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娇娇猛地一个激灵,从那片冰冷血腥的泥沼记忆里挣脱出来。前世无数个忍辱负重的瞬间磨练出的伪装本能瞬间启动,她调动起全身的力气,将眼底翻涌的滔天恨意与彻骨冰寒狠狠压回心底最幽暗的角落。她用力地、快速地眨了几下眼睛,再抬起脸时,嘴角已经努力向上弯起一个夸张的、带着少女娇憨的弧度,甚至还故意嘟了嘟嘴,声音拔高,刻意带上一种惊喜过度的尖细:
“没、没有啊,爸!妈!我……我就是太高兴了!” 她伸出手,指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颤,小心翼翼地、几乎是带着敬畏地抚过那光滑冰凉、闪烁着冷硬光泽的蓝色裙面,仿佛那是什么易碎的水晶,“真的!我……我没想到!我以为……以为早就被人买走了呢!妈你太厉害了!这颜色,真好看!” 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一路蔓延,直抵心脏,冻得她灵魂都在颤抖。
陈秀芬和陆建国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浓重得化不开的疑虑和担忧。女儿刚才那一瞬间的失魂落魄和痛苦挣扎,绝非惊喜所能解释。但此刻陆娇娇脸上那极力堆砌的、毫无破绽的甜美笑容,像一层脆弱却精致的糖衣,让他们心疼得无法再继续逼问。
“你这丫头!” 陈秀芬长长舒了一口气,终究还是被女儿的笑容暂时安抚了,心有余悸地拍着胸口,声音带着后怕的虚软,“一惊一乍的,魂儿都快被你吓没了!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她重新漾开慈爱的笑容,温暖的目光包裹着女儿,拿起裙子塞进她怀里,又轻轻推了推她的后背,语气带着催促,“快,快拿进去试试!这‘的确良’金贵着呢,看看大小合不合适,要是不合身,妈明天一早赶紧去换!”
“嗯!” 陆娇娇用力点头,抱着那团簇新的、散发着淡淡工业染剂气味的蓝色,如同抱着一个滚烫的、随时会引爆她前世所有不堪秘密的炸弹,几乎是逃也似的转身,快步冲进了自己那间小小的卧室。房门在身后轻轻合拢,发出“咔哒”一声轻响,瞬间隔绝了外面世界温暖的灯光和父母关切的目光,也隔绝了那份让她心碎又无比贪恋的安全感。
狭小的房间光线昏暗。她背靠着冰凉的门板,像一条搁浅的鱼,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地、艰难地吐出,试图压下胸腔里那颗疯狂擂动、浸满冰水的心。她走到那面边缘水银有些剥落的老旧穿衣镜前,镜面映出一张年轻姣好却苍白如纸、眼神空洞的脸。她沉默地、近乎麻木地脱下身上那件洗得发白、袖口已经磨损的旧棉布罩衫,换上了这条簇新的蓝色“的确良”连衣裙。
冰凉的布料贴上温热的肌肤,激起一阵细密的战栗。尺寸竟意外地完美贴合,掐腰的设计勾勒出少女纤细玲珑的腰线,纯净的蓝色衬得她裸露的脖颈和手臂更加白皙如玉。镜子里的人,穿着这个时代最时髦、最令人艳羡的裙子,身姿窈窕,亭亭玉立。陆娇娇对着镜子,努力地牵动嘴角的肌肉,调整着眼角眉梢的弧度,试图弯出一个最明媚、最无忧无虑、最符合父母期待的笑容。镜中人果然笑了,眉眼弯弯,嘴角上扬,甚至露出了浅浅的梨涡,正是陆家父母最熟悉、也最疼爱的那个娇俏可人的小女儿模样。
只有她自己知道,这笑容像一层精心描画的油彩,薄薄地覆盖在下面汹涌沸腾的岩浆之上。只有她自己感觉得到,垂在身侧的手,正死死地、用尽全身力气攥紧了那光滑挺括的蓝色裙摆,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绷紧、突出,呈现出一种病态的惨白,微微颤抖着,将那平整簇新的布料抓出深而扭曲的、难以抚平的褶皱。
“——这刺目的蓝!”曾是父母沉甸甸的爱,是她前世小心翼翼守护却无力保全的珍宝,更是她坠入地狱时,仇人披在身上、冷眼旁观的残酷见证!
门外客厅里,隐约传来父母压低声音的交谈,是陆建国在低声询问陈秀芬女儿刚才的异样。陆娇娇猛地松开紧攥裙摆的手,指尖冰凉麻木。她最后看了一眼镜中那个笑容完美、眼神深处却仿佛淬了千年寒冰的少女,抬手理了理翻飞的蓝色衣领,那动作轻柔得如同拂去一缕尘埃,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
这一世,她绝不会再做那个软弱可欺、任人予取予求、被踩进泥泞还懵然无知的陆娇娇了。那些被夺走的,被践踏的,欠她的血债……她都要一笔一笔,亲手、百倍地讨回来!
她再次深吸一口气,将眼底最后一丝翻涌的恨意彻底冰封,嘴角的弧度依旧甜美无害,甚至带上了一丝少女的羞涩。然后,她转身,带着一身崭新的、刺目的蓝,拉开了房门,像一朵骤然盛开的蓝色鸢尾,重新融入了客厅温暖的灯光里。
“爸妈,我换好啦!” 她的声音清脆,带着刻意扬起的欢快。
看着面前如清水芙蓉般亭亭玉立的女儿,陈秀芬的眼睛瞬间亮了,所有的担忧都化作了纯粹的骄傲和欢喜:“哎哟!我的娇娇啊!” 她忍不住上前两步,围着女儿转了个圈,眼眶微微发红,“这裙子,这颜色,衬得我闺女跟画报上的电影明星似的!真好看!我家闺女真是长大了,出落得这么水灵……” 她说着,声音里带上了些微的感慨和不易察觉的酸涩,“这么漂亮,也不知道以后便宜哪家小伙子了。
“妈!你说什么呢!” 陆娇娇立刻跺脚,带着小女儿的娇嗔扑过去挽住母亲的手臂,脸颊适时地飞上两抹红晕,“我才不要嫁人呢!我要一直陪着你们,赖着你们!你们可不许嫌我烦,不许赶我走呀!” 她把头靠在母亲肩头,声音软糯,眼神却飞快地掠过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