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冰冷的雨点砸在破碎的后车窗上,风裹挟着湿冷的空气灌入车厢,吹得陈铭浑身湿透,控制不住地打着寒颤。每一次急促的呼吸都牵扯着肋骨的剧痛,像有烧红的烙铁在胸腔里搅动。左小腿肚的枪伤火辣辣地灼烧着,每一次踩下油门或刹车,都带来钻心的刺痛,温热的血液正顺着裤腿不断渗出,将驾驶座浸染得一片粘腻。

后视镜里,“海镜”那片巨大而阴森的轮廓早已被雨幕和距离吞噬,但那浓重的血腥味、硝烟味、铁锈味,以及那间实验室里令人作呕的混合气息,却如同烙印般刻在他的感官里,混合着大脑深处残留的嗡鸣和剧痛,让他几欲作呕。

他活下来了。代价是满身的伤痕和几乎崩溃的精神。但更沉重的,是王坤死不瞑目的脸,和那个如同地狱恶鬼般、拖着碎裂腿骨却依旧爆发出恐怖力量的袭击者所带来的巨大阴影。

他颤抖着,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将紧攥着的左手举到面前。雨水、汗水、血水和污泥混合在一起,顺着他的手腕流淌。摊开手掌。

一枚通体漆黑、冰冷沉手、如同吞噬一切光线的“黑曜石”方块。

一部样式老旧、边缘磨损、屏幕漆黑的加密手机。

苏晴留下的。王坤用命换来的。从那个如同地狱入口的实验室里带出来的……唯一的东西。

陈铭的目光死死锁定在那部老式手机上。王坤临死前指向胸口,嘶喊着“U盘在保险……”,那个潦草的圆圈三角符号……袭击者那非人的力量和碎裂腿骨下隐约的机油味……还有自己大脑里那诡异的“画面闪现”和失控的精神风暴……所有的线索,所有的疑问,所有的恐惧和愤怒,此刻都像无数条冰冷的毒蛇,缠绕在这部小小的、沉默的手机上。

它里面……藏着什么?

他伸出沾满血污、仍在微微颤抖的右手食指,用尽力气,对准手机侧面的那个细小电源键,用力按了下去。

“嗡……”

手机内部传来一声极其轻微、几乎被雨声淹没的启动音。

下一秒,那小小的、只有两英寸见方的屏幕,骤然亮起!

没有常见的开机动画,没有厂商LOGO。屏幕亮起的一瞬间,映入陈铭眼帘的,是一个占据了整个屏幕的、极其复杂的、由无数精细线条构成的几何图案!

这个图案……陈铭的心脏猛地一缩!他见过!就在刚才,在那间A-7实验室的保险柜里,当他指尖触碰到这枚“黑曜石”方块时,大脑中瞬间闪过的混乱画面碎片里!那个巨大的、旋转的、内部布满复杂回路的发光立方体!虽然屏幕上的图案是二维的、静态的,但那核心的结构和回路走向,几乎一模一样!

它像一个由无数精密齿轮咬合、电路板堆叠而成的抽象符号,带着一种冰冷的、非人的、超越时代的科技感。图案的中央,是一个核心的、旋转的螺旋结构,向外辐射出层层叠叠、繁复到令人眼晕的几何线条和节点,如同一个微缩的宇宙模型,又像一颗被解构到极致的大脑神经网络。

更让陈铭感到一种莫名寒意的是,在这个复杂图案的右下角,蚀刻着一个极其微小的、但清晰无比的符号:一个抽象的沙漏!正是“海镜”厂房铁门上、以及他记忆闪回中反复出现的那个象征记忆流逝和生命消逝的符号!

这个图案,就是“棱镜”?

陈铭死死盯着屏幕,大脑深处的嗡鸣似乎被这个冰冷的图案所吸引、共振,带来一阵新的眩晕。图案持续显示了几秒钟,如同某种无声的宣告。

随即,屏幕一闪,图案消失,跳转到了一个极其简洁、甚至可以说是简陋的纯蓝色操作界面。界面顶部是几个朴素的白色文字选项:

【文档】

【通讯】

【密钥】

【销毁】

没有多余的功能,没有花哨的图标,透着一种实验室工具般的冷硬和保密性。

陈铭的手指悬在冰冷的、沾着血污的屏幕上方,微微颤抖。每一个选项背后,都可能隐藏着苏晴留下的真相,也可能是通往更深地狱的门票。他首先点向了【文档】。

屏幕刷新,出现一个文件列表。里面只有一个文件,孤零零地躺在那里。

文件名:【棱镜计划 - 观察记录 - 苏晴】

苏晴!

陈铭的呼吸瞬间停滞!他毫不犹豫地点开了文件!

屏幕再次刷新,密密麻麻的文字信息如同潮水般涌现出来。格式如同标准的实验日志,带着日期、时间戳和冰冷的记录口吻:

> **日期:** 新港纪元 214 年 9 月 17 日

> **记录者:** 苏晴(神经外科高级研究员 / 观察员)

> **项目代号:** 棱镜 (Project Prism)

> **观察对象:** 37号实验体(林晚,女,28岁)

> **阶段:** 深度记忆剥离 (DMP) - 第 7 次

文字如同冰冷的钢针,一根根刺入陈铭的眼球和心脏!

> **观察记录:**

> 15:00:37号实验体被固定于DMP-III型神经交互平台。生理指标监控显示中度焦虑(心率120bpm,血压145/90mmHg)。实验对象表现出明显抗拒,但物理束缚有效。

> 15:05:启动“沉浸式记忆诱导”。目标记忆片段载入:编号#M-1024(关联场景:滨海悬崖,阳光,海浪声)。同步率初始值:87%。

> 15:12:目标记忆场景成功投射至主交互屏。37号实验体情绪出现剧烈波动(脑电波Beta波异常活跃,杏仁核区域活动激增)。同步率上升至92%。实验对象开始剧烈挣扎,发出痛苦呻吟。申请镇静剂注射(0.5mg 咪达唑仑)。

> 15:15:镇静剂生效。挣扎减弱。同步率稳定在92%。开始启动“核心记忆剥离程序”。

> 15:20:连接“棱镜”主接口(型号:Prototype-7)。定向能量场启动。目标:提取并归档记忆片段#M-1024及其深层情感关联节点。

> **关键现象:**

> * 37号实验体生理指标出现异常波动!皮肤表面(手臂、颈部)出现对应记忆场景中“被贝壳碎片划伤”的同步性物理创伤!伤口深度约0.3mm,出血量微小但真实存在!(**备注:此现象超出理论模型预测!已记录样本,需提交分析!**)

> * 情感峰值突破安全阈值(绝望指数:9.8)!实验对象意识出现崩溃前兆(脑电波Theta/Delta波紊乱)!

> * “棱镜”主接口能量读数异常!出现短时过载波动!疑似受到实验对象强烈情感反应影响!

> 15:25:警告!警告!核心记忆结构稳定性急剧下降(低于30%)!实验对象生命体征恶化(心率骤降至45bpm,呼吸微弱)!

> 15:26:强制终止剥离程序!断开“棱镜”连接!启动紧急生命危险!

> 15:30:37号实验体生命体征消失。宣告实验终止。死亡时间:15:30。

> **初步结论:**

> 1. “棱镜”Prototype-7在深度情感记忆剥离过程中,存在引发实验体“现实同步创伤”的未知风险。机制不明,危害性评估:高!

> 2. 强烈情感反冲可能对“棱镜”主接口及操作稳定性构成潜在威胁。

> 3. 37号实验体已标记为“消耗品”。记忆核心数据已部分归档(文件路径:/prism/core/37/LinWan_M1024.pak),但完整性存疑。

> **个人备注(加密):**

> 这不是科学!这是谋杀!林晚不是死于实验意外!她的记忆,她的情感,她的生命,被当成了“棱镜”的燃料!我看到他们(权限高于我的观察组)在记录上做了手脚,把死亡原因推给了所谓的“心源性猝死”!他们甚至准备伪造后续的“意外事故”报告来掩盖!

> 下一个是谁?名单上还有更多的“志愿者”!包括……周伯庸教授?!

> 我必须留下证据!这个加密记录,还有我偷偷备份的核心数据碎片(存储于“黑曜石”密钥),是唯一的希望。如果我出事……陈铭,找到它!别相信他们公布的任何信息!特别是关于我的……记忆可以被篡改!保护……自己……

文档到此戛然而止。

陈铭握着手机的手,因为过度用力而剧烈地颤抖起来,指关节发出不堪重负的声响。屏幕的光映着他苍白如纸、毫无血色的脸,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翻滚着惊涛骇浪般的震惊、愤怒和深入骨髓的寒意!

真相!残酷到令人窒息的真相!

“棱镜计划”!记忆剥离!活体实验!现实同步创伤!消耗品!伪造记录!苏晴的死亡警告!

林晚!那个在记忆碎片里奔向“大海”的女人!编号37号!她根本不是死于车祸!她是被绑在冰冷的实验台上,在虚假的“海景”幻象中,被活活抽干了记忆和生命!她手臂上的血痕,不是贝壳碎片,是那邪恶机器带来的“同步创伤”!而自己……自己体验到的“死亡片段”和手臂上凭空出现的伤痕……原来根源在此!

苏晴!她根本不是自杀!她是这个邪恶计划的参与者,更是它的揭露者和牺牲者!她预感到了危险,留下了关键的证据和警告!她最后那句“别相信他们公布的任何信息!特别是关于我的……记忆可以被篡改!”如同惊雷,在陈铭混乱的脑海中炸响!

记忆……可以被篡改?!

那关于苏晴“跳楼自杀”的记忆……那场雨夜的“事实”……难道……

巨大的恐惧和一种世界崩塌的眩晕感瞬间攫住了陈铭!他猛地捂住嘴,一阵强烈的恶心感涌上喉咙,他趴在方向盘上,剧烈地干呕起来,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冰冷的恐惧如同毒液,侵蚀着他的四肢百骸。

那个袭击者……那非人的力量,碎裂腿骨下可能的金属结构……他是什么?是“记忆宫殿”的“清洁工”?是经过改造的杀手?还有自己大脑里那诡异的感知能力……难道也与此有关?

陈铭强忍着呕吐感和剧痛,颤抖的手指滑动屏幕,退回到主界面。他点开了【通讯】。

里面空空如也。只有一条孤零零的、未发送的草稿信息:

> **收件人:** (加密地址,一长串无法识别的字符)

> **主题:** 紧急!棱镜失控风险及37号异常现象!

> **内容:** (空)

信息没有写完,也没有发送。这很可能是苏晴在察觉危险逼近时,匆忙留下的最后尝试,但显然没来得及完成。

他又点开了【密钥】。

界面跳转,屏幕上只显示了一行字:

> **关联设备:** “黑曜石”记忆密钥(已连接)

> **状态:** 锁定。需物理密钥激活。

物理密钥?陈铭的目光落在那枚冰冷的“黑曜石”方块上。这东西,是打开苏晴备份数据的钥匙?

最后,他的手指悬停在了那个猩红色的选项上——【销毁】。

一旦按下,这部手机连同里面苏晴用生命换来的证据,将瞬间化为乌有。这是一个终极的保险,也是最后的选择。

陈铭的手指在【销毁】按钮上方颤抖着,最终没有按下去。他不能。这是苏晴和王坤用命换来的东西,是撕开这黑暗的唯一武器。

他退回到主界面。目光再次落在那象征着“棱镜”的复杂几何图案上。冰冷,精密,带着一种吞噬一切的邪恶美感。右下角的沙漏符号,像一个无声的倒计时。

就在这时!

“嗡——!”

他左手掌心紧贴着的那枚“黑曜石”密钥,毫无征兆地传来一阵极其微弱、却清晰无比的震动!伴随着震动,一丝微不可察的、淡蓝色的光芒,如同呼吸般,在密钥表面那繁复的纹路深处一闪而逝!

几乎同时!

陈铭大脑深处那股一直未曾完全平息的电流嗡鸣声,如同被这蓝光唤醒的毒蛇,骤然变得尖锐、清晰!一股强烈的、冰冷的、如同被狙击枪瞄准般的窥视感,毫无征兆地从车窗外某个方向猛地袭来!瞬间锁定了他的位置!

不好!

陈铭全身的汗毛瞬间炸起!致命的危机感如同冰水浇头!

他猛地抬头看向后视镜!

破碎的后窗之外,雨幕朦胧的街道尽头,两道刺目的、雪白的车灯如同猛兽的瞳孔,撕裂了黑暗,正以极快的速度,朝着他这辆停在路边的黑色轿车,狂飙而来!

引擎的咆哮声由远及近,如同死神的狞笑!

追杀!紧随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