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父母的话，陆娇娇心头却是一片豁然开朗的笃定。1975年！这个年份在她脑中如同点亮了一盏明灯。她清晰地记得，就在两年后，那场改变无数人命运的号角——高考恢复——就将吹响！希望的曙光近在咫尺。
这个认知让她原本可能因“毕业即失业”而产生的迷茫瞬间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沉甸甸的底气和对未来的热切期盼。“爸，妈，别担心，”她放下碗，语气轻快而坚定，“路都是人走出来的。先把毕业证拿到手，以后总有机会的。”
“嗯，娇娇说得对，先把眼前的事办好。”陆母释然了些，想起家务事，“对了，娇娇，你领完证回来，顺路拐去供销社一趟，家里酱油快见底了，打一瓶回来，喏，钱和酱油票拿着。”说着递过来几张毛票和一张小小的、印着红字的票证。
“行，妈，我知道了。”陆娇娇爽快地接过，小心收好。
吃完早饭，陆娇娇跟父母道了别，脚步轻快地走出家门。刚走到家属楼下那几棵枝繁叶茂、撑起大片浓荫的老槐树下，就听见一片热闹的“情报交流”声。树荫下的石凳、小马扎上，坐了一圈军属院里的婶子大娘们，人手一把蒲扇，正热火朝天地交换着家长里短、营区新闻。邻里多年，关系大多融洽。
“哟！陆家闺女出来啦！这一大早的，可真精神！”
“哎哟喂，娇娇，今天这身可真俊！跟画报上的明星似的！这是要去哪儿呀？”眼尖心热的吴大娘嗓门洪亮，率先笑着招呼，引来一片注目。
陆娇娇停下脚步，脸上绽开得体又带着点羞涩的笑容：“各位大娘早，在这儿乘凉呢？我去学校，今天领高中毕业证。”
“哎呦喂！瞧瞧！娇娇都高中毕业了！日子过得可真快！”刘婶子拍着大腿感慨。
“可不是嘛，”旁边王嫂子接话，语气里是实打实的羡慕，“我听我家那丫头刘艳回来说过，娇娇在学校里回回考试都坐头把交椅，是老师捧在手心里的尖子生！模样还生得这么标致，老陆两口子真是烧了高香了！”
“是啊是啊，又懂事又有出息，真是打着灯笼也难找的好闺女！”众人七嘴八舌地附和着。
这些或真心或客套的夸赞，陆娇娇前世或许会沾沾自喜，此刻听来却只觉平静。她礼貌地笑了笑：“大娘们太抬举我了。那我先走了，得赶时间，去晚了怕人多。”她微微颔首，步履轻盈地离开了那片充满生活气息和探究目光的树荫。身后的议论声渐渐模糊，被夏日的蝉鸣取代。
走出戒备森严、绿树成荫的部队家属大院，外面街道的景象顿时鲜活喧闹起来。自行车铃铛“叮铃铃”响成一片，穿着蓝灰工装或军绿色衣裳的行人步履匆匆。陆娇娇辨认着熟悉的路线，沿着两旁栽着高大杨树的林荫道，朝着京市第一中学的方向走去。
等她赶到学校礼堂时，里面已是人头攒动，嗡嗡的交谈声充满了这个即将见证他们告别中学时代的地方。空气中弥漫着青春特有的躁动、离别的愁绪以及对未知前途的迷茫。
“娇娇！这儿！快过来！给你占着位子呢！”
一个清脆响亮、带着点咋呼劲儿的声音穿透嘈杂，精准地抓住了陆娇娇的耳朵。循声望去，只见好友苏曼正站在后排的座位旁，使劲儿朝她挥手，脸上绽放着向日葵般灿烂的笑容。
苏曼扎着两条略显毛躁的麻花辫，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黄格子衬衫，袖子随意地挽到手肘，整个人散发着一种生机勃勃、大大咧咧的活力。她是陆娇娇沉闷学生时代里最亮眼的一抹色彩。
看到熟悉的好友，陆娇娇心头一暖，脸上也露出真切的笑容，快步走过去在她旁边的空位坐下。“谢啦曼曼！”苏曼立刻亲昵地挽住她的胳膊，眼睛亮晶晶地上下打量：“哇！你这裙子！这丝带！绝了！真跟仙女下凡似的！”她毫不吝啬赞美，又扯了扯自己身上的格子衫，撇撇嘴，“不像我，我妈非说这件‘精神’，我看是‘土得精神’！”
“瞎说，你穿什么都好看，精神着呢。”陆娇娇笑着捏了捏她鼓起的脸颊。看着苏曼明媚无忧的笑脸，陆娇娇心头却悄然蒙上一层阴影。前世清晰的记忆涌上心头——用不了多久，她们这些城市里的毕业生，就将面临一个无法逃避的共同命运：响应号召，上山下乡。前世，她们怀揣着不同的憧憬（或无奈），被分配到了天南地北不同的地方。艰苦的劳作、陌生的环境、渺茫的回城希望，最终让她们在各自的困境中挣扎，渐渐失去了联系，境遇天差地别，苏曼后来的结局更是让她每每想起都心痛不已。
“这一次，绝对不能再重蹈覆辙！”陆娇娇看着苏曼清澈见底、毫无阴霾的眼睛，心底涌起强烈的保护欲和决心。
“如果下乡的命运洪流依然无法避免，那么，这一世，她一定要想尽一切办法，动用一切可能的资源，确保自己和苏曼能分配到同一个地方！*”有个知根知底、性格开朗、能互相扶持、彼此信任的闺蜜在身边，在那未知的、必然充满艰辛的异乡岁月里，将是支撑她走下去最坚实的力量和最温暖的慰藉。这个念头在她心中无比清晰地刻下，如同磐石。
就在这时，礼堂前方，班主任老师拿着名单走上讲台，清了清嗓子：“同学们，安静一下！现在开始发放毕业证书，念到名字的同学请上台……”
属于陆娇娇和苏曼的中学时代，伴随着毕业证那鲜红的封皮和油墨的清香，在这一刻，正式画上了句号。而她们人生的下一个篇章，那充满变数与挑战的未知旅途，也即将拉开帷幕。陆娇娇捏着手中那本象征着结束也预示着开始的毕业证，纸张的触感真实而略带粗糙，她的目光却仿佛穿透了时空，落在了那片刚刚经历巨变、蕴藏着无限可能的秘密空间上。未来，或许真的会不一样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