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首都,天际线被一层灰霾压着。
一架波音客机刺破云层,降落在停机坪。
祁同伟与李响一前一后走出机场大厅,一辆挂着特殊牌照的红旗轿车,无声地滑到两人面前。
车窗降下,露出祁胜利秘书黄涛那张熟悉的脸。
祁同伟正要上前,开车的年轻司机却探出头,冲着李响惊喜地喊了一声。
“班长?你怎么在这儿!”
李响眉头皱起,声音沉了下去:“王小虎,我早就不在部队了。保密条例,都还给新兵连了?”
那叫王小虎的年轻司机脖子一缩,挠了挠头,不敢再多言。
这一幕,让旁边的黄涛眼神动了动。
他再看李响时,目光里多了几分郑重。
警卫局的兵,不是谁都能当班长的。这位祁厅长身边的人,来历不简单。
“祁厅长。”黄涛主动下车,脸上的热情恰如其分,“祁部长本想让祁宇来接您,不巧,他们纪委临时有紧急任务,就派我来了。”
祁同伟与他握手:“黄处长客气了,还劳烦你亲自跑一趟。”
“应该的。”黄涛拉开车门,“快上车吧,首长在等您。”
祁同伟点头,转身对李响交代:“你先找地方住下,保持电话联系,在附近转转,熟悉环境。”
他自己则抱着那个木盒,坐进后座。
王小虎启动汽车,还不忘冲李响挤了挤眼:“班长,有空联系,兄弟们都想你!”
李响没理他,只是立正敬礼。
红旗车汇入车流,行驶得如履平地。
祁同伟本想与黄涛聊几句,可对方的手机就没停过。
“……张副省长,部长正在开会,稍后一定转达。”
“……李司长,干部储备库的名单,明天早上给我,部长要亲自过目。”
电话一个接一个,全是封疆大吏、部委要员。
黄涛应对得游刃有余,笔记本上笔走龙蛇,三言两语便将事情安排得明明白白。
祁同伟靠在椅背上,静静地听着。
他第一次如此直观地触摸到权力的中枢。
在汉东,他撬动一个赵东来,都需要借势、布局、层层加码。
而在这里,一个秘书的电话,就能决定一个副省级干部的命运。
一股热流在他胸中升腾。
他没有感到渺小,反而看清了前路。
不知过了多久,车子驶出城区,拐入一条不对外开放的专用公路。
道路两旁的白杨笔直挺立,再往外,是大片被清空的开阔地,视野一览无余。
车子连续通过三道岗哨。
每一道岗哨的卫兵,都站得像一杆枪,眼神锐利,手里的武器泛着寒光。
他们的目光扫过车牌和车内人脸,核验,敬礼,放行,动作干脆利落。
车内的空气,也随之变得肃穆。
最终,车子停在一个普通的四合院门口。
青砖灰瓦,门口没有任何牌子,只有两棵上了年头的槐树。
黄涛轻声道:“祁厅长,到了。”
院门前,一个穿着中山装的中年男人正背手站着,站姿如松,眼神沉静。
黄涛下车快步上前,恭敬地伸出手:“李主任,您怎么还亲自出来等。”
被称作李主任的男人与他握手,声音浑厚:“首长让我出来透透气。”
他的目光,随即落在刚下车的祁同伟身上。
那目光仿佛能穿透骨肉。
黄涛立刻介绍:“李主任,这位是汉东的祁同伟。祁厅长,这位是祁老办公室的李主任。”
“李主任,您好。”祁同伟主动上前,身姿挺拔。
李主任仔仔细细地打量着他,足足十几秒,才缓缓点头,脸上露出一丝淡笑。
“胜利没说错,和首长年轻时,眉眼真像。”
他侧过身。
“进去吧,首长已经在书房等了你一个早上。”
李主任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祁同伟抱着木盒,迈步而入。
他前脚刚踏进院子,身后的黄涛便被王小虎客气地请回车上。
这个院子,不是谁都能进。
穿过门廊,绕过影壁,一座雅致的书房映入眼帘。
大门敞开,祁同伟走了进去,脚步放得很轻。
一位老人正伏在宽大的书案上,挥毫泼墨。
老人须发皆白,但腰背笔直,握笔的手,稳如磐石。
仅仅一个背影,就让整个书房的气场变得沉重。
李主任向祁同伟比了个噤声的手势,领着他悄无声息地走到书案旁。
宣纸上,四个大字墨迹深沉。
戒急用忍。
笔锋如刻,带着一股沙场上磨砺出的杀伐气。
好字。
祁同伟心中暗赞,这四个字,正是对自己眼下处境最好的批注。
老人写完最后一笔,缓缓收势,将毛笔搁在笔架上。
他端起桌上的大瓷缸,吹开茶叶,喝了一大口。
“老李,人接到了?”
声音不高,却中气十足,在书房里激起回响。
李主任指了指身旁的祁同伟,笑道:“首长,人到了。您看看,跟您年轻的时候,是不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祁同伟心头一凛,立刻站直,双脚并拢,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首长!汉东省公安厅祁同伟,向您报到!”
祁二卫放下茶缸,戴上老花镜,目光如炬,仔仔细细地打量着眼前的年轻人。
良久,他才挥了挥手。
“在家里,别搞这些虚的。”
他站起身,指了指书房外的露天茶桌,“同伟啊,来,咱们去那边聊。”
走了两步,他又回头对李主任说:“把这幅字裱起来,回头同伟回汉东,让他带走。”
祁同伟跟在后面,心中一热,连忙道:“祁老,这怎么使得。”
祁二卫脚步一顿,猛地回头,眼睛一瞪。
“你叫我什么?”
那眼神里,是动了真火。
祁同伟心里咯噔一下,立马改口:“二……二爷爷,我说错了。您这幅字太贵重……”
“都叫我二爷爷了,还客气?”祁二卫哼了一声,“长辈给的,你就拿着,少废话!就这么定了!”
话语里,是不容商量的命令。
祁同伟只好应下。
两人在石桌旁坐下,李主任手脚麻利地摆开茶具,煮水烹茶。
“同伟啊,家里……都还好吗?”祁二卫问道,声音里多了一丝紧张。
“我爷爷在我五岁那年就走了。”祁同伟的声音很平静,“家里只有我爸,还有我。我妈……在我十岁那年跟人跑了,家里太穷。”
祁二卫端着茶杯的手,停在半空。
祁同伟继续说:“我爸祁建国,知道我找到了您,高兴得一晚上没睡。听说您要过寿,非让我把爷爷留下的东西带过来,也算了了爷爷临终的心愿。”
说完,他将怀里的木盒放到石桌上,轻轻打开。
他先拿出一把包浆温润的木头弹弓。
“这是爷爷当年亲手给您做的。他说,要是二卫还在就好了……”
“他弥留之际,嘴里都念叨着您。说他这辈子,最对不起的就是太爷爷和太奶奶,把您给弄丢了。”
“这里还有爷爷的照片,和他的日记。”
祁同伟将东西一一摆在桌上。
祁二卫的目光,死死锁在那把弹弓上。
他伸出手,指尖颤抖着,抚过弹弓的丫杈,上面用小刀歪歪扭扭地刻着一行字。
大卫赠小弟二卫。
老人的眼眶,瞬间就红了。
他拿起那把弹弓,摩挲着,像是捧着失而复得的珍宝。
李主任想上前劝慰,却被老人摆手制止。
一滴浑浊的泪,顺着他脸上的沟壑滚落,砸在石桌上,碎了。
许久。
祁二卫才放下弹弓,拿起那些发黄的照片,一张一张,看得无比仔细。
最后,他抬起头,那双看透风云的眼睛里,满是心疼。
他看着祁同伟,一字一句地说道:
“孩子,你受苦了。”
“来了这儿,就放心。”
“以后,谁也不敢再欺负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