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阳台上的多肉与账本里的光
清明过后,天彻底暖了。林伟凌晨扫街时,不用再裹那件厚重的旧棉袄,一件单衣外罩件薄夹克就够了。路面上的泥水早就干了,扫起落叶来轻飘飘的,风里带着点新翻泥土的腥气,还有远处早点摊飘来的油条香。
换班时,他绕到菜市场,买了捆菠菜和一把小葱。张岚昨晚说想吃葱油饼,他想着今天工地收工早,正好回家烙几张。路过花店,看见门口摆着几盆多肉,胖乎乎的叶片上沾着露水,绿得发亮,像极了父亲窗台上那几盆。他停住脚,老板娘笑着招呼:“买点吧?好养活,十块钱三盆。”
林伟蹲下来看了看,选了三盆不一样的,都是叶片厚实、看着就结实的品种。“给老人养的,好活吧?”他问。
“放心,渴了浇点水就行,晒晒太阳长得旺。”老板娘用报纸把花盆包好,递给他,“看你面熟,是不是常来扫街的师傅?”
林伟笑了笑,付了钱,抱着花盆往家走。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落在报纸上,暖烘烘的,他低头闻了闻,好像有淡淡的土腥气,又好像没有,心里却莫名的轻快。
回到家,父亲正坐在阳台的藤椅上,眯着眼睛晒太阳。窗台上的多肉摆得整整齐齐,每一盆都擦得干干净净,叶片上连点灰尘都没有。林伟知道,这是母亲每天的活儿——早上浇水,中午擦叶片,傍晚搬到屋里怕冻着,比照顾孩子还上心。
“爸,给您添新成员了。”林伟把新买的多肉摆在窗台上,正好凑成一排。父亲睁开眼,浑浊的眼睛在新花盆上转了转,突然伸出手,轻轻碰了碰最胖的那株“玉露”,嘴角牵起个浅浅的笑。
“叔喜欢就好。”张岚从厨房出来,手里拿着个搪瓷盆,里面是发好的面,“我揉面呢,等会儿烙葱油饼,你买的小葱正好用上。”
林伟凑过去看,面团发得胖乎乎的,用手指一按一个坑,慢慢悠悠地鼓起来。“手艺见长啊。”他笑着说。
“跟李姐学的,她烙的饼能起九层。”张岚揪起块面团揉着,“对了,昨天兼职帮三楼王奶奶买菜,她给了我一袋自己种的绿豆,说夏天煮绿豆汤败火,我泡上了。”
小宇背着书包从外面跑进来,手里攥着张奖状,举得高高的:“妈妈!爸爸!我得了‘进步小明星’!”
林伟接过奖状,上面印着小宇的照片,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真棒!”他把奖状递到父亲面前,“爸,您看,小宇得奖了。”父亲看着奖状,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像是在鼓掌。
中午的葱油饼烙得金黄酥脆,咬一口掉渣,混着小葱的香,满嘴都是油。小宇一口气吃了两张,拍着肚子说“撑死了”,逗得全家人都笑了。父亲也吃了小半张,喝了半碗绿豆汤,脸色比往常红润了些。
吃完饭,林伟坐在桌边算账,张岚收拾碗筷,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超市这个月绩效发了,多给了三百块,我存进存折了。”张岚擦着桌子说。
“我工地这个月活多,估计能拿九千。”林伟在本子上写着,“借呗还剩两万三,这个月还一万,就能剩一万三了。”
“等还完美团,就全力攻借呗。”张岚端来绿豆汤,放在他手边,“我织的那件毛衣卖了,八十块,没敢告诉你,怕你说我瞎折腾。”
“挺好的,”林伟喝了口绿豆汤,甜丝丝的,“比我捡瓶子强。”
“那不一样,你那是辛苦钱。”张岚笑了笑,“我跟张阿姨说好了,她教我勾拖鞋,说夏天穿的凉拖好卖,一双能赚十五。”
林伟看着她眼里的光,那光里有盘算,有期待,还有点小得意,像个刚学会新本事的孩子。他想起刚借钱那会儿,她总对着保家仙发呆,眼神空落落的,像蒙着层灰。而现在,那层灰早就散了,眼里的光是亮的,是暖的,是实实在在的日子的光。
下午去医院给父亲透析,林伟把车停在医院门口的树荫下。刚扶父亲下车,就看见王大爷提着个保温桶走过来:“小伟,给你爸带了点小米粥,我老伴熬的,烂糊,好消化。”
“大爷,您太客气了。”林伟接过保温桶,热乎乎的。
“客气啥,街坊邻居的。”王大爷拍了拍他的肩膀,“听说你把车赎回来了?挺好,方便。”
透析室里,父亲躺在床上,林伟坐在旁边削苹果。旁边床的病友笑着说:“老李,你这儿子真孝顺,天天陪着。”父亲没说话,只是看着林伟,嘴角一直咧着。林伟把苹果切成小块,用牙签插着递到父亲嘴边,心里暖暖的。
透析结束后,林伟推着父亲出来,看见张岚站在车边等他,手里拿着件薄外套。“刚下班就过来了,怕你们冷。”她把外套披在父亲肩上,“我买了点菜,晚上包饺子。”
“今天咋这么好?”林伟笑着问。
“你忘啦?今天是你生日。”张岚从包里掏出个小蛋糕,盒子有点瘪,上面插着根蜡烛,“超市蛋糕房处理的,买一送一,我就买了个小的。”
林伟愣住了,他自己都忘了生日这回事。“你还记着。”
“咋能忘。”张岚把蛋糕递给小宇,“拿着,回家再吃。”小宇欢呼着接过,小心翼翼地护着,像捧着什么宝贝。
回家的路上,小宇在后座唱着跑调的生日歌,父亲跟着节奏轻轻拍手,张岚坐在副驾驶上,打开车窗,风灌进来,带着点槐花香。林伟开着车,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暖暖的,胀胀的。
晚上包饺子时,小宇非要帮忙,结果面粉沾了一脸,像只小花猫。张岚擀着皮,林伟包着馅,父亲坐在旁边看着,时不时“嗬嗬”笑两声。母亲把蛋糕摆在桌上,插上蜡烛点燃,火苗在昏黄的灯光里跳着舞。
“许愿,许愿!”小宇拍着手喊。
林伟闭上眼睛,心里默念:希望父亲身体好起来,希望张岚和小宇平平安安,希望欠的钱快点还清。他睁开眼,吹灭蜡烛,小宇欢呼着扑过来抢蛋糕,奶油抹了一脸。
吃完饭,林伟坐在桌边算账,张岚凑过来看。“这个月还完美团,就剩借呗两万三了。”林伟用笔圈出数字,“按现在的进度,年底就能还清。”
“我算着也是。”张岚拿起笔,在数字旁边画了个笑脸,“等还清了,咱们去拍张全家福,挂在客厅里。”
“好。”林伟点头,“再给爸买台制氧机,医生说家里备着好。”
“给小宇报个绘画班,他不是喜欢画画吗?”
“给你买件新衣服,你那件蓝外套都穿两年了。”
“我不要,给你买双新鞋,你那双劳保鞋快磨平了。”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棂照进来,落在账本上,落在他们的笑脸上,温柔得像层纱。林伟看着账本上的数字,那些曾经让他焦虑失眠的欠款,现在看着也没那么刺眼了,反而像串台阶,一步一步往上走,就能看到亮处。
夜里,林伟被窸窸窣窣的声音吵醒,看见张岚正坐在床头,借着手机屏幕的光勾拖鞋。银灰色的线在她指间翻飞,鞋底已经初具雏形。“咋还不睡?”他轻声问。
“快勾完了,这双是给王奶奶的,她脚肿,买不到合适的鞋。”张岚把线团往被子里塞了塞,“她说勾好了给我五十块,够给小宇买本画画的本子了。”
“白天再勾吧,伤眼睛。”林伟把她的线和钩针收起来,“你看你黑眼圈重的。”
张岚“嗯”了一声,躺下时却翻来覆去睡不着。“我总在想,”她忽然说,“等还清了债,咱们把阳台封起来,冬天爸也能在里面晒太阳,你的多肉也不怕冻了。”
“会的。”林伟握住她的手,她的指尖因为勾线有点发红,“等封了阳台,再给你买台缝纫机,你不是喜欢做针线活吗?”
“好啊。”张岚笑了,“到时候我给你做件新棉袄,比你那件旧的暖和。”
两人聊着聊着就睡着了,梦里都是暖烘烘的。第二天一早,林伟扫街时,看见路边的槐花开得正旺,雪白的一串挨着一串,风一吹,落了满地,像下了场香雪。他停下扫帚,站在花树下,深吸一口气,满鼻子都是甜香,心里轻快得像要飞起来。
他知道,借呗还没还清,日子还得精打细算,可看着满树的槐花,想着家里窗台上的多肉,账本上的笑脸,还有张岚勾鞋时认真的模样,他突然觉得,那些曾经压得他喘不过气的债务,好像也没那么沉了。因为生活里有了盼头,像槐花开得轰轰烈烈,像多肉长得扎扎实实,像账本上的数字,一笔一笔,都在往好里走。
回到家,张岚已经把槐花摘了些,用面粉拌着,准备蒸槐花糕。小宇在院子里追蝴蝶,父亲坐在阳台的藤椅上,看着窗台上的多肉,阳光落在他的脸上,像幅安静的画。林伟走过去,给父亲掖了掖被角,抬头时,看见张岚正举着手机拍照,镜头里是父亲,是多肉,是蹦跳的小宇,还有他自己。
阳光正好,槐花正香,日子像刚蒸好的槐花糕,热气腾腾的,带着点甜,有点暖,还有点说不出的踏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