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婚手续办得比想象中顺利，沈尘大概是被他母亲和唐恬语那边催得紧，也可能是想尽快摆脱麻烦，在财产分割上并没有过多纠缠。
姜鸢梨拿到了一笔不算多，但足以让她支撑一段时间、寻找立足之地的钱。她将这笔钱仔细规划，一部分用于支付房租和生活，剩下的作为寻找工作的缓冲。
然而，这笔钱刚刚到账没两天，她的手机就再次被李银花的号码打爆。
姜鸢梨看着屏幕上不断闪烁的“妈妈”两个字，只觉得一阵生理性的反胃和疲惫。
她不想接，但电话执着地响着，一声接一声，仿佛她不接就会一直打下去。
她最终还是按下了接听键，将手机拿得离耳朵稍远。
果然，电话刚一接通，李银花尖锐焦急的声音就炸裂开来，连珠炮似的，根本没有关心她离婚后的处境：
“梨梨！我看到你们把那个什么微信群解散了，你离婚了！？！钱呢？！你拿到钱了对不对？沈家那么有钱，肯定分了你不少！你快给我打十万过来！不，十五万！你弟弟他开车撞到人了！对方现在躺在医院里，开口就要二十万！不然就要告你弟弟坐牢啊！”
姜鸢梨的心瞬间沉到谷底。
又是弟弟。永远都是弟弟。
“妈，我刚离婚，哪来的那么多钱？”她试图解释，声音带着深深的无力感。
“你骗谁呢！”李银花根本不信，语气更加激动，甚至带上了哭腔，“你跟了沈尘那么多年，离婚他能不给你钱？姜鸢梨，那可是你亲弟弟！他要是坐了牢，这辈子就毁了！你忍心吗？你怎么这么狠心啊！”
“我狠心？”
姜鸢梨被这话刺得生疼，连日来的委屈和愤怒几乎要冲破喉咙，“他开车撞人的时候怎么不想想后果？为什么每次都要我来收拾烂摊子？！”
“他是你弟弟！你不帮他谁帮他？！”李银花理直气壮地吼道，“我才回来老家处理这个事情，坐车花了很多钱！身上一分钱都没有了！你赶紧给我打钱！不用十五万，先打五万，不，三万！先把医药费垫上！快点！你要是不打这个钱，我就……我就没你这个女儿！”
又是这一套。
用断绝关系来威胁。
姜鸢梨死死咬着嘴唇，握着手机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泛白。
她知道李银花不是在开玩笑，如果她真的一毛不拔，李银花绝对能做得出更极端的事情，甚至会找到她租住的地方来闹。
她看着手机银行里那笔刚刚到账、还没来得及暖热的存款，那是她重新开始的希望和底气。
电话那头，李银花还在不停地哭诉、威胁、道德绑架，声音刺耳。
最终，深深的疲惫和一种近乎麻木的妥协感压倒了一切。
她不想再吵了，不想再纠缠了。她只想换取片刻的清静。
“……我没有那么多。”她沙哑着开口，打断了李银花的喋喋不休，“我只能给你一万。这是我最后的积蓄了。”
“一万？一万够干什么？！”李银花显然不满意。
“只有一万。要，还是不要？”姜鸢梨的声音冷了下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李银花在那头沉默了几秒，似乎权衡了一下，最终还是不情不愿地妥协了：“……行吧行吧，一万就一万，你先转过来！快点！我等着救命呢！！”
姜鸢梨没再说话，直接挂断了电话。她打开手机银行，操作转账。当那一万块钱被划走时，她感觉自己的某一部分也随着这数字一起被抽空了。
那不是钱，那是她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一点对未来的希望，如今又被硬生生剜去了一块。
几分钟后，李银花发来一条短信，只有冷冰冰的两个字：【算你懂事。】
没有感谢，没有关心，甚至没有问她接下来要怎么生活。
姜鸢梨删除了短信，将手机扔到一边，整个人蜷缩在沙发上，把脸埋进膝盖里。
窗外阳光正好，她却感觉浑身冰冷。
挣脱了婚姻的枷锁，却似乎永远也摆脱不了原生家庭如同附骨之疽般的索取。
前路，依然布满荆棘。
……
城西，顾家老宅。
与沈家那种暴发户式的张扬不同，顾家的宅邸是几代人沉淀下的低调奢华。
顾宴礼将车停进车库，揉了揉眉心，才推门下车。
他母亲周婉下午又给他打了电话，声音带着刻意压抑的哭腔和显而易见的脆弱，只说身体不舒服，希望他晚上能回来陪她吃顿饭。
他知道，这多半又是为了创造机会，让他父亲回来。
果不其然，走进客厅，就看到母亲正坐在沙发上，精心打扮过，却难掩眉宇间的憔悴和焦虑。
看到他，她立刻站起身，脸上挤出笑容：“宴礼回来了，快，厨房准备了你爱吃的菜。”
她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门口，带着小心翼翼的期盼。
顾宴礼心中无声地叹了口气。
他母亲出身书香门第，将家族体面和婚姻完整看得比命还重，明知丈夫在外早已另筑爱巢，甚至私生子都不止一个，却宁可在这座华丽的牢笼里自我消耗，抑郁成疾，也绝口不提离婚。
她所有的努力，就是试图用儿子、用这个空壳般的“家”，来拴住那个早已离心离德的男人。
“妈，您身体好些了吗？”他配合着问道，声音放缓。
“看到你回来，就好多了。”周婉拉着他的手，力道有些紧。
这时，门外传来引擎声，是他父亲顾鸿云回来了。
周婉的眼睛瞬间亮了一下，连忙整理了一下衣角，迎了上去。
晚餐在一种刻意营造的僵硬的气氛中开始。
长长的餐桌上摆满了精致的菜肴，却无人真正有胃口。
顾鸿云心不在焉，手机偶尔震动，他看一眼，眉头微蹙，回复得很快。
周婉努力找着话题，从天气问到公司，试图唤起一点往日的温情，得到的却只是顾鸿云敷衍的“嗯”、“啊”或者简短的回答。
“宴礼最近那个科技园的项目不错，上了财经新闻呢。”周婉试图用儿子作为纽带。
顾鸿云这才抬眼看了看顾宴礼，语气公事公办：“嗯，看到了。后续资金要跟上，别冒进。”
“我知道。”顾宴礼淡淡回应。
话题再次冷场。
刀叉碰到盘子的声音变得格外清晰。
终于，周婉忍不住了，她放下筷子，声音带着一丝颤抖：“鸿云，下周末是爸的寿宴，我们一家人……”
“到时候看情况，我可能要去国外出差。”顾鸿云打断她，语气不容置疑，甚至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耐。
“又是出差？爸的八十大寿你也不参加吗？”周婉的声音拔高，带着压抑不住的委屈和愤怒。
“公司事情多，你又不是不知道！难道事事都要我亲自到场？”顾鸿云也沉下脸。
“什么事那么重要？比家人还重要？是不是又是那个狐狸精……”
“够了！”顾鸿云猛地一拍桌子，震得碗碟作响，“周婉，你还有完没完！整天疑神疑鬼，这个家还能不能待了！”
争吵骤然爆发。
压抑多年的不满、委屈、冷漠，在这一刻如同决堤的洪水，倾泻在这张象征“团圆”的餐桌上。
刻薄的言语，翻旧账的指控，冰冷的回避……
交织成一曲令人窒息的家庭悲鸣。
顾宴礼沉默地坐在那里，看着母亲泪流满面却依旧固执地想要挽回，看着父亲满脸不耐只想尽快逃离。
这熟悉的一幕，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只不过每次争吵的由头不同罢了。
他忽然觉得无比厌倦。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喧嚣中，他的脑海里毫无预兆地闪过一个画面。
是那个在小区门口，有些狼狈却眼神清亮的女人。她当时匆匆道谢，以为他是保安。
然后，他又想起在诈骗公司门口，她固执地不听助理提醒，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急切和后来被骗后显而易见的绝望。
他并不知道她的名字，也不知道她具体经历了什么。
但此刻，看着眼前这对为了维持表面完整而互相折磨、腐烂到根子里的婚姻，他忽然莫名地想起了她。
她……会离婚吗？
这个念头来得突兀，却清晰。
那个宁愿被骗也要试图找工作、眼里带着某种决绝的女人，会像他母亲一样，困在一段早已名存实亡的婚姻里，耗尽余生吗？
还是会有勇气，亲手斩断这一切？
这无关风月，只是一种在极致压抑环境下，对另一种可能性的、下意识的探寻。
“我吃饱了。”
顾宴礼推开几乎没动过的碗筷，站起身，声音冷淡地打断了他父母的争吵。
争吵声戛然而止。
周婉和顾鸿云都愕然地看着他。
顾宴礼没有看他们，只对母亲说了一句：“妈，您保重身体，有事给我打电话。”
然后，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个令人窒息的家。
坐进车里，他却没有立刻发动引擎。
车窗外是顾家老宅冰冷的轮廓，车窗内，是他同样冷硬的侧脸。
那个仅有两面之缘的、可能正在经历婚姻破裂的女人，和她那双带着挣扎却难掩清亮的眼睛，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
对比他身后这潭死水，那似乎代表着一种混乱却真实的，生命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