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一个周一的清晨。高二(七)班的早读课刚刚开始,教室里充斥着参差不齐的读书声。
谷雨推着林疏月的轮椅出现在教室门口。经过一段时间的康复治疗,林疏月的气色似乎好了一点点,但眉宇间那份沉郁并未散去。她操控轮椅,习惯性地滑向自己靠窗的座位。
然后,她的动作,连同她的呼吸,在看清自己座位旁那个身影时,骤然停滞。
江川寒。
那个本该在高三教学楼里的人,此刻正穿着高二的校服,大大咧咧地坐在她旁边的位置上。他一只手撑着脑袋,另一只手百无聊赖地转着笔,晨光透过窗户,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镀了一层金边。他似乎感觉到注视,懒洋洋地转过头。
四目相对。
林疏月的瞳孔在瞬间剧烈收缩,像是看到了什么无法理解的恐怖景象。她脸上那点微弱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比之前任何时刻都要苍白。握着轮椅操控杆的手指猛地收紧,骨节突出,微微颤抖。
“你……”她的声音干涩发颤,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悚,“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整个教室的读书声不知何时低了下去,所有目光都聚焦在这诡异的一幕上。谷雨站在轮椅后,紧张地攥紧了手。
江川寒看着她震惊而苍白的脸,合上手里根本没看进去一个字的课本,表情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早有预料的了然。他刚要开口解释——
“嘭!”
一声轻微却清晰的爆裂声从教室后排传来,伴随着几个男生压抑的、猥琐的低笑声。
只见后排一个瘦高个男生手里捏着一个被吹胀的、乳白色的避孕套,正得意地晃悠着,而他的同桌则笑嘻嘻地拿着圆规尖,刚刚完成了“爆破”作业。那玩意儿软塌下去,被瘦高个嫌弃地扔进了垃圾桶。周围几个男生挤眉弄眼,发出心照不宣的哄笑。
这不堪的一幕恰好落入林疏月眼中,让她本就难看的脸色又白了几分,胃里一阵翻腾。她迅速移开视线,仿佛多看一眼都会玷污眼睛。
而这,仅仅是这个鱼龙混杂的平行班日常的冰山一角。
教室里弥漫着一种松散而躁动的气息。靠墙的“睡神”雷打不动地趴着;后排另一个角落,一个阴郁的男生正用刻刀专注地在课桌上雕刻诡异图案;靠近后门的位置,隐隐飘来一股淡淡的烟味;窗边,一个男生将课本竖得老高,脑袋几乎埋进去,正津津有味地看着一本纸张发黄的小人书,时不时发出痴痴的笑声。
江川寒就在这样的环境里,坐在她旁边。林疏月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窜上头顶,比那天在临川河的冰水还要冷。她看着江川寒那张依旧平静的脸,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叫嚣:他疯了!他一定是疯了!他一个高三的优等生,体育队的风云人物,为什么要自甘堕落,跳到这个泥潭里来?!
是因为……她吗?
这个猜测让她感到一阵窒息般的恐慌和沉重。她无法承受这样的“牺牲”,这太荒谬,也太沉重了!
江川寒无视了后排的污言秽语和种种光怪陆离,只是看着林疏月,眼神深邃,仿佛在说:“既来之,则安之。”
他看着她眼中剧烈的情绪波动,看到了惊悚、不解,甚至是一丝被冒犯的愤怒。他最终没有回答她那个“为什么在这里”的问题,只是拿起笔,在草稿纸上写了几个字,推到她面前。
纸上只有两个字:
「债主。」
林疏月看着那两个字,胸口剧烈起伏了一下,随即猛地别开了头,不再看他。从那天起,她在班级里对待江川寒的态度变得极其拘谨和疏远,仿佛他们只是素不相识的陌生人。
她不再看他,不再和他说话,甚至在他偶尔将目光投过来时,她会立刻垂下眼帘,或者僵硬地转过头,浑身都散发着“请勿靠近”的冰冷气息。
江川寒对此似乎毫不在意。
课间,林疏月想去洗手间,谷雨刚好被老师叫去办公室。她正准备自己费力地挪动轮椅,一只手已经自然地握住了推手。
“去哪儿?”江川寒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林疏月身体一僵,没有回头,声音冷淡:“不用。”
江川寒却没松手,反而俯下身,靠近她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带着点漫不经心的调侃:“怎么,怕被人看见跟我走太近?还是……忘了桥底下是谁帮你生的火了?”
林疏月的耳根瞬间漫上血色,不是害羞,是气的。她猛地转过头,瞪着他:“你!”
“我什么我?”江川寒直起身,推着轮椅就往外走,无视了她微弱的挣扎和周围投来的几道好奇目光,“顺路。”
这种“厚脸皮”的、不容拒绝的方式,强硬地再次挤进了她的生活圈,让她连逃避的空间都被一寸寸压缩。
放学时分,江川寒看着谷雨推着林疏月走在前面,他几步跨上前,和门卫大叔打了个招呼,然后稳稳地抬起轮椅的前轮,轻松地将林疏月送下了校门口的台阶。
“谢谢。”谷雨连忙道谢。
林疏月却抿着唇,看着地面。
江川寒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看着林疏月低垂的头顶,忽然开口,声音平静:“喂,期中考试。”
林疏月终于抬起眼看他,眼神里带着疑问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戒备。
江川寒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有点痞气的笑:“我理科还行,文科……特别是英语,烂得要命。看你以前成绩不错,帮帮忙?”
林疏月愣住了,完全没料到他会提出这样的要求。
江川寒不等她回答,挥了挥手,转身朝着与她们相反的方向走去,背影在夕阳下拉得很长。
“两周,来得及。”他背对着她们,丢下这么一句,像是笃定了什么。
林疏月看着他那逐渐远去的、带着点混不吝却又异常坚定的背影,久久没有收回目光。手里的书包带子,被她无意识地攥得紧紧的。
他闯入她的世界,粗暴直接,不容拒绝。而她,似乎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坚不可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