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场死寂。
上百道目光,如同聚光灯般,死死地锁定在陆远身上。
有嘲讽,有同情,有幸灾乐祸,但无一例外,所有人都认为,他输定了。
在马大师那套引经据典、天衣无缝的“铁证”面前,任何的反驳,都将显得苍白无力。
然而,陆远接下来的举动,却让所有人大跌眼镜。
他甚至没有像马大师那样,戴上白手套,去小心翼翼地触碰那个贯耳瓶。
他只是单手插在西裤口袋里,迈开长腿,围绕着那张红木鉴定桌,不急不缓地踱步一圈。他的姿态,不像一个即将进行生死豪赌的赌徒,倒像百无聊赖gai溜子。
当他停下脚步,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他会说什么?
是会承认自己看走了眼,磕头认输?
还是会像个疯子一样,胡搅蛮缠,做最后的挣扎?
陆远目光平静,缓缓开口。而他的第一句话,就让全场都愣住了。
“马大师,”他说,“你说的都对。”
什么?
他认输了?
王浩和刘总的脸上,瞬间露出了胜利的狂喜。马大师也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杆,脸上挂起了矜持的微笑,准备接受这个年轻人的忏悔。
然而,陆远接下来的话,却像一柄无形的、淬了剧毒的利刃,狠狠地扎进了马大师的心脏!
“可惜,”陆远话锋一转,语气中带着一丝淡淡的嘲弄,“你说的,都是书本上的死理论,是博物馆的解说词。而那些最高明的造假者,他们看的也是这些书,甚至比你研究得更透,背得更熟。”
“他们造假,就是严格按照你刚刚背诵的那些‘标准答案’来做的。所以,用理论去验证理论,得到的,只能是一个自欺欺人的完美谎言。”
轰!
如果说马大师之前的论证是为自己建立了一座坚不可摧的权威堡垒,那么陆远这几句话,就是直接在这座堡垒的地基之下,埋下了一颗威力无穷的炸弹!
马大师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
王浩的狂喜,也僵在了脸上。
他们第一次,从心底里,涌出了一股不祥的预感!
陆远没有理会他们那如同便秘般的表情,他伸出了一根修长的手指,开始了属于他的“审判”。
“第一击,我们谈审美。”
他的声音清晰而沉稳,带着一种奇特的、仿佛能洞穿人心的力量。
“宋代官窑,尚的是‘雨过天青云破处’的含蓄与内敛,追求的是一种天人合一的自然神韵。而你面前这尊瓶子,它的釉色过于莹润,光泽过于锐利,俗称‘贼光’。这种光,不是玉石般的温润,而是玻璃般的刺眼。为什么会这样?”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已经开始有些不安的马大师。
“因为它的釉料里,为了追求所谓的‘卖相’,人为地添加了现代工业产物——‘二氧化硅’与‘氧化钾’作为化学澄清剂。所以,它空有亮度,却失了古朴之意。第一眼或许惊艳,但看久了,只会觉得俗不可耐,毫无底蕴可言!”
“二氧化硅?”
“氧化钾?”
人群中响起一阵茫然的议论,这些如同天书般的化学名词,他们听不懂,但他们能听懂“贼光”和“俗不可耐”的评价!
马大师的额头,已经隐隐渗出了第一层细汗。
陆远竖起了第二根手指。
“第二击,我们论开片。”
“马大师刚才说‘金丝铁线’,说得很好。但你只说了其然,未说其所以然。“
”真品的开片,是胎土与釉料在千年的时光中,因为冷热、干湿等环境变化,应力不均,而一层一层、由内而外迸裂形成的。“
”所以,它的纹路,必然有粗有细,有深有浅,富有无与伦比的层次感,如同大地的肌理,自然而生动。”
他指着那个瓶子,语气中充满了不屑。
“而这一件,它的开片纹路,太过均匀,太过细碎,而且全部浮于釉面,并未深入胎骨。“
”这是为什么?“
因为它根本不是自然形成,而是用高浓度的‘氢氟酸’对釉面进行轻微腐蚀后,再利用窑炉进行急冷急热,强行催生出的‘速成纹’!”
“这种纹路,看似完美,实则呆板无神,毫无灵魂可言!”
“氢氟酸!”
人群中,终于有懂行的人发出了惊呼!
这可是剧毒的强酸,常用于工业蚀刻!
用这种东西来做旧,简直是骇人听闻!
马大师的脸色,已经从红润变成了苍白,他扶着桌子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他引以为傲的“金丝铁线”理论,在对方的“氢氟酸”面前,被驳斥得体无完肤!
陆远嘴角的弧度更冷了,他竖起了第三根手指。
“前两点,或许还需要点眼力,外行看不明白。”
“但这第三点,则是任何人都能验证的,铁证。”
他的目光,转向了一直在旁边静静观察的秦若雪。
“劳烦秦小姐,用一根棉签,沾取一点纯净水,擦拭一下这瓶子的底足无釉之处,然后,闻闻看。”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陆远的声音,如同最终的宣判,一锤定音!
“看看是不是有一股极淡的,类似医院消毒水混合了廉价塑料的化学味道?”
“千年的古物,历经土埋水沁,只会带有土木之气,或是墓穴中那独有的、干燥的‘千年风’。”
“而这种工业化学品的味道,是因为造假者为了做出以假乱真的‘土沁’效果,在底足上涂抹了‘聚乙烯醇’类的化学粘合剂,再粘上古墓土的结果!”
“这,就是现代仿古工艺,永远无法抹去的,烙印在骨子里的、廉价的味道!”
三连击!
从宏观的审美,到微观的结构,再到无法掩盖的化学气味!
层层递进,环环相扣,构建出了一条无懈可击的、足以将对方打入十八层地狱的完整证据链!
全场,死寂!
所有人都用一种看怪物般的眼神看着陆远。
这个年轻人,他到底是谁?
他的脑袋里,究竟装了多少东西?
“噗通。”
王浩双腿一软,已经一屁股瘫坐在了地上,面如土色,嘴里喃喃自语:“不可能……这不可能……”
那位刘总,脸上的喜色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深入骨髓的恐惧和后怕。
他仿佛已经看到,自己花六十万买回去的,不是什么传家宝,而是一个沾满了化学药剂的工业垃圾!
而马保国,这位“Z市第一金眼”,他的脸色,已经从苍白,变成了一种缺氧般的青紫色。
他浑身剧烈地颤抖着,指着陆远,嘴唇哆嗦着“你、你、你”了半天,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那座由谎言和话术堆砌起来的权威堡舍,在陆远这摧枯拉朽的三连击之下,已经彻底、完全、不可挽回地…
崩塌了。
就在这片死寂之中,秦若雪的美眸中,爆发出了一阵前所未有的、璀璨夺目的异彩!
她深深地、深深地看了陆远一眼,那眼神,仿佛是要将这个谜一般的男人,彻底刻进自己的灵魂里。
她没有丝毫犹豫,也没有去问马大师的意见。
她优雅地走上前,从自己随身的爱马仕小包里,取出了专业的手套、取样棉签和一瓶二云矿泉水。
在全场上百双眼睛的注视下,她郑重地对所有人宣布,声音清亮而决绝:
“口说无凭,眼见为实。”
“现在,就让我们用科学,来验证这位先生的判断……”
“究竟是真是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