蹄铁。
这两个字,狠狠扎进了在场所有人的耳朵里。
空气,在一瞬间凝固到了冰点。
“胡言乱语!一派胡言!”
那名年纪最长的老御医,第一个跳了起来,气得胡子都在发抖。他指着楚云苓,脸色涨得通红,声音因为激动而尖利。
“蹄铁乃是百炼精钢所制,坚硬无比,如何藏毒?又如何能让毒素入体?老夫行医四十年,从未听过如此荒谬绝伦之言!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不错!妖言惑众!”
“殿下,此女心术不正,定是想推卸责任,才编造出这等骇人听闻的谎言!”
御医们义愤填膺,纷纷附和。
他们穷尽毕生所学都束手无策的病症,如今被一个黄毛丫头三言两语定义为“中毒”,而且还是用如此离奇的方式。
这不等于指着他们的鼻子骂他们全都是废物吗?
这口气,他们无论如何也咽不下去!
然而,这一次,萧玦没有给他们任何面子。
他甚至没有回头。
一股比这深秋寒夜更加冰冷、更加刺骨的杀气,从他那看似残弱的身体里,轰然迸发!
“都给本王……闭嘴。”
三个字,不重,却像三座冰山,狠狠砸在每个御医的心头。
整个马厩瞬间鸦雀无声,连火把燃烧的噼啪声都仿佛被冻结了。
那些方才还慷慨激昂的御医们,此刻一个个噤若寒蝉,脸色煞白,连呼吸都下意识地屏住。他们从未见过这样的七王爷。
那不是一个被废弃的皇子,那是一头从地狱深渊中苏醒的恶龙,仅仅是泄露出的一丝气息,就足以让他们的灵魂都为之战栗。
萧玦缓缓转动轮椅,面向楚云苓。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却像两簇燃烧的鬼火,跳动着令人心悸的幽光。
他信了。
在楚云苓说出“蹄铁”两个字的时候,他就信了。
因为这种阴毒到骨子里的手段,太符合那些想让他死的人的作风了。
他们不仅要毁掉他的双腿,还要一点一点,磨灭掉他所有的精神寄托,让他亲眼看着自己过去的一切,在痛苦中化为灰烬。
杀人,还要诛心。
“可能解?”他的声音,沙哑得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带着血腥味。
楚云苓迎上他的目光,神情依旧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毒性已经深入骨髓,寻常的解毒之法,早已无用。若要解毒,需先以至阳至刚之物,驱散其骨血中的阴寒毒气,再以温和之法,徐徐图之。”
她这番话,半真半假。
乌头毒砂确实阴寒,但真正的解药并非什么“至阳之物”,而是几种看似寻常,却能相互作用,中和神经毒素的草药。
但这个配方,她不能直接说出来。
那会暴露她对西域奇毒的精通,一个深宫小宫女,如何会懂这些?这不合常理,只会引来无穷无尽的麻烦和猜忌。
她需要一个天衣无缝的理由,一个能让她拿出解药,却又不会暴露自己的“意外”。
“至阳至刚之物?”老御医强忍着恐惧,小声嘀咕道,“人参、鹿茸,我等都已用过,全无效果……”
“那些是补气血的,不是驱寒毒的。”
楚云苓淡淡地打断他,目光转向萧玦,继续说道:“奴婢曾在一本古籍上见过记载,有一种草,名为‘暖阳草’,通体赤红,生长于悬崖峭壁的向阳处,采集极难。此草药性霸道,乃是天下至阳之物,专克阴寒邪毒。”
她顿了顿,抬眼望向猎场北面那片连绵的、在夜色中如同巨兽脊背的山脉。
“这片猎场的北山,就有一处断崖,终年向阳,或许……能找到此草。”
机会,她已经创造出来了。
接下来,就看萧玦如何选择了。
就在这时,楚云苓微不可查地闭了一下眼睛,精神力如同一根无形的丝线,瞬间连接上了马厩屋檐下,一只正在梳理羽毛的猫头鹰。
一个清晰的指令,伴随着一幅画面,传递了过去。
【去北山断崖。】
【把这些种子,洒在那片红色的花丛下面。】
那猫头鹰歪了歪脑袋,仿佛听懂了一般,悄无声息地张开翅膀,化作一团黑影,融入了深沉的夜色。
它的爪子里,抓着几颗细小的、从楚云苓药包里沾上的、真正解药的种子。
“风眠。”萧玦的声音,打破了沉寂。
“属下在。”
“备车,去北山。”
“殿下!”风眠的脸色一变,“夜里山路难行,断崖更是险峻,太危险了!”
萧玦没有理会他,只是固执地看着楚云苓,一字一顿地说道:“本王,亲自去。”
他要去亲眼看着,这个女人,如何为他创造奇迹。
……
北山的风,比平地上要冷冽得多。
崎岖的山路,在月光下蜿蜒曲折。
风眠推着轮椅,每一步都走得极其沉稳,他的额头上已经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但气息却依旧平稳。
楚云苓提着一个空药篮,跟在旁边。
三人一路无话,只有轮椅滚过石子路的“咯噔”声,和山间呼啸的风声。
终于,他们在一处断崖前停了下来。
这断崖足有数十丈高,笔直如削,下面是深不见底的沟壑,光是站在崖边,就让人两腿发软。
“王爷,就在那。”
楚云苓指着悬崖峭壁中间,一处向外凸出的岩石缝隙。
借着清冷的月光,隐约可以看到,那里生长着几株通体赤红、叶片肥厚的小草,在夜风中摇曳,仿佛一团团燃烧的火焰。
那就是她胡诌出来的“暖阳草”。
“属下去取!”风眠当即说道。
“不行。”楚云苓立刻摇头,“你不识药性,暖阳草的根茎极脆,采摘时必须用特殊的手法,稍有不慎,药性便会流失大半。”
她说着,将药篮递给风眠,然后从腰间解下一条早已准备好的、坚韧的绳索,一头绑在崖边一棵足够粗壮的松树上,另一头,绑在了自己的腰上。
“楚姑娘!”风眠大惊,“万万不可!”
楚云苓却只是看了萧玦一眼,语气平静地说道:“救马如救火,耽搁不起了。”
说完,她不再犹豫,深吸一口气,抓住绳索,身体灵巧得像一只壁虎,顺着陡峭的岩壁,一点点向下滑去。
她的动作看起来很吃力,每一次落脚都仿佛用尽了全力,脸色也因为紧张而显得有些苍白。
萧玦坐在轮椅上,双手死死地握着扶手,手背上青筋暴起。
他看着那个在悬崖上,渺小得仿佛随时都会被山风吹走的纤细身影,那颗早已死寂的心,竟不受控制地,一下一下,剧烈地跳动起来。
终于,楚云苓艰难地到达了那处岩石。
她小心翼翼地,将那一株株“暖阳草”连根拔起,放入挂在身前的药篮里。
就在她采完最后一株,准备向上攀爬的时候——
“啊!”
一声短促的惊呼。
她脚下的一块碎石,突然松动,脱落,滚入了万丈深渊。
她的身体猛地一晃,腰间的绳索瞬间绷紧,整个人都撞在了岩壁上。
而那个装满了“暖阳草”的药篮,因为这剧烈的撞击,脱手而出!
药篮在空中翻滚着,里面那些珍贵的、赤红色的草药,漫天飞舞,如同下了一场红色的雨,纷纷扬扬地坠入了崖下的黑暗之中。
“不——!”
楚云苓发出一声带着哭腔的、懊恼至极的尖叫,她不顾自身的安危,拼命伸出手,却只抓住了一根空空如也的篮子提手。
风眠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萧玦的呼吸,也在这一刻,停滞了。
完了。
所有的希望,都随着那个药篮,一起坠入了深渊。
楚云苓被风眠手忙脚乱地拉了上来,她一屁股坐在地上,头发散乱,手臂和脸颊上都被岩石划出了几道血痕,看起来狼狈不堪。
她死死地抱着那个空荡荡的篮子,肩膀微微颤抖,低着头,声音里充满了浓浓的自责与绝望。
“对不起……王爷……是我没用……我把药……都弄丢了……”
风眠看着她这副模样,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如何安慰。
萧玦沉默地看着她,那张苍白的脸上,看不出是失望,还是别的什么情绪。
许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沙哑:“无妨,天意如此。”
楚云苓却像是没有听到,她猛地抬起头,眼睛红红的,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她将药篮翻了个底朝天,用力地抖了抖。
“啪嗒。”
几根被压在篮子底部的、断裂的“暖阳草”残根,掉了出来。
除此之外,还有几株被压得扁扁的、叶片上沾着泥土的、看起来平平无奇的绿色杂草,也跟着一起掉了出来。
那正是猫头鹰刚刚“种”下的解药。
楚云苓的眼睛“亮”了一下,她像是疯了一样,将那些东西全都捧在手心,献宝似的捧到萧玦面前。
“王爷!还有!还有一点!”她的声音带着哭过后的沙哑和一丝病态的亢奋,“还有一点暖阳草的根!还有这些……这些是我刚才不小心一起拔下来的杂草……虽然不知道有没有用,但……但现在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她看着萧玦,眼神里充满了恳求与孤注一掷的疯狂。
“王爷,让我试试吧!就用这些,万一……万一有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