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上面终于意识到了,在这样的旱情下,靠蛮干是种不出庄稼的。
今天一早,大队里就接到上面的通知,中心意思就八个字:全力抗旱,保种保苗。
并强调人定胜天,与天斗其乐无穷。再大的困难,也一定有办法克服。
李玉良在落实政策这种事上,一向是雷厉风行。
这也是他深得上面领导信任的一部分原因。
所以今天全大队唯一的任务,就是浇地保种。要求各小队,不管用什么办法,哪怕尿,也要在三天内一定把所有的地都浇上一遍,确保春种发芽。
就连学校里的学生娃,都给放了三天假,也跟着参与到了抗旱救灾的工作中去。
全村妇女老少,几乎是倾巢而出,带上所有的盛水工具,聚集在了田间地头。
这年月,没有什么好的办法,只能靠人力从东拉河里提水上来。
原先水位高的时候,还能用木排子把水引上来,引到蜘蛛网一样的水渠里,再灌到庄稼地里。
现在不行,水位太低,木排子早就够不到水了。
二队的地是离东拉河最远的地,最近的地方,来回也有两公里。
没办法,他们队外姓的人多,在本村的话语权不够,只能分到这边。
因此,二队的浇地任务也是最严峻的。
罗根宝分发完工具,就指挥着队里的队员们,把家里能用的工具都带上,一起到地里集合。
李向南现在已经算是二队的人,当然也跟着二队的人一起干活。
他家里没有趁手的工具,借了队里两个水桶,和初夏一人一个,提在手里等着队长一声令下。
陈济农也跟着来到二队。
他本就是一个闲散人员,出不出工并没有几个人敢说三道四。
但他这人实在,从来不闲着。
不管哪个队里的活忙,他总是挑着最重的抢着干。
现在二队的任务最重,他理所当然的就自动去了二队的大部队。
他也一样没有工具,就把牛棚的两个喂牛的饲料桶借了出来,那两个桶半人多高,一个装满水,足足能装五六十斤,比一般的水桶大一倍有余。
也就是他的个子比较高大,要不然,挑着两个饲料桶都离不开地皮。
李向南提着个小水桶,看到他也在,就走了过去。
早上陈济农也算是帮他说了话,后来被李有才搅和着散了,也没来的及向他道谢。
这会看到,正好趁机拉拉关系。
“陈叔,早上的事谢谢你啊,要不是你帮着说话,李玉良不会这么轻易放过我。”
陈济农半坐在饲料桶的边上,一只手夹在腋下,一只手夹着根旱烟。
听到李向南说话,他微微转过身来。
“哈哈,向南啊,没啥,叔也就是说句公道话,你爹这事吧,做的的确不咋样,哪有让孩子净身出户的。”
稍即,他接着问道。
“好好的爷俩咋闹成这样呢,向南你的脾气也不要太大,家庭团结还是很重要的。”
李向南苦笑着摇摇头。
“叔,你平时不和人说话,我家的事你不清楚,要有办法,谁愿意这样啊。”
“不过今天的事,我一定得好好谢谢你,你看哪天有空,上我那去一趟,咱爷俩喝点,我和你好好说说这事。”
李向南的语气诚恳,再次向陈济农发出了邀请。
这时,罗根宝也来到了地头,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随意的编排了下人手,就带着队伍向东拉河出发了。
陈济农把已经快烧到手指的烟头扔在脚下,用力的踩灭,微笑着答应。
“行,大侄子,放心吧,哪天不忙,我一定到你那里坐坐。”
他把两个硕大的饲料桶挑起来,大步的跟上了社员们的大部队。
“走吧,大侄子,与天斗,其乐无穷。哈哈~”
二队有五百多口子人,一千多亩地,现在除了奶娃子和实在下不了床的老人,基本上全员都到了。
走在路上水桶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加上牲口的嘶叫声,马车轮子发出的嘎吱声,以及汉子们肆无忌惮的说笑声。
时不时有人来一段荤段子,惹得一群人哈哈大笑。
年龄大些的妇女们早就已经见怪不怪。毫不示弱的与汉子们对喷。说出来的话一点也不比男人文雅。
倒是让一些年轻的小媳妇大姑娘们红了脸,一边啐着吐沫,一边远远的跑开,像一群被突然惊散的蝴蝶。
惹的村里那些年轻的后生们气血上涌,一个个的眼睛发直。
尘土飞扬的乡间小路上,这些还没有意识到灾难即将到来的人们,虽然过着穷苦的生活,但现在他们的快乐,也非常的单纯。
有活干,有饭吃,身边有一群不孤独的人,这是他们心中的幸福和快乐。
当然了,这样的快乐并不会太持久。
当第一趟水运回来以后,浇在地里,发出噗噗的声音,很快就渗入了地下,变成了一小片淡淡的痕迹。
人们的表情开始慢慢变的绝望起来,这种不良的情绪很快就在人群中蔓延开来,让欢乐的氛围很快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只有陈济农表现的无所畏惧,把两桶水倒进地里,马上又开始了第二趟的征程。
好像一个机器人,不知道疲倦一样。
许多年以后,当两个人坐在省委的办公大楼里,喝茶闲聊时,李向南问他。
“陈书记,当年抗旱时,你明知道那时是在做无用功,为什么还那么的拼命?”
陈济农笑着告诉他。
“一个人的追求,决定了他的态度。
你们当时追求的,是把地种好,来年能吃上一口饱饭。
而我追求的,是端正的工作态度,当激烈的劳动是我的工作时,我认真的工作就能让我的思想得到解放。”
你看,这就是人与人的不同,
一个人的思想觉悟,决定了他未来人生的绝大部分走向。
另外还有一个人,他好像早就预料到了这种情况,知道仅靠这点人,这点水,是救不了这上千亩的庄稼的。
一千多亩地,就靠人提车拉,那么远的路,想要三天浇完,那是痴人作梦。
作为一个大队里的能人,他有着自己的思想,并没有彻底贯彻李玉良的指示
他命令所有的社员,把拉回来的水全都浇在最好的那一方地上,也就十来亩。
直到确保这块地浇透,才允许换地方。
这也是目前唯一能保住部分种子的办法了。
贪多嚼不烂,在关键的时候,罗根宝这个人很懂得舍弃的道理。
几个队的人撒着欢的往地里运水。
地里的成效不大,但是东拉河的水却肉眼可见的又下去了一大截。
许多有经验的老农已经估算出来,照这样下去,用不了几天,东拉河的水恐怕就得断流。
到那时,人吃什么?牲口吃什么?
现在,唯一的念想就是老天爷快下一场大雨,他们并不知道,在未来的一年多,这个念想都只是奢望。
中午在食堂里吃了饭,依然是土豆,这玩意产量大,又放的长久,应季的蔬菜还没下来前,很长时间他将会是食堂里的主打菜目。
下午,在罗根宝的暗示下,李向南,安初夏,罗秋生,李建国四个人再次脱离了组织。
罗根宝明白,在这样的大旱之前,别说多他们四个,就算再来四百个,也无济于事。
倒不如寄希望在李向南所说的那口井上。
万一真的能挖出来,也算是给他们望山屯大队留了一条活路。
东拉河的水,坚持不了多久了。
为了不引起别人的注意,他们四个从食堂出来,一路向南走去。
准备先绕到二队的地头上,再绕道去瓜棚那里。
这样也让罗根宝好做人一些,不至让更多人的发现说三道四。
刚出村口,李向南就看到一个,穿的破破烂烂,大热的天气头上还戴着一顶没了沿的绿军帽。
看到李向南他们,这人咧开嘴笑了起来。冲着李向南问道。
“你吃饭了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