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轮碾过铁轨的节奏越来越快，仿佛将离别的愁绪也抛在了身后。当站台上父母们模糊的身影终于消失在视野尽头，车厢里紧绷的空气仿佛被戳破了一个口子，压抑许久的青春活力瞬间涌了出来。原本拘谨的知青们，脸上渐渐有了笑容，开始互相打量、试探着交谈。
在陆娇娇所在的车厢，不知是谁先起的头，大家开始轮流介绍自己，声音里带着初离家乡的兴奋和对未来的憧憬。
“大家好，我叫陈野，京市来的。”一个理着平头、看起来挺精神的男生率先开口。
“大家好，我叫王小红，也是京市的。”一个扎着两条粗辫子、脸上有些雀斑的姑娘紧接着说道。
“大家好，刘阳，京市。”一个戴着眼镜、略显斯文的男生推了推镜框。
很快，目光就落到了陆娇娇身上。她感受到那份期待，也没打算显得不合群，落落大方地开口：“大家好，我叫陆娇娇，来自京市。”声音清脆，带着一种天然的镇定。
随后，车厢里其他人也纷纷报上姓名和来处。陌生的隔阂似乎被打破了，不知是谁起了个头，有人小声哼唱起一首熟悉的革命歌曲，很快，越来越多的声音加入进来，汇成了一片不算整齐但充满朝气的合唱。歌声在摇晃的车厢里回荡，驱散了离家的不安。陆娇娇听着，看着一张张年轻而充满希望的脸庞，心想：这些即将一起奔赴广阔天地的同伴，看起来都还不错。
夜色渐深，车厢顶灯的光线变得昏黄。陆娇娇感到一阵内急，跟邻座那个叫王小红的女生打了声招呼，便起身穿过狭窄的过道，向车厢尽头的卫生间走去。
解决完问题返回时，车厢连接处晃得厉害。陆娇娇正低头小心地扶着座椅靠背往回走，一个没站稳，迎面撞上了从对面车厢走过来的人。
“哎哟！”两人同时轻呼。
陆娇娇赶紧抬头道歉：“对不起对不……”话没说完，她看清对方的脸，瞬间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惊呼出声：“蔓蔓？！”
被她撞到的女孩也是一脸惊愕，随即巨大的惊喜在她脸上炸开：“娇娇？！是你！”
“蔓蔓！”陆娇娇激动地一把抓住对方的手，“真的是你！天啊，太巧了！”
眼前这个皮肤晒得有些微黑、眼神却格外明亮的女孩，正是她从小一起长大的好闺蜜苏曼！
“娇娇！”苏曼也兴奋得不行，“你怎么也在这趟车上？
我之前给你写信说我报名下乡的地方，你一直没回信！我以为你不跟我一起了呢，还难过了好久！”陆娇娇嗔怪地捶了苏曼一下，但脸上全是重逢的喜悦。
“哎呀，我收到信了！”苏曼赶紧解释，“可后来家里事情多，没顾上回信。我报名的时候特意打听了你的去向，但街道办那边说名单还没完全确定，我还以为我们岔开了呢！”
陆娇娇看着苏曼明显比之前健康结实、肤色也深了一些的模样，有些疑惑，“不过蔓蔓，你好像……壮实了？还晒黑了？”
“别提了！”苏曼立刻皱起小脸，带着点抱怨又有点自豪地说，“还不是我爸！他自从确定我要下乡，就不知道从哪听说的乡下有流氓欺负女知青的事，于是整天提心吊胆。硬是拉着我天天练！
大清早就把我薅起来跑步，下午就教我打军体拳，说是强身健体，关键时候能自保。你看我这胳膊，”她撸起袖子比划了一下，“是不是有点肌肉了？这肤色，就是大太阳底下练拳晒的！不过我爸说了，效果还不错，我现在放倒一两个普通男人不成问题！”
“真的呀？”陆娇娇惊喜地上下打量她，“这多好啊！叔叔阿姨那是真疼你，担心你的安全呢。女孩子能保护自己，走到哪儿都更有底气，这是天大的好事！”她由衷地为朋友感到高兴。
“嘿，你这话跟我爸妈说得一模一样！”苏曼笑起来，亲昵地挽住陆娇娇的胳膊，“不过能跟你在一块儿下乡，我就特别特别高兴！感觉啥都不怕了！”她的笑容灿烂，驱散了旅途的疲惫。
两人开心地聊着，发现她们的座位其实离得并不远，只隔了几排。在陆娇娇和苏曼的软磨硬泡以及邻座知青的善意成全下，她们很快就成功调换了座位，坐到了一起。
久别重逢的喜悦让两人有说不完的话。分享着各自家里临行前的叮嘱，对下乡生活的想象，还有对未知的一点点忐忑。聊到兴头上，陆娇娇想起妈妈塞给她的宝贝，献宝似的从随身的布包里掏出一个沉甸甸的玻璃罐子，里面是满满一罐色泽油亮、酱香浓郁的肉酱，肥瘦相间的肉粒清晰可见，还点缀着金黄的炸黄豆和芝麻，光是看着就让人食指大动。
“我妈熬的，香吧？”陆娇娇拧开盖子，浓郁的肉香和酱香瞬间飘散出来，勾动着周围人的嗅觉。
“太香了！”苏曼眼睛一亮，也赶紧打开自己的网兜，拿出一个油纸包，里面是几块精致的京式点心，枣泥馅的酥皮点心、豆沙馅的豌豆黄，小巧玲珑。“我妈非让带的，怕我路上饿着，咱们一起吃！”
两人拿出干粮，就着肉酱和点心，吃得津津有味，小小的空间里弥漫着诱人的食物香气，充满了温馨的友情的味道。
然而，这温馨的气氛却被一个突兀又带着点酸溜溜的声音打破了。
“哟，吃得可真好啊！”声音来自斜对面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梳着两条细辫子的女生。她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陆娇娇手里的肉酱和苏曼的点心，忍不住悄悄咽了下口水。
她叫林薇薇，虽然也是京市人，但家里重男轻女得厉害，有点油水的好东西都紧着弟弟，她一年到头也难得吃上几回肉。看着眼前这两个一看就是家境优渥、被家里捧在手心的姑娘吃得这么香，她心里那股子不平衡劲儿就上来了。
她想着，自己这么一说，她们脸皮薄不好意思吃独食，说不定就能分点给她尝尝，哪怕一块肉、半块点心也好啊。于是，她故意拔高了点声音，用一种“革命同志就该分享”的腔调说道：
“我说陆娇娇同志、苏曼同志，咱们都是响应号召下乡的革命战友，应该互帮互助嘛！你们带了这么多好东西，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是不是该拿出来给大家都分一分啊？也让咱们都沾沾光，感受下革命大家庭的温暖嘛！”
这话一出，车厢里瞬间安静了几分。一些知青虽然也觉得苏青这话说得有点强人所难、不太地道，但眼神还是不由自主地瞟向了那罐油汪汪的肉酱和精致的点心。不用自己出头，万一真能分到点呢？这念头让一些人选择了沉默，甚至隐隐有些期待。
陆娇娇一看是她，脸上的笑容瞬间冷了下来。这一世她可不会被她这个恶人道德绑架了。
只见她慢条斯理地盖上肉酱罐子的盖子，抬起眼，清亮的目光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讥诮，直直地看向林薇薇，嘴角勾起一个没有温度的弧度：“哦？听你这意思，是在求我施舍点给你吗？”
林薇薇没料到对方这么直接和强硬，被噎得脸腾地一下就红了，像是被当众扇了一巴掌，羞恼交加：“你……陆娇娇！你胡说什么！什么叫施舍？我这是为了革命同志间的团结友爱！”
“哼！”不等陆娇娇再开口，苏曼这个小辣椒已经忍不住了。她“啪”地一下把手里剩下的半块点心放回油纸包，叉着腰站了起来，声音清脆又响亮，带着十足的讽刺：
“团结友爱？我看你是想吃白食想疯了吧！革命同志是讲互助，可没教人伸手白要！只有街边饿肚子的乞丐，才会追着别人要东西吃！怎么，林薇薇同志，你这是在给我们表演要饭吗？”她的话语像小刀子一样，又快又利，把苏青那点小心思剥得干干净净。
林薇薇的脸由红转白，又由白转青，指着苏曼，气得嘴唇哆嗦，却一个字也反驳不出来。车厢里其他原本存着点小心思的知青，此刻也纷纷低下头，或假装看窗外，或摆弄自己的行李，气氛尴尬得能拧出水来。只有肉酱的余香和点心的甜腻，还固执地飘散在空气中，无声地宣告着刚才那场小小冲突的“战利品”归属。陆娇娇和苏曼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不屑和一丝胜利的笑意，重新坐下来，旁若无人地继续分享她们的美食，仿佛刚才那场闹剧从未发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