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更新时间:2025-11-17 16:03:07

第十六章:春天的第一缕风

正月十五的灯笼还没摘尽,胡同口的积雪就开始化了。林伟凌晨扫街时,扫帚划过路面,不再是“咯吱”的脆响,而是带着点黏腻的“沙沙”声,泥水溅在裤腿上,冻成硬邦邦的冰壳,太阳一出来,又化成湿漉漉的痕迹。

换班时,环卫所的大姐塞给他一把菠菜:“我儿子从老家带的,新鲜着呢,你拿回去给孩子做汤。”林伟刚想说“不用”,大姐已经转身进了屋,只留下句“开春了,多吃点绿叶菜”。他捏着带着泥土气的菠菜,指尖传来久违的暖意,像是摸到了春天的尾巴。

回到家,张岚正在厨房煎年糕。油锅里“滋滋”响着,金黄的年糕鼓着肚子,散出甜丝丝的糯米香。小宇背着书包在院子里蹦跳,指着墙根喊:“爸爸!你看!草发芽了!”

林伟凑过去看,墙缝里果然冒出几株嫩黄的草芽,顶着层薄霜,却透着股钻劲儿。“是呢,春天要来了。”他笑着揉了揉小宇的头发,眼角瞥见父亲正坐在藤椅上,眯着眼睛晒太阳,窗台上的多肉又抽出片新叶,嫩得像块翡翠。

“快吃年糕,刚煎好的。”张岚端着盘子出来,热气在她眼镜片上蒙上层雾,“今天超市搞活动,我早下班,下午带爸去公园晒晒太阳。”

“我跟工地请假了,一起去。”林伟咬了口年糕,甜香混着芝麻的脆,在舌尖化开。这是开春以来,一家人第一次能凑齐时间出门,连父亲都坐直了些,手指轻轻敲着轮椅扶手,像是在期待。

公园里的柳树刚泛出点绿,湖边的冰化了大半,露出黑黢黢的水,风一吹,荡起细碎的波纹。张岚推着父亲的轮椅,林伟牵着小宇,沿着湖边慢慢走。小宇像只刚出笼的小鸟,一会儿追蝴蝶,一会儿蹲下来看蚂蚁,嘴里叽叽喳喳没停过。

“慢点跑,别摔着。”张岚笑着喊,回头看见父亲正望着湖面,嘴角牵起个浅浅的弧度。她从包里掏出块苹果,切成小块递过去:“叔,尝尝,超市新到的红富士。”

父亲接过苹果,慢慢放进嘴里,含糊地说:“甜……”

林伟坐在旁边的石凳上,看着这一幕,心里像被温水泡过似的。他掏出手机,点开借款APP——借呗的欠款只剩两万八了,美团的账单显示“剩余5000元”,花呗上个月也终于结清了逾期罚息。他把手机揣回兜里,抬头看见张岚正指着远处的风筝给父亲看,阳光落在她的侧脸上,绒毛都染上了金。

“对了,”张岚走过来,从包里拿出个存折,“我这月工资发了两千九,加上兼职的跑腿费,凑了三千五,存进去了。”

林伟接过存折,看着上面的数字——这是他们专门用来还款的存折,从最初的三位数,慢慢涨到五位数,每一笔都写着日期和金额,像串歪歪扭扭的脚印。“等还完美团,就全力还借呗,争取夏天之前清掉。”

“嗯。”张岚点头,眼睛亮闪闪的,“我跟超市申请了转岗,去收银台,工资能多三百,就是得学用电脑。李姐说她教我,晚上回家练练就会了。”

“别太累。”林伟摸了摸她的头发,她的发梢有点干,是冬天缺了滋润,“我这月工地活多,估计能多赚点,你不用总想着加钱。”

“不累。”张岚笑着摆手,“学会了电脑,以后找活也方便。再说了,收银不用搬箱子,比理货轻松。”她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我还跟小区的张阿姨学织毛衣,她说织好了能放网上卖,一件能赚几十呢。”

林伟看着她眼里的光,那光比阳光还亮,是对日子有奔头的模样。他想起刚借钱那会儿,她总对着保家仙发呆,眼里的灰像擦不掉的雾,而现在,那些灰都散了,只剩下清亮的盼头。

从公园回来,父亲的精神头好了不少,晚饭时多喝了半碗粥。张岚收拾碗筷时,林伟看见她偷偷把存折放进了衣柜最底层的铁盒子里,那里还藏着她织了一半的毛衣,奶白色的线团滚在角落,像只蜷着的小猫。

夜里,林伟被窸窸窣窣的声音吵醒,看见张岚正坐在床头,借着手机屏幕的光织毛衣。银灰色的线在她指间翻飞,针脚虽然还不太匀,却看得出来很用心。“咋还不睡?”他轻声问。

“这就睡。”张岚把毛线团往被子里塞了塞,“想多织几行,争取下个月能完工。”

“白天再织吧,伤眼睛。”林伟把她的毛线和针收起来,“你眼睛都红了。”

张岚“嗯”了一声,躺下时却翻来覆去睡不着。“我总在想,”她忽然说,“等还清了债,咱们把院子搭个棚子,下雨天爸也能在院里晒太阳。再给小宇买张书桌,他现在写作业总趴在饭桌上。”

“都会有的。”林伟握住她的手,她的指尖因为织毛衣有点发红,“等夏天,我就去建材市场捡点边角料,自己搭。”

“还得给你买双新鞋,你那双劳保鞋都磨平了底。”

“我不用,能穿。”

“必须买。”张岚加重了语气,“你天天跑工地,鞋不合脚容易出事。”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像在搭积木,一块一块垒起对未来的期盼。窗外的风还在吹,却没了冬天的刺骨,带着点湿润的暖意,像是春天派来的信使。

转天一早,林伟去工地的路上,看见胡同口的修车摊支起来了。老王头正蹲在地上补轮胎,看见他,笑着喊:“小伟,你那电动车要是还想赎,我认识那抵押行的老板,能帮你讲讲价。”

林伟心里一动——他几乎忘了那辆电动四轮车。“再说吧,现在打车也方便。”他笑着摆手,心里却记下了这事。

中午休息时,他给抵押行打了个电话,老板说车还在,赎回来得两万三。“有点贵啊。”林伟犹豫着。

“这价够实在了,”老板在电话那头笑,“这车我早能卖了,看你不容易,特意留着的。”

挂了电话,林伟心里有点乱。两万三,够还借呗大半的欠款,可一想到父亲坐轮椅打车时的颠簸,想到小宇在寒风里缩着脖子等车的样子,他又有点舍不得。

晚上回家,他把这事跟张岚说了。张岚正在给父亲按摩胳膊,听着听着,停下了手:“我觉得……可以赎。”

“可是钱……”

“我算过了,”张岚拿出计算器,“这月工资加你的工钱,能存八千,再从还款里匀五千,加上存折里的一万,差不多够了。就是借呗得晚还一个月。”

“爸透析不能断……”

“透析费我这月工资能顶上。”张岚看着他,眼神很坚定,“有车方便,带爸去透析不用等车,刮风下雨也不怕。小宇上学也能少受罪。再说了,以后你去工地拉工具,也能省点力气。”

父亲在一旁听着,突然用尽力气说:“赎……”

林伟看着父亲期待的眼神,又看了看张岚算得清清楚楚的账单,心里的犹豫慢慢散了。“行,那就赎。”他拍了拍张岚的肩膀,“等周末我就去。”

赎车那天,天气格外好。林伟骑着自行车去抵押行,阳光洒在身上,暖洋洋的。老板把车钥匙递给她时,笑着说:“这车跟你有缘,好好待它。”

林伟拉开车门坐进去,熟悉的碎花座椅套,磨破的方向盘套,还有小宇洒的果汁渍,都还在。他发动车子,电机“嗡嗡”的轻响像句久违的问候,车窗外的树影往后退,恍惚间,好像又回到了刚买车那天,张岚坐在副驾驶上,笑着说“以后下雨不用淋着了”。

他开着车在路边停下,给张岚打了个电话:“车赎回来了,我去接你下班。”

电话那头传来张岚的笑声,混着超市的背景音乐:“好啊,我买了排骨,晚上炖排骨汤。”

接张岚和小宇回家时,小宇兴奋地在后排蹦跳,一会儿摸车门把手,一会儿按喇叭,父亲坐在旁边,枯瘦的手轻轻敲着座椅,嘴角一直咧着。张岚坐在副驾驶上,打开车窗,风灌进来,带着点花香,她深吸一口气,笑着说:“你闻,是迎春花开了。”

林伟也吸了吸鼻子,真的有淡淡的香,清清爽爽的,像日子刚洗过的模样。他开着车,慢慢往家走,车后座上是父亲的喘息声,小宇的笑声,副驾驶上是张岚哼的东北小调,阳光透过车窗照进来,在每个人脸上都镀了层金。

他知道,借呗还没还清,日子还得精打细算,可握着方向盘的那一刻,他突然觉得,那些曾经压得他喘不过气的债务,好像也没那么沉了。因为车窗外的春天已经来了,风是暖的,花是香的,身边的人是笑着的,而他,正载着这一切,慢慢往家走。

胡同口的迎春花开得正旺,黄灿灿的一串挨着一串,像是谁不小心打翻了调色盘。林伟把车停在花旁边,张岚抱着小宇下来,父亲坐在轮椅上,看着那些花,突然含糊地说:“好……好……”

林伟蹲下来,给父亲整了整围巾,抬头时,看见张岚正举着手机拍照,镜头里是花,是父亲,是蹦跳的小宇,还有他自己。阳光落在她的笑脸上,像春天的第一缕风,轻轻拂过,带着无尽的温柔和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