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更新时间:2025-11-11 15:48:17

暴雨夜的书房里,烛火在风里摇晃出细碎的金芒。

苏瑾言蹲在炭盆前,最后半片“始于胭脂”的残纸刚被火星卷走,灰烬簌簌落在砚台边,将墨汁染成浑浊的灰。

她盯着那抹灰看了片刻,忽然伸手抹过案几,将铺了半桌的新章程拢到一处。

第二块靖商牌被她从袖中取出时,还带着体温。

青黑色的铜牌在烛火下泛着冷光,背面“银庄启,风云动”七个字的刀刻痕迹里,还凝着前日萧煜送来时未擦净的铁屑。

苏瑾言将铜牌凑到烛火上烘烤,指尖被热度灼得微颤——这是萧煜教她的验印手法,北境寒铁遇热会显隐纹。

果然,随着铜牌温度升高,七个字下方渐渐浮出细密的纹路。

苏瑾言屏住呼吸,将铜牌平放在案上,烛火从侧面斜照过去——那是幅极小的地图,京畿各府的位置用细如发丝的金线勾勒,朔州、云州驻军的饷道被点成朱红,盐铁司的暗账口画着锁形标记,最边缘的黑市私兑点则是一串钱币符号。

“好个萧闲王。”她低笑一声,指腹抚过那串钱币符号,“这是把京畿钱脉都捧到我手心里了。”

窗外惊雷炸响,震得窗纸簌簌作响。

苏瑾言提笔蘸墨,在新章程最后一页“汇兑细则”下重重写下:“首推通宝汇票,限额百两起,凭靖商牌验真。”墨迹未干,她又补了句“匿名流转,避税暗行”,笔锋一顿,突然划掉“避税”二字,改为“便民”。

“要让权贵觉得方便,也要让百姓觉得体面。”她对着烛火吹干纸页,将章程收进檀木匣,“这张网,得先让他们自己撞上来。”

三日后清晨,西市最热闹的十字街口飘着糖炒栗子的香气。

百姓围在新立的青瓦小楼前交头接耳——楼门无匾,只两扇朱漆门上挂着铜环,环心嵌着枚指甲盖大小的靖商徽记。

十个穿月白短打的信使列队门前,每人胸前银牌锃亮,“苏记银驿·持牌可兑”八个字在晨阳下晃眼。

“这是要开钱庄?”卖糖葫芦的老汉踮脚张望,“可钱庄哪有挂这种牌子的?”

“嘘——”旁边茶摊的伙计压低声音,“我家东家说,这是苏记新弄的‘通宝汇票’,拿张纸就能换银子!”

话音未落,一辆青布马车“吱呀”停在楼前。

车帘掀开一角,露出半截葱绿绣金的袖口,递出张薄如蝉翼的纸券:“兑五十两。”

柳莺儿从楼内迎出,接过纸券时指尖微顿——纸角有朵极小的并蒂莲暗纹,正是苏记秘印。

她转身冲门内点头,片刻后捧出个红漆托盘,五十两纹银码得整整齐齐。

“崔侧妃府的春桃!”人群里突然有人喊。

茶摊伙计瞪大眼睛:“那是给中宫娘娘送燕窝的崔侧妃!

连宫里都用这纸券了?!“

消息像长了翅膀。

未到晌午,西市酒肆里已传遍:“苏记通宝能当银子使!”

靖安侯府的暖阁里,顾明珠摔碎的茶盏滚到丫鬟脚边。

她攥着刚收到的密报,指甲几乎掐进掌心:“前日逼我登报道歉,今日竟敢私设钱庄?

母亲呢?

快去请母亲来!“

“二姑娘且慢。”顾明昭掀帘进来,玄色锦袍上还沾着晨露。

他捡起地上的密报扫了眼,突然冷笑,“你可知头张银票是谁兑的?”

“谁?”

“兵部李尚书的小妾。”顾明昭指尖敲着案几,“她替李尚书藏了三年的贪墨银子,不敢存钱庄怕查,不敢放家里怕偷。

苏记通宝匿名兑换,正好当她的钱匣子。“他抬眼时目光阴鸷,”这女人哪是开银庄?

她是给权贵递刀子——用他们的贪心,给她自己铺路。“

顾明珠脸色发白:“那...那我们就这么由着她?”

“由着?”顾明昭抓起密报扔进炭盆,“等她的网收得差不多了,自然有人替我们动手。”

此时的苏记后宅,苏瑾言正将最后一页信笺封入竹筒。

阿竹捧着个青瓷茶盏站在旁边,茶烟袅袅里,她听见主母轻声道:“给周太医的信,就说‘民间银钱不通则民生滞,通则百业兴’。”又指了指另一个竹筒,“徐夫人那封,只写‘若王爷新政难行,不如让天下人先尝便利’。”

“是。”阿竹将竹筒塞进锦盒,“周太医昨日还夸您送的润喉膏管用,徐夫人那边...三年前她脸上的疤,确实是咱们的修复膏治好的。”

苏瑾言望着窗外飘起的柳絮,嘴角微勾:“人心都是秤,当年的恩,该收了。”

当夜,皇城司的密报被送到萧煜案头。

他执起白子悬在棋盘上,烛光照得密报上的字忽明忽暗:“京中四品以上官员家属兑换者十七人,其中三人涉及边关军饷分流。”

“王爷?”暗卫垂首候命。

萧煜突然笑出声,白子“啪”地落在棋盘中央:“她这哪是开银庄?

分明是给百官布网——用他们的贪,织她的势。“他提笔在密报上批了行小字,”去内务府传旨:试行民间汇兑备案制,准许合规商户登记。“

暗卫领命退下时,萧煜望着窗外的月光,轻声道:“苏小娘子,这局棋,该我跟你对弈了。”

次日清晨,苏瑾言推开书房门,案头躺着张簇新的银票。

雪青底纹上,“苏记通宝”四个金字在晨阳下泛着暖光,编号001的墨印还带着湿气,收款人栏写着:“靖安侯府·顾明昭”。

她指尖拂过那行字,窗外传来马蹄声——是送银票的信使到了。

(靖安侯府的门房接过信匣时,并未注意到匣底那枚并蒂莲暗纹。

而此刻的顾明昭正在前院练剑,剑尖挑落一片桃花,却不知一片更锋利的网,已悄然罩向他的咽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