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更新时间:2025-11-10 22:13:16

十天,转瞬即逝。

当考核日的晨光刺破云层,照亮霓裳苑的飞檐斗拱时,一种无声的、紧绷到极致的氛围已然笼罩了整座建筑。没有了往日的闲谈与笑闹,所有学员都面色凝重,或在角落默戏,或反复活动着手腕脚腕,或在最后一遍听着示范音频。

林晚秋坐在后台的化妆镜前,任由化妆师在她脸上勾勒着杨玉环的妆容。厚重的油彩覆盖了她原本的肤色,柳眉杏眼,胭脂腮红,镜中的人一点点褪去“林晚秋”的现代痕迹,向着那个千年之前的传奇靠拢。

她的心跳得很快,手心里全是冷汗。但不同于之前的纯粹恐慌,此刻更多的是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绝。她反复摩挲着戏服袖口繁复的刺绣,脑海里不再是淘汰率与舆论,而是那个未尽的梦境,那句“看明白”,以及笔记本上那行深深刻下的字。

她要去做一次有根的人。哪怕根须稚嫩,哪怕土壤贫瘠。

程砚声从她镜前走过,他已扮好了唐明皇的行头,俊朗的眉眼被勾勒得更加英气逼人,却也更添帝王的威仪与沉郁。他目不斜视,仿佛她不存在。林晚秋却在他经过的刹那,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脊。

沈素云在评审席落座,银发梳得一丝不苟,眼神一如既往的锐利,扫过后台每一个忙碌的身影,最终,在林晚秋的方向若有似无地停顿了一瞬。

惊鸿台下,零星坐着些节目组请来的大众评审和媒体代表,交头接耳,期待着接下来的表演,也期待着……可能出现的笑话。

考核正式开始。

一个个学员依次上台。有人超常发挥,赢得阵阵掌声;有人紧张失误,黯然神伤;有人中规中矩,勉强过关。后台的气氛随着台上的表现而起起伏伏。

林晚秋抽到的顺序靠后。她站在侧幕条边,能清晰地听到前台的唱腔和喝彩声,每一次掌声都像锤子敲在她紧绷的神经上。她闭上眼,努力屏蔽外界干扰,在心底一遍遍默戏,试图抓住那一点点微弱的、关于杨玉环的感觉。

“下一个,林晚秋,《长生殿·惊变》。”

工作人员低声报幕。

来了。

她深吸一口气,那股熟悉的、令人窒息的紧张感再次攫住了她,手脚冰凉。但这一次,她没有退缩。她攥紧了袖中的手指,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用疼痛强迫自己镇定。

台下的目光,评审的审视,摄像机的聚焦……这一切都无法逃避。

她迈步,走上了那片被灯光炙烤的舞台。

音乐前奏响起,悠扬的笛声将她带入御花园的场景。她甩袖,转身,亮相。

“携手向花间,暂把幽怀同散……”

第一句唱出,声音依旧带着明显的紧张,微微发颤,气息也不甚平稳。台下有轻微的骚动,似乎有人失望地叹息。

林晚秋的心猛地一沉,但她没有慌。她努力忽略台下的反应,将全部心神投入到表演中。她想起梦中华清池畔的喧嚣与孤独,试图在眼神里注入一丝杨玉环强颜欢笑的倦怠。

身段依旧不够优美,水袖甩出少了几分飘逸,多了几分生涩。但她每一个动作都极其认真,甚至带着一种笨拙的郑重。

唱到欢处,她努力展现娇媚,虽不自然,却也能窥见几分努力。

演到惊闻噩耗——

“不、不好了!万岁爷!潼关、潼关失守了!”

这是最关键的情绪转折点!

她心中猛地想起马嵬坡的寒风与那句“你懂我的惊吗?”,巨大的恐慌并非来自技巧,而是源于某种感同身受的代入!她的声音陡然拔高,这一次,不再是干瘪的尖叫,而是带上了一种真实的、撕裂般的骇然!音调甚至因为情绪过于激烈而骤然劈叉,发出了一个极其刺耳难听的破音!

“嗤——”台下隐约传来一声没憋住的笑声。

全场瞬间陷入一种极其尴尬的寂静!所有评审都皱起了眉头。直播弹幕(如果能看见的话)想必已经炸开了锅。

林晚秋的脸在厚重的油彩下瞬间变得惨白!大脑一片空白,巨大的羞耻感和失败感如同冰水浇头!

完了。

彻底完了。

她站在那里,仿佛能听到命运宣判的钟声。

就在她几乎要崩溃放弃,想要掩面逃下台的瞬间——

侧幕条边,一个冰冷而清晰的声音,极低却极具穿透力地传来,只有她能听见:

“站住!唱完它!”

是程砚声!

那声音像一道鞭子,抽醒了她几乎涣散的神志。

同时,眼前似乎极快地闪过一个幻觉——那个身着霓裳、颈缠白绫的身影,站在台下的阴影里,静静地看着她,眼神里没有了质问和嘲弄,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悲凉的平静。

仿佛在说:我的结局尚且如此,你的一点失误,又算得了什么?

一股说不清是倔强还是被激发的血性,猛地冲了上来。

林晚秋狠狠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尖,剧痛让她瞬间清醒。她深吸一口颤栗的气,无视了那个刺耳的破音,无视了台下各异的眼光,甚至无视了评审们紧蹙的眉头。

她就带着那破音后的沙哑和颤抖,凭借着肌肉记忆和一股不肯认输的蛮劲,继续唱了下去!动作或许更加笨拙,唱腔或许依旧漏洞百出,但她的眼神却变了,里面有一种烧灼般的、不肯低头的执拗,死死地盯着虚空中的某一点,仿佛那里站着她必须面对的命运!

她没有完美的技巧,没有动人的嗓音,她甚至搞砸了最重要的部分。

但她没有中途退场。

她没有放弃。

她就用这种近乎狼狈的姿态,带着满身的破绽和一丝不合时宜的顽强,硬生生地将整个《惊变》选段,唱到了最后一个音!

音乐声止。

她保持着最后的姿势,胸膛剧烈起伏,汗水顺着鬓角滑落,冲开了额角的油彩。

全场一片死寂。

落针可闻。

没有人鼓掌,没有人说话。

只有她粗重的喘息声,在寂静的惊鸿台上,异常清晰。

她不知道,这坚持到底,是赢得了些许尊重,还是只是一个更大的笑话。

考核的结果,依旧悬而未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