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更新时间:2025-11-10 14:23:52

夜风,在悬崖边呼啸,卷起尘土和绝望的气息。

萧玦坐在轮椅上,一动不动,像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像。他看着那个瘫坐在地上,满身狼狈,却死死护着几根断草的女人。

那双红肿的眼睛里,没有了之前的冷静和淡然,只剩下一种近乎偏执的疯狂,一种不愿向命运低头的、歇斯底里的挣扎。

这种感觉,他太熟悉了。

三年前,当他从马背上摔下,当太医们围着他摇着头宣判他双腿再也无法站立时,他也曾有过这样不顾一切的疯狂。

只是,他的疯狂,最终被现实的冰冷无情地碾碎。

而她,现在,正试图用他早已丢弃的疯狂,来为他挽回一丝丝渺茫的希望。

他看着她捧到面前的那一捧东西——几根断裂的、沾着泥土的红色草根,还有几株被压得不成样子的、叫不出名字的绿色杂草。

这就是她拼了命换回来的全部?

这就是他最后的希望?

何其可笑,又何其……悲壮。

“王爷,让我试试吧!就用这些,万一……万一有用呢?”楚云苓的声音带着哭腔,沙哑不堪,却透着一股不容拒绝的执拗。

风眠的心沉到了谷底,他上前一步,想劝阻。这已经不是医治,这是胡闹了。用几根杂草去喂一匹即将死去的御赐神驹,若是出了岔子,殿下恐怕也担待不起。

然而,萧玦却缓缓抬起了手,制止了他。

他的目光,从那一捧可怜的“药材”上,慢慢移到了楚云苓那双被岩石划破,渗出丝丝血迹的手上。

那双手,纤细,却沾满了尘土与血痕。

就是这双手,安抚了即将暴走的猛虎。

就是这双手,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希望,毫不犹豫地探向了万丈深渊。

就是这双手,此刻,正捧着他最后的、可笑的救命稻草。

他沉默了许久,久到崖边的风都仿佛静止了。

最后,他从喉咙深处,挤出了四个字。

“尽力即可。”

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像是已经接受了最坏的结果,只是在纵容一个疯子,做完最后一场荒唐的梦。

***

马厩。

当萧玦一行人带着那一捧“杂草”回来时,早已等得不耐烦的御医们,脸上毫不掩饰地露出了讥讽的神情。

他们听风眠说了在北山断崖发生的一切。

希望破灭,狼狈而归。

这才是应有的结局。

一个卑贱的宫女,难道还真能创造奇迹不成?

“殿下,天色已晚,山中寒重,您还是早些回去歇息吧。”老御医上前一步,恭敬地劝说道,语气里却带着一丝胜利者的宽容,“‘踏雪’之事,乃是天命,非人力可回天。我等明日,会联名上奏陛下,为您另择一匹神驹……”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楚云苓冷冷地打断了。

“谁说它没救了?”

楚云苓已经恢复了冷静,她脸上那副绝望无助的表情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她走到一旁的石臼边,将手里那几根可怜的断根和杂草,一股脑地丢了进去,拿起石杵,就开始用力地捣砸。

“胡闹!简直是胡闹!”

老御医气得吹胡子瞪眼,“就凭这几根烂草,也想救活‘踏雪’?你这是在侮辱我等,更是在折腾神驹最后的安宁!”

“就是!殿下,您就由着她这么胡来吗?这要是传出去,岂不成了天大的笑话!”另一个御医也附和道。

萧玦没有说话。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

看着那个女人,专注地、用力地,将那些在他看来毫无用处的东西,一点点捣成墨绿色的、黏稠的汁液。她的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力量,仿佛要将所有的希望和决心,全都砸进那冰冷的石臼里。

很快,一小碗散发着浓重草腥味的药汁,就准备好了。

楚云苓端着碗,没有丝毫犹豫,径直走进了马厩。

那匹名为“踏雪”的白马,此刻已经出气多,进气少了。它的身体不再抽搐,只是静静地躺着,生命的气息,微弱得仿佛风中残烛,随时都会熄灭。

门口的御医们,全都露出了幸灾乐祸的表情,仿佛已经看到了下一秒,这妖女被盛怒的七王爷下令拖出去乱棍打死的场面。

楚云苓蹲下身,轻轻地、用一种安抚的语气,在“踏雪”的耳边低语了几句。

奇妙的事情发生了。

那匹已经陷入弥留之际的白马,竟像是听懂了她的话,艰难地、微微地张开了嘴。

楚云苓没有耽搁,小心翼翼地将那碗墨绿色的药汁,一点一点,全部灌进了它的嘴里。

做完这一切,她站起身,走出马厩,站在了萧玦的轮椅旁。

“剩下的,就看它的造化了。”她轻声说道。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马厩里,死一般的寂静。

那匹白马在喝下药汁后,没有任何反应,依旧是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

“呵呵,看到了吧?”老御医终于忍不住,冷笑出声,“故弄玄虚!我还当真有什么通天的本事,原来不过是装神弄鬼!”

“怕是连最后一丝气都给折腾没了!”

“殿下,此女妖言惑众,居心叵测,当严惩不贷!”

御医们的议论声,像一把把钝刀,割在风眠的心上。他看向自家主子,萧玦的脸色,已经苍白到了极点,那紧紧握着扶手,骨节发白的手,暴露了他内心的煎熬。

他的心,也随着那匹白马的沉寂,一点点地,沉入了无底的深渊。

难道,真的……是天意吗?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一切已经尘埃落定,闹剧即将收场的时候——

“唔——”

一声压抑的、极其痛苦的呻吟,猛地从马厩里传了出来!

众人皆是一惊!

只见那匹原本已经毫无动静的白马,突然开始剧烈地颤抖起来!它的四肢不受控制地抽搐着,腹部剧烈地起伏,那双紧闭的眼睛猛地睁开,巨大的眼球上布满了血丝,充满了极端的痛苦!

“完了!毒发了!”老御医脸色大变,指着楚云苓厉声尖叫,“你……你这个妖女!你给‘踏雪’喂的根本不是什么解药,是催命的毒药!”

“快!快拦住她!她害死了‘踏雪’!”

所有人都慌了!

萧玦的身体猛地一震,他的呼吸瞬间停滞,那双死寂的眸子里,最后一丝光亮,也彻底熄灭了。

他眼睁睁地看着那匹陪伴了他整个少年时代的战马,在他的面前,痛苦地翻滚,挣扎,发出一声声凄厉的哀鸣。

那哀鸣,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他的心脏上。

是他错了。

他不该信她。

他不该把这最后的一点念想,寄托在一场如此荒唐的赌博上。

然而,楚云苓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脸上没有任何惊慌,反而是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

“噗——”

就在“踏雪”的挣扎达到顶点的瞬间,一股黑色的、带着腥臭到令人作呕气味的污物,猛地从它的身下喷涌而出!

那污物黏稠如墨,还夹杂着许多已经凝结的、暗紫色的血块,瞬间污染了干净的稻草,那股恶臭,熏得门口的御医们连连后退,捂住了口鼻。

紧接着,仿佛是打开了某个闸门。

更多的黑色污物,被源源不断地排泄出来。

而那匹白马,在排泄过后,那剧烈的、痛苦的挣扎,竟然奇迹般地,一点一点,平息了下来。

它的呼吸,虽然依旧急促,却不再是之前那种濒死的微弱,而是变得粗重、有力。

全场,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被眼前这诡异的一幕惊得说不出话来。

这是……怎么回事?

在所有人呆滞的注视下,那匹浑身被汗水浸透,沾满了污物的白马,晃了晃它巨大的头颅。

然后,它用前蹄,撑了一下地面。

失败了。

它又撑了一下。

还是失败了。

但它没有放弃。

它喘着粗气,积蓄着力量,然后,在第三次尝试中,那四条曾经矫健无比,此刻却虚弱到颤抖的腿,终于……支撑着它那庞大的身躯,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虽然站得不稳,虽然身体还在微微发抖,但它确确实实,靠自己的力量,站起来了!

它那双原本浑浊无光的眼睛,此刻,虽然充满了疲惫,却重新恢复了一丝清明。

它转过头,看到了站在门口,早已僵在原地的萧玦。

“唏律律……”

一声虚弱的、带着无尽委屈与亲昵的嘶鸣。

它迈开了脚步,一步,一步,踉踉跄跄地,走到了萧玦的轮椅前。

然后,它低下那颗高傲的头颅,用它那沾着草屑和汗水的脸颊,轻轻地,温柔地,蹭着萧玦的肩膀。

仿佛在说:主子,我回来了。

老御医手中的拂尘,“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他张着嘴,眼睛瞪得像铜铃,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上,写满了无法用言语形容的骇然。

“活……活了?”

“这……这怎么可能?”

“那些杂草……那几根烂草根……竟然……竟然真的把一匹中了奇毒,必死无疑的马,给救活了?!”

“是幻觉吗?我一定是眼花了!”

那几个方才还不可一世的杏林国手,此刻,像是见了鬼一样,一个个面如土色,身体抖得比筛糠还厉害。

萧玦的身体,在剧烈地颤抖。

他伸出手,想要去触摸他失而复得的伙伴,可那只手,却在半空中,不受控制地抖动着,迟迟无法落下。

他那双死寂了三年的眸子,在这一刻,终于被彻底点燃!

那里面,不再是试探,不再是审视,而是压抑不住的狂喜、是翻江倒海的震动,是看到神迹降临于眼前的、极致的震撼!

他猛地转过头,看向那个从始至终都平静地站在他身旁的女人。

那个在他即将坠入深渊时,硬生生将他拉了回来的女人。

楚云苓对上了他的目光,嘴角微微勾起,声音沙哑,却带着一丝狡黠的笑意。

“王爷,我演的,你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