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更新时间:2025-11-11 12:39:09

时间是在江川寒成为林疏月同桌约一周后。放学时分,夕阳将天空晕染成暖橙色,却驱不散深秋的寒意。谷雨今天家里有事提前走了,江川寒自然而然地接过了推轮椅的任务。

这是他第一次送她回到她现在住的地方——一个位于安静街区、看起来管理很好的高档公寓楼下。环境清幽,门禁森严,与他想象中可能因变故而显得潦倒的住处不同,这里显然价值不菲。江川寒心里稍微松了口气,至少她住的地方是安全的。

然而,就在他们靠近公寓大堂那扇光洁如镜的玻璃自动门时,意外发生了。

门感应到人,缓缓向两侧滑开。林疏月习惯性地想自己操控轮椅进去,但门口那道为了防止轮椅侧滑而设置的、不过两三厘米高的金属防滑条,却成了她无法逾越的障碍。轮椅的前轮被卡住,她用力推了几下操纵杆,轮椅只是徒劳地原地摩擦,发出轻微却刺耳的声响,无法前进分毫。

就是这么一道小小的坎。

就是这么一道对常人来说抬脚即过,甚至根本不会注意到的坎。

它横亘在那里,像一道冰冷的嘲笑,将她所有的无力感瞬间放大到极致。

之前努力维持的平静在这一刻土崩瓦解。她不再尝试,双手无力地垂落在轮椅扶手上,低着头,肩膀开始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

江川寒立刻上前,轻松地将轮椅前端抬起,越过了那道障碍,将她推进了大堂。明亮宽敞的大堂,大理石地面光可鉴人,却安静得有些空旷,与门外温暖的夕阳形成讽刺的对比。

"谢谢你送我回来。"林疏月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带着浓重的鼻音,依旧没有抬头,"你走吧。"

江川寒没有动。他看着她低垂的、脆弱的脖颈,看着她紧紧攥着扶手、指节泛白的手,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他能感觉到她身上那种与周遭优渥环境格格不入的巨大痛苦。

"林疏月……"他刚想开口说点什么。

"为什么?!"她突然抬起头,泪流满面,原本清冷的声音变得嘶哑尖锐,充满了绝望的控诉,"江川寒!你为什么要救我?!那天晚上你为什么不让我就那么死了?!我死了该多好!该多好啊!!"

她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喊出这句话,泪水汹涌而出,模糊了她苍白的脸。

"你看看我现在这个样子!"她用力捶打着自己毫无知觉的腿,声音里带着刻骨的痛苦和自嘲,"一个连门都进不去的废物!一个什么都做不了的累赘!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你告诉我啊!你当初为什么要多管闲事!!"

她的崩溃来得如此突然而猛烈,像积压已久的火山终于喷发。不是因为贫穷,而是因为这种被世界排除在外、连最基本行动都受阻的绝望,因为失去了对自身生命的掌控感。那些专利文件带来的沉重秘密,康复希望的渺茫,校园里的孤立无援,所有的一切,都在这道小小的门槛前被引爆了。

江川寒被她眼中彻底的绝望和痛苦震慑住了。他之前所有的猜测——关于她的家庭,她的处境——在此刻都显得苍白。他真正面对的,是一个灵魂在承受着无法想象的煎熬。

他没有说话,只是在她哭得几乎脱力、浑身颤抖时,上前一步,用一个坚定而温暖的拥抱,将她连同轮椅紧紧箍住。

林疏月像是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拥抱烫到,奋力挣扎,拳头无力地落在他背上,声音破碎嘶哑:"放开我!你走!你走啊!你凭什么管我……你什么都不懂……"

"我是不懂!"江川寒任由她捶打,手臂纹丝不动,声音低沉却清晰地穿透她的哭喊,"但我知道,你的命是我从河里捞上来的!为了捞你,我差点把自己也搭进去!"

他稍微松开一点,双手扶住她的肩膀,迫使她泪眼朦胧地看着自己,眼神里是一种近乎蛮横的执拗:

"所以林疏月,你听好了!你现在这条命,它不全是你的了!它有一半——不,算上我差点玩完的那次,它有一大半是我的!是我江川寒用命换来的!你欠我一条半命!这是你欠我的债,天大的债!"

"欠……债?" 林疏月怔住了,连哭泣都停滞了一瞬,抬起满是泪痕的脸,难以置信地看着他。这个逻辑太过惊人。

"对!就是债!"江川寒斩钉截铁,眼神灼灼,"在你没还清之前,你没资格说不要就不要!你想死?想都别想!你死了我找谁要去?!"

"我……我都这样了……拿什么还……"她声音微弱,带着绝望的自嘲。

"活着!好好活着就是还在还利息!"江川寒语气更强硬了,"还有,我救你那天,跳河里之前甩掉的那双鞋,限量版!赔我!这也算在债里!"

他似乎觉得光说鞋不够,又补充道,语气认真了些:"还有,你不是要找你妹妹吗?你不是觉得你爸妈的事有蹊跷吗?你死了,谁去找你妹妹?谁去弄明白那些事?这些难道不是你该还给你家人的'债'吗?!你就想这么赖掉一走了之?!"

这番话像一连串惊雷,在她混乱的脑海中炸开。

"欠他的债……一条半命……还有鞋子……" 这荒谬的计算让她一时忘了哭泣,只剩下惊愕。

"欠家人的债……妹妹……真相……" 这沉重的现实如同冰水,浇熄了她部分求死的火焰,带来一种更深、更无力的痛苦,却也带来了一丝……不得不背负的责任感。

是她自己,在被他这套歪理邪说冲击得暂时脱离绝望情绪时,自己想起了那些更无法推卸的责任。对妹妹的,对父母的。如果她死了,这些就真的再也没有希望了。

看着她眼中剧烈的情绪波动,从纯粹的绝望,到惊愕,再到一种沉重而复杂的挣扎,江川寒知道,他的话起作用了。他没有催促,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林疏月极其轻微地、几乎难以察觉地点了一下头。不是对他,更像是对自己内心某个决定的确认。她不再看他,低下头,用手背用力擦着脸上的泪,肩膀依旧微微抽动,但那种决绝的死气,似乎消散了。

江川寒心里那根紧绷的弦终于松了些。他看着她狼狈的样子,从口袋里摸出纸巾,递过去。

"给你护工打电话吧。"他声音放缓了些。

林疏月默默地拿出手机。在她操作时,江川寒也亮出了自己的二维码,屏幕的光在略显昏暗的大堂里很醒目。

"加我。"他语气自然,仿佛天经地义,"债主得能随时找到欠债的,不然你跑了或者又想赖账怎么办?"

林疏月看着那个二维码,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抬起手,扫描,添加。一个灰色的,名为"月"的账号,出现在他的好友列表里。

"好好活着。"江川寒收起手机,看着她,眼神认真,"把我的鞋钱,还有那条半命,慢慢还清楚。"

他看着她被匆匆赶来的护工接进电梯,直到门关上,才转身走进夜色。

他知道,她身上的担子重得超乎想象。但他用自己那套混账逻辑,加上那双莫须有的"鞋",似乎暂时给她套上了一个"必须活着"的枷锁,一个她自己也无法轻易挣脱的、带着点荒诞温暖的枷锁。

他知道,接下来的路很难。

但至少,她愿意试着走下去了。

而他这个"债主",恐怕也得一路跟到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