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明白……”
那三个无声的字,如同余音绕梁,在林晚秋醒来后的很长时间里,依旧在她脑海里反复回响,带着某种未尽的、令人心悸的魔力。
看明白什么?
是看明白杨玉环华美宫装下的孤独?是看明白极乐盛宴终将散场的虚妄?还是……看明白她自己林晚秋,这些年来所追逐的,不过是一场同样虚幻的镜花水月?
她坐在床沿,清晨的光线透过窗帘缝隙,在地板上投下一条狭长的亮痕。空气中漂浮着细微的尘埃,无声无息。没有了梦中刺骨的寒风和喧嚣,也没有了华清池畔的暖香与丝竹,只有酒店房间恒定的、略带消毒水气味的寂静。
但她的内心,却不再像前几日那样充满惊惶失措的恐惧或自怨自艾的绝望。
一种奇异的平静,混合着一种冰冷的清醒,缓缓沉淀下来。
她不再去纠结那个梦是真是幻,那个魂魄是否存在。那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那个跨越了千年的女人,用这种极端的方式,强行在她紧闭的心门上,撬开了一道缝隙。
让她看到了繁华背后的虚无,恩宠之下的孤寂,以及……绝境之中不曾完全熄灭的骄傲。
她也看到了自己。
那个迷失在名利场中,将自身价值完全系于外界认可,一旦失去便惶惶不可终日、试图抓住任何一根救命稻草的,可怜又可悲的自己。
沈素云说的对,她是一朵无根之花。
但或许,她并非天生无根,而是在一路狂奔追逐浮华的过程中,自己亲手斩断了与土壤的联系。
她站起身,走到书桌前。那本厚重的、写满“天书”的曲谱依旧摊开着,旁边是写满了她潦草笔记和注音的本子。
以往,她看到这些,只觉得是一座无法逾越的大山,充满了抗拒和焦虑。
但此刻,她的目光落在那些晦涩的工尺符号和文言唱词上,心态却悄然发生了变化。
它们不再仅仅是通往考核、通往翻身的工具。
它们像是一把钥匙,或许粗糙,或许难以掌握,但却是通往另一个灵魂、另一段人生的,唯一的钥匙。
也是通往她自己内心,那个被遗忘许久的、对表演还怀有纯粹敬畏的角落的,钥匙。
她伸出手指,轻轻拂过曲谱上“杨玉环”的名字。
这一次,不再是轻慢,不再是功利性的利用,而是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虔诚的郑重。
她想要知道。
她想要知道,在那样的繁华顶巅,为何会有那样的孤独。
她想要知道,在那样的灭顶之灾前,为何会有那样的平静。
她想要知道,那个女人,到底凭借着什么,在最后时刻保住了她的骄傲。
她也想知道,她林晚秋,褪去明星的光环,洗尽铅华之后,还剩下什么?还能不能找回一点点,属于她自己的、不被外界定义的“根”。
一种强烈的、近乎偏执的念头,如同破土的幼芽,顶开了压在心头的巨石,疯狂地生长起来——
她不要就这样带着“无根之花”的定论狼狈离开。
她不要永远活在过去的阴影和别人的评判里。
她不要只做一个浮于表面的模仿者。
她要去理解。
她要去成为。
哪怕最终依旧失败,哪怕只能触摸到那个灵魂的万分之一,她也要真正地、毫无保留地,去试一次!
她猛地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个崭新的、封面空白的笔记本。拧开笔帽,笔尖悬在纸页上方,微微颤抖。
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破釜沉舟的决心。
她深吸一口气,然后用力地、一笔一划地,在空白的纸页上写下了一行字。字迹因为用力而深深凹陷下去,仿佛要刻进纸张的骨髓里:
【我要做一次,有根的人。】
写完,她久久地凝视着这行字,胸口剧烈起伏,眼中却有某种沉寂已久的光芒,在一点点重新亮起。
窗外,天色大亮,阳光彻底驱散了夜色。
考核就在眼前,失败的概率依旧高达百分之七十,前路艰难未卜。
但这一次,她不再是为了逃避失败而战。
而是为了一个近乎渺茫的、追寻“真实”的可能性而战。
为了杨玉环,也为了她自己。
她合上笔记本,将其紧紧抱在胸前,仿佛抱着一份不容玷污的誓言。
然后,她拿起那份曾经视若畏途的曲谱,目光坚定地,向外走去。
脚下的路,似乎依然荆棘遍布。
但她的方向,却从未如此清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