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小花键盘响,山货通九州

阿强那充满血腥复仇意念的“盗”字引发的剧烈反噬,如同冰锥刺入骨髓,让何奇蜷缩在塘边泥泞的地上,冷汗浸透了单薄的衣衫,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那份深入灵魂的冰冷剧痛,远比身体上的创伤更让他惊悸。这诡异的能力,对纯粹的杀意与恶念,竟有如此强烈的排斥与反制!王伯和老周头手忙脚乱地将几乎虚脱的何奇搀扶回家。阿强懊悔得捶胸顿足,守在何家院门外,像一尊石雕,直到后半夜才被何父劝走。

西溪塘的投毒事件,随着那几瓶藏在船底的毒药和瓶盖上阴冷的拳头图案,暂时画上了一个充满疑云的句号。癞头孙的失踪成了最大的嫌疑,但此人如同人间蒸发,搜遍了附近山林也没找到踪迹。王伯加强了所有产业区的安保,尤其是原料入口和关键岗位,如同惊弓之鸟。笼罩在九龙镇上空的阴谋阴影,并未因揪出一个小卒而消散,反而因主谋的隐匿而显得更加沉重和压抑。

何奇在床上躺了两天,才勉强压下那恐怖的反噬余悸。心口那黑檀木盒传递来的寒意似乎也带上了一丝警告的意味,变得更加沉寂。他变得更加沉默寡言,大部分时间都抱着木盒,坐在葡萄架下,目光仿佛穿透了院墙,落在远方未知的迷雾里。

然而,生活的洪流不会因个人的伤痛或暗处的阴谋而停止奔涌。九龙镇的菌菇产业,在李建国的运作和何奇那次精准的“价”字预言下,成功打开了销路,不仅在本县本市站稳脚跟,高品质的头茬春菇甚至吸引了邻省大客商的订单。一车车鲜菇、干菇运出去,一沓沓带着油墨香的钞票流回来。一栋栋在泥石流废墟上奠基的新房,如同雨后春笋般拔地而起,白墙黛瓦,取代了昔日的断壁残垣。镇中心那条被洪水冲垮的石桥,也在县里拨付的灾后重建款和李建国等富户的捐助下,开始动工重修。希望的生机,顽强地在创伤的土地上蔓延。

但问题也随之而来。菌菇的产量越来越大,品类也增加了木耳、银耳等干货。单靠李建国原有的销售渠道和外地客商上门收购,开始显得捉襟见肘。信息不畅、价格被动、运输损耗……这些大山深处发展产业的老大难,如同无形的枷锁,制约着九龙镇前进的脚步。

这天傍晚,李建国和王伯再次联袂来到何家小院。与之前的愁云惨布不同,两人脸上都带着一种跃跃欲试的兴奋。李建国手里还拿着一份崭新的、彩印的宣传册。

“奇娃子!你看这个!”李建国把宣传册摊在石桌上,指着上面花花绿绿的图片和文字,“县里新搞的‘电商助农’工程!说是能在网上开店,把咱们的土特产卖到全国去!省城还有专门的培训班!这要是弄成了,咱们的菌菇、以后西溪的鱼虾、山里的干货,就不用再看那些二道贩子的脸色了!”

王伯也激动地搓着手:“是啊!奇娃子!这可是条新路!县里给政策,还派技术员下来指导!咱们九龙镇九村十八寨,好东西多着呢!就是……就是这‘电商’,咱们这些老家伙,两眼一抹黑啊!电脑那玩意儿,摸都没摸过几回!”

何奇的目光扫过宣传册上那些“互联网+”、“线上店铺”、“物流直达”的字眼,心口那沉寂的木盒似乎感应到了新事物的气息,极其微弱地波动了一下,传递出一丝带着探索意味的清凉感。他明白,这确实是打破地理桎梏、让九龙镇真正走出去的关键一步。但由谁来牵头?谁能担起这份需要耐心、细致和一定文化基础的重任?

一个身影,自然而然地浮现在何奇脑海。那个总是低垂着眉眼、指尖却能在布料上翻飞如蝶的姑娘。

“小花。”何奇的声音平静地响起,“她识字,心细,手巧,学东西快。裁缝铺的活计也需要耐心和条理。电商……或许她可以试试。”

李建国和王伯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认同。小花这姑娘,确实是个合适的人选!安静、踏实、做事认真,而且,她对何奇……那份心思大家多少都看在眼里,由她来做这件事,沟通起来也方便。

“好!就小花!”李建国一拍大腿,“我这就去找李裁缝说!铺子先关几天,让小花去省城培训!学费路费我包了!服务站的地方也好办,镇东头那间空着的旧粮站,收拾收拾就能用!”

事情进展得出乎意料的顺利。李裁缝虽有些不舍铺子,但听说这是关乎全镇产业的大事,又有李建国拍胸脯保证小花的待遇,最终还是点了头。小花得知消息时,正坐在窗边缝补一件衣裳,针尖在布料间灵巧地穿梭。她抬起头,看着父亲和李建国殷切的眼神,又下意识地望向何家小院的方向,白皙的脸颊飞起两朵红云,眼神里有惊讶,有忐忑,但更多的是一种被信任的、沉甸甸的责任感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雀跃。她轻轻点了点头,细声细气地说:“我……我愿意试试。”

几天后,小花背着简单的行囊,在李建国一个见多识广的伙计陪同下,踏上了前往省城的班车。临行前,她鼓起勇气,绕道去了何家小院。何奇正坐在葡萄架下看书(实则是抱着木盒发呆)。小花将一包新做的、绣着翠竹图案的鞋垫轻轻放在石桌上,声音细软:“何奇哥……我……我去省城学那个电商……这个……给你。” 说完,不敢看何奇的眼睛,转身飞快地跑了。何奇看着那针脚细密、图案清新的鞋垫,又看看小花匆匆离去的背影,心口那木盒似乎传来一丝极其微弱的波动,如同石子投入深潭,很快又归于沉寂。

省城的培训为期半个月。小花如同海绵吸水,白天在培训班如饥似渴地学习电脑操作、图片处理、店铺装修、客服话术,晚上回到简陋的招待所,还在灯下反复练习,笔记本记得密密麻麻。她的聪慧和专注很快得到了培训老师的赞赏。当她在老师的指导下,成功地在国内最大的农产品电商平台上,搭建起一个名为“九龙山珍”的简陋店铺雏形,上传了第一张由她亲手拍摄、精心修图的香菇照片时,看着屏幕上那个小小的、属于自己的“店铺”,小花的心砰砰直跳,一种前所未有的、开阔世界的感觉油然而生。

学成归来,旧粮站的改造也基本完成。斑驳的墙壁被粉刷一新,腐朽的木窗换成了明亮的玻璃窗。李建国托关系弄来的两台二手电脑和一台针式打印机,成了服务站最值钱的家当。墙上挂上了“九龙镇电商助农服务站”的红底白字牌子。开业这天,没有鞭炮锣鼓,但小小的服务站里挤满了好奇的乡亲。王伯、李建国、何父何母,还有菌棚、西溪塘的代表,都来了。小泥鳅更是兴奋地在人群里钻来钻去。

小花坐在电脑前,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着紧张的心跳。她穿着自己新做的、素雅的蓝色碎花布衫,乌黑的辫子盘在脑后,露出一段白皙的脖颈。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下,她伸出有些颤抖的手指,按下了开机键。电脑风扇嗡嗡响起,屏幕亮起幽蓝的光。她点开浏览器,登录店铺后台,动作从生涩到逐渐流畅。

“大家看,”小花指着屏幕上那个简陋却整洁的店铺页面,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这就是咱们‘九龙山珍’在网上的门脸。这里放咱们的产品照片,这里写介绍,这里标价格……全国各地的人,只要打开电脑,就能看到咱们的东西,点一下,就能下单买!”

看着屏幕上那熟悉的香菇图片和“九龙山珍”四个字,乡亲们发出阵阵惊叹。这小小的屏幕,竟然真的能连接山外那个广阔的世界!

“小花丫头!厉害啊!”

“这下好了!咱们的菇不愁卖了!”

“快!快把咱们新晒的木耳也放上去!”

服务站的气氛瞬间热烈起来。小花成了绝对的中心。她耐心地指导着菌棚的负责人登记产品信息,帮西溪塘那边拍照(虽然鱼虾活物暂时无法上线),教几个识字多的妇女简单的客服应答。键盘的敲击声、打印机的吱嘎声、乡亲们兴奋的议论声,交织成一首充满希望的乡村变奏曲。何奇站在人群外围,看着小花坐在电脑前,那双原本总是带着羞怯的杏眼里,此刻闪烁着专注而自信的光芒,如同蒙尘的珍珠终于绽放出光彩。她条理清晰地回答着乡亲们的问题,指尖在键盘上飞舞,那份从容和干练,与从前判若两人。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邮递员老赵洪亮的喊声:“小花!李小花!有你的包裹!省城来的!”

小花愣了一下,省城来的?她培训刚回来,谁会给她寄东西?在众人好奇的目光下,她签收了包裹。那是一个扁平的、包装得很仔细的硬纸盒,分量不重。寄件人一栏,打印着“青峦生鲜供应链管理有限公司”,地址是省城一个繁华的商务区。

青峦生鲜?小花努力回忆着,在省城培训时,好像听老师提起过这家公司,是省内规模很大的生鲜产品采购商和渠道商。

她小心地拆开包装。里面没有信件,只有两份文件。第一份是印刷精美的产品采购意向书,上面清晰地列出了对九龙山香菇、木耳、银耳的采购规格、等级要求和……一个让李建国和王伯都倒吸一口凉气的、远高于当前批发价的意向采购价!第二份文件,则是一份盖着红章的、权威检测机构出具的检测报告复印件——检测对象正是“九龙山珍”店铺里展示的头茬春菇样品(样品编号和图片都清晰对应)!检测结果一栏,各项指标不仅完全合格,其中几项关键的营养成分和风味物质含量,竟然远超国家标准,被特别标注了“优质”和“推荐”!

整个服务站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大礼包”砸懵了!

“我的老天爷……这……这价格……”李建国拿着意向书的手都在抖。

“检测报告……全优?还特别推荐?”王伯凑近看着那份报告,老花镜都滑到了鼻尖。

“青峦生鲜……这可是省里的大公司啊!他们……他们怎么会主动找上咱们?”菌棚的负责人老张又惊又喜。

小花也懵了。她看着那份检测报告,上面的样品图片,正是她亲手拍摄上传的那一张!对方不仅精准地找到了她这个刚开张的小店,还拿到了实物样品去做了最高规格的检测?这效率,这手笔……简直匪夷所思!

狂喜和难以置信的情绪在服务站里弥漫。这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金馅饼!一旦搭上青峦生鲜这条大船,九龙镇的菌菇产业将彻底打开高端市场,身价倍增!

何奇的目光却越过兴奋的人群,落在那个被拆开的、印着“青峦生鲜”字样的硬纸盒上。盒子的内侧一角,似乎印着一个不起眼的公司Logo。那Logo的图案,是几道简洁的、象征山峦的曲线。

然而,就在那代表山峦的曲线下方,作为背景底纹的,是一种极其细密的……网格状纹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