衙役们抬着担架冲开人群，一股浓重的血腥气瞬间弥漫开来。
担架上躺着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穿着捕快的衣服，此刻却满身血污，脸色惨白如纸。他的一条腿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扭曲着，小腿中间，一截森白的断骨甚至刺破了皮肉，暴露在空气中，触目惊心。
为首的衙役是李县令的亲信，上次去杏花村请过苏晚晴，他焦急地喊道：“苏神医！这是我们衙门的兄弟，王二，追捕盗匪的时候从房顶上摔下来了！”
钱掌柜一看来人这副惨状，眼睛顿时亮了，机会来了！
他抢在苏晚晴前面，挤到担架旁，装模作样地看了看，立刻把头摇得拨浪鼓一样。
“完了！完了！骨头都戳出来了，血肉模糊，这已经是神仙难救了！”
他故意拔高了音量，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这条腿，彻底废了！若不当机立断，立刻截肢，拖下去只会引发高热，伤口溃烂，到时性命不保！”
“截肢”两个字，像一把淬了毒的冰刀，狠狠扎进了在场所有捕快的心里。
在这个时代，截肢就等于宣判了一个人的社会性死亡，即便侥幸活下来，也成了废人，基本等于死亡。
担架上的年轻捕快王二，原本还因剧痛而紧咬着牙关，听到这话，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尽了，整个人面如死灰。
“不…….不截….…我不要截肢….…”他虚弱地哀求着，绝望地看着自己的同伴。
同伴们个个双眼通红，却又束手无策。
苏晚晴排开众人，蹲下身，无视那血肉模糊的恐怖伤口，冷静地开始检查。她的手指轻轻按压在伤口周围，感受着骨骼的错位情况。
胫骨开放性粉碎性骨折。
她的脑海里瞬间浮现出清晰的诊断。
她站起身，环视了一圈周围绝望的捕快和议论纷纷的百姓，一字一句，清晰地宣布。
“腿，不用截，我能保住。”
她的声音不大，却有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整个场面为之一静。
所有人都愣住了。
钱掌柜第一个反应过来，他哈哈大笑，笑声里充满了讥讽。“保住？你说保住就保住？黄毛丫头，口出狂言！这等伤势，除非是神仙下凡，否则绝无可能！”
苏晚晴根本不理他，直接对为首的衙役下达指令。
“立刻，去烧大量的开水，越多越好！再拿最烈的酒来，有多少拿多少！还有，去找几块干净结实的木板和大量的干净布条！”
她的指令清晰、迅速，带着一股军令般的威严。
那衙役愣了一下，随即重重点头。“好！我马上去！”
苏晚晴又转向张大娘和小虎。
“张大娘，小虎，把咱们义诊台周围用屏风和布幔围起来，隔出一块地方。”
“好嘞！”
张大娘和小虎立刻行动起来。
很快，一个简陋的、相对封闭的“手术室”就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搭建起来。
苏晚晴让衙役将一桶桶滚烫的开水和一坛坛烈酒搬进布幔后，然后，她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看不懂的举动。
她让张大娘端来一盆烈酒，一遍又一遍地，反复擦拭自己的双手，从指尖到手肘，任何一个角落都不放过。随后，她又将自己带来的一套柳叶刀、镊子、骨剪等工具，全部浸泡在另一盆烈酒中。
她的举动在所有人看来都匪夷所思，充满了某种仪式的神秘感。
钱掌柜终于抓到了把柄，他指着布幔，对着围观的百姓大声煽动。
“大家看见没有！她又要用她那见不得光的妖法了！”
“好端端地治病，又是烧水又是喝酒的，还要把人围起来！她这是要开膛破肚，吸人精气啊！这捕快兄弟今天怕是要惨死在这妖女手里了！”
他的话极具煽动性，百姓们本就对苏晚晴将信将疑，此刻更是被吓得脸色发白，纷纷后退，生怕沾上什么邪气。
“都给我闭嘴！”
为首的衙役提着一桶热水回来，听到钱掌柜的话，勃然大怒。他将水桶重重往地上一顿，指着钱掌柜的鼻子怒斥。
“我家兄弟的命，今天就信苏神医的！你要是再敢妖言惑众，扰乱神医救人，休怪我手中的刀不认人”
这位衙役是亲眼见过苏晚晴如何治好县令夫人的，他对苏晚晴有一种近乎盲目的信任。
钱掌柜被他吼得脖子一缩，不敢再多言，只得退到一旁，脸上挂着阴冷的笑，等着看苏晚晴怎么收场。
苏晚晴走进布幔，来到担架前。
她看着那个因为剧痛和恐惧而浑身发抖的年轻捕快，俯下身。
“接下来会很疼，非常疼。但要想保住这条腿，就必须忍着。你信我吗？”
捕快王二看着她那双平静的眼睛，不知为何，心中那份极致的恐惧竟平息了许多。他用尽全身力气，咬着牙，重重地点了点头。
“我信！”
苏晚晴不再多言。
她出手如电，手指在那捕快身上几处大穴迅速一点一按。
王二只觉得几股强烈的酸麻感瞬间冲入四肢百骸，他闷哼一声，随即惊奇地发现，那条断腿上撕心裂肺的剧痛，竟然真的减轻了许多。
一切准备就绪。
在布幔外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下，苏晚晴戴上了一双用细麻布做的简易手套，拿起了那把在烈酒中浸泡许久的柳叶刀。
她先是用烈酒和滚水反复冲洗着那血肉模糊的伤口，将上面的污泥和碎布清理干净。
然后，她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魂飞魄散的举动。
她竟将那刺出皮肉的断骨周围，用柳叶刀，缓缓地……切开了！
鲜红的血肉翻卷开来，露出了里面更加狰狞的景象。
她又拿起镊子，探入那血肉模糊的伤口中，在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下，将那些碎裂的、带着血丝的骨头碎片，一块、一块地……夹了出来，小心地放在旁边的托盘里。
“呕——”
人群中，一个妇人再也忍不住，当场弯下腰干呕起来。
更多的人则是吓得捂住了嘴巴，脸上全是惊恐。
钱掌柜更是吓得连连后退，一屁股瘫坐在地上，他指着布幔里那个冷静得可怕的身影，嘴唇哆嗦着，语无伦次。
“疯子….…你这个疯子！杀人了！她这是在杀人啊！”
然而，布幔内的苏晚晴，对外界的一切充耳不闻。
她的双手稳如磐石，不受任何干扰。
清理完所有的碎骨和坏死的组织后，她开始进行最关键的一步——骨骼复位。
她用手，将那两截错位的断骨，重新对齐、拼凑。
“咔哒。”
一声轻微的骨骼摩擦声，在寂静中清晰可闻。
紧接着，她拿出了早就备好的、用羊肠处理过的缝合线和一根弯曲的缝合针。
她开始缝合。
先是内部被切断的筋膜，然后是肌肉组织，最后，是外部的皮肤。
她的针法细密而精准，穿针引线之间，带着一种奇异的美感，远超镇上任何一个最出色的绣娘。
当最后一针落下，打上一个漂亮的外科结时，苏晚晴才缓缓直起身。
整个过程，她额头上全是细密的汗珠，但从始至终，她的动作没有一丝一毫的颤抖。
最后，她用干净的布条将伤口层层包裹，再用那几块坚固的木板，从两侧将捕快的腿牢牢固定住，做成了最稳固的夹板。
“活了…….王二他活下来了！”一个捕快颤抖的看着王二，虽然王二脸色苍白，但呼吸平稳，胸口有规律地起伏着，顿时激动地大喊起来。
“何止是活了，你们看那条腿！那条腿被苏神医给接上了！” 当苏晚晴放下最后一件工具，走出布幔时，整个场面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看着她，看着这个刚刚当众“开膛破肚”、“拼接骨肉”的少女。
他们脸上的表情，不再是敬佩，不再是信服，而是一种仰望神迹般的、混杂着极致恐惧与极致崇拜的复杂情绪。
巷口远处的大树下，萧景琰一直站着。
他的身体站得笔直，整个人都绷紧了。
他征战沙场多年，见过无数血腥恐怖的场面，给伤兵刮骨疗毒也是常事。
但他从未见过如此救人！
那不是医术！
那是在血肉之中，重新创造生机！
这个女人的身上，到底还藏着多少秘密？
钱掌柜失魂落魄地瘫坐在地上，嘴巴张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知道，自己彻底输了。
不是输在生意上，不是输在名声上。
是输在了一个他连做梦都不敢想象的境界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