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皇城,静心斋。
与紫宸殿的压抑不同,这里是长乐公主的寝宫,雅致清幽。可此刻,斋内气氛却如寒冰凝结。
啪嚓!
上好的白玉茶杯被狠狠摔碎,清脆的响声让宫女云香浑身一颤,慌忙跪下。
“公主息怒!”
长乐公主李云曦俏脸煞白,胸口剧烈起伏。那双秋水般的眸子里燃烧着愤怒的火焰。
她刚从紫宸殿回来。
那个高高在上的男人,她的父皇,用最平静最冷酷的语气告诉她,与靖南王世子楚墨的婚约作废了。
理由冠冕堂皇。
楚墨顽劣不堪,嚣张跋扈,配不上天家公主。
可李云曦看得分明。父皇眼中没有半分对女儿的关怀,只有对靖南王府的忌惮与算计。
楚墨今日大闹御史府,确实是捅破了天。但父皇真正忌惮的,是那面先帝御赐的金牌,是靖南王府手中三十万北凉铁骑。
退婚,不过是政治博弈的开始。
而她,大乾的长乐公主,就是这场博弈中第一个被舍弃的棋子。
何其可笑。
何其悲哀。
“顽劣不堪......嚣张跋扈......”
李云曦失神低语,脑海中却浮现出另一幅画面。
那年她八岁。
皇家秋狝,京郊围场。
她体弱清冷,不喜骑马,拉不开弓。在一众活泼尚武的皇子公主间,像个异类。
“你看六皇妹,连马都不敢骑,真给我们皇家丢脸。”
“就是,父皇怎么会喜欢她这种病秧子?”
兄姊的嘲讽如细针,扎在她敏感的心上。她默默躲在人群角落,看着他们策马扬鞭,感觉自己与这热闹世界格格不入。
那时楚墨十岁。
作为靖南王世子,他名为皇子伴读,实为质子。在神都,他同样是个异类。
他不像其他王孙公子温文尔雅,总带着野性。上树掏鸟,下河摸鱼,整天脏兮兮的,没少被太傅责罚。皇子们背地里都叫他“野小子”。
两个被排挤的人,却没有任何交集。她觉得他太闹腾,他或许根本没注意过角落里的她。
直到那天,意外发生。
受惊的梅花鹿疯了一般冲出林子,直朝公主营帐撞来。
李云曦正一个人坐在帐前发呆,看着蚂蚁搬家。
当她反应过来时,野鹿已近在眼前,腥风扑面,鹿角如刀。
她吓得僵在原地,连尖叫都忘了。
周围侍卫宫女离得远,来不及救援。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身影猛地从旁蹿出,狠狠撞在野鹿侧面。
砰!
是楚墨。
他用瘦小身躯硬生生撞偏野鹿。自己也被巨大冲力带倒,在地上滚了好几圈,额头磕在石头上,鲜血直流。
“别怕!”
他顾不上头上伤口,手忙脚乱爬起来,张开双臂挡在李云曦面前,对着挣扎起身的野鹿龇牙咧嘴。
“你敢过来,我打死你!”
野鹿被他不要命的架势吓到,调头冲进密林。
危机解除。
楚墨这才转身,看着依旧呆若木鸡的李云曦。
他想学着大人安慰她,话到嘴边却变得笨拙。他挠挠头,鲜血混着泥土糊了一脸,咧开嘴露出白牙,傻傻笑道:
“别怕,以后我保护你。”
阳光透过树叶缝隙,斑驳落在他身上。额角鲜血刺眼,笑容却比阳光还要灿烂。
那一刻,这句话,那个笑容,像一道光,照亮了李云曦灰暗的童年。
从那以后,她的世界里多了一个叫楚墨的“野小子”。
他会偷偷把最漂亮的鸟羽送给她,会把最大的烤鱼藏在袖子里带给她,会在她被欺负时不管不顾冲上去打架,哪怕自己鼻青脸肿。
他顽劣,他闯祸,他被所有人不喜。
但在李云曦眼中,他却是整个冰冷皇宫里唯一的暖色,是那个说到做到、永远挡在她身前的少年。
“公主......公主?”
云香的呼唤将李云曦从回忆中拉回。
她看着地上碎片,眼中火焰渐渐熄灭,取而代之是一片冰冷决然。
父皇的冷酷,朝堂的算计,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失望和窒息。
而楚墨......
那个在侯庸寿宴上送棺开甲、嚣张不可一世的楚墨,和记忆中用身体为她挡住野鹿、笨拙承诺保护她的少年,身影渐渐重叠。
他为什么会变成今天这样?
这些年,他在神都这个巨大囚笼里经历了什么?
退婚之事,他又是怎么想的?
无数问题涌上心头。她忽然发现,自己对这个名义上的未婚夫其实一无所知。这些年碍于身份,他们几乎没见过面,所有关于他的消息都来自别人口中。
那些人口中的楚墨,是纨绔,是废物,是神都第一笑话。
可她不信!
那个愿意用生命保护她的少年,绝不会是那样的人!
现实的冰冷与童年的承诺形成巨大反差,像一把利刃刺痛她的心,却也激起了从未有过的叛逆。
她不想再当任人摆布的棋子,不想再听别人嘴里的是非对错。
她要亲眼去看一看,亲口去问一问!
“云香。”
李云曦声音恢复平静,却多了一丝不容置疑的坚定。
“奴婢在。”
“去给我找一套最普通的便装,不要惊动任何人。”
云香大惊失色。
“公主,您......您要做什么?这深更半夜的,您可千万不能做傻事啊!”
李云曦缓缓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窗户。
夜风吹拂长发,也吹散眼中最后一丝犹豫。窗外是深沉宫墙,墙外是那个她既熟悉又陌生的神都。
她回头看着惊慌失措的侍女,一字一句说道:
“我要出宫。”
“去靖南王府。”
“去见楚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