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破庙里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血腥味、草药味、汗味和湿柴燃烧产生的呛人烟气。摇曳不定的火光将几张疲惫而警惕的面孔映照得忽明忽暗,也将林默身上那件刺眼的、沾满污泥和深褐色血渍的白色实验服,烘托得如同一个格格不入的异类符号。

赵铁柱的话像一块冰冷的石头,砸在破庙本就凝滞的空气里。“今晚你睡马棚”——这绝不是接纳,而是最严厉的隔离和监视。那两道锐利如鹰隼的目光,依旧像钉子一样钉在林默身上,没有半分松懈。

“队长!这…” 那个叫二牛的年轻战士急了,梗着脖子还想争辩,被赵铁柱一个更加冰冷的眼神硬生生瞪了回去。二牛愤愤地跺了跺脚,狠狠剜了林默一眼,走到角落,抱着枪,气鼓鼓地坐下,眼神却像刀子一样没离开过林默。

其他几个战士虽然没再说话,但紧绷的身体姿态和紧握的枪杆,无不表明他们与二牛是同样的态度。怀疑如同厚重的阴云,沉甸甸地压在破庙的每一寸空间,几乎令人窒息。

只有卫生员苏梅,在赵铁柱发话后,似乎微微松了口气。她不再犹豫,快步走到林默身边,声音依旧带着职业性的冷静,但语速快了许多:“你伤得不轻,别硬撑,坐下!小丫,来,跟姐姐到这边来,姐姐给你擦擦脸,看看有没有伤着。” 她试图去拉小丫的手。

小丫却像受惊的小兔子,猛地一缩,反而更紧地抓住了林默破碎实验服的衣角,小小的身体紧紧贴着他,那双空洞的大眼睛里再次涌上恐惧的泪水,无助地看着林默,又看看周围那些充满敌意的陌生人。

林默能感觉到小女孩身体的剧烈颤抖,仿佛他是这陌生恐怖世界里唯一的浮木。他强忍着后背的剧痛和肋下的闷痛,艰难地弯下腰,用那只还算完好的手,轻轻拍了拍小丫冰冷的小手背,尽量放柔了沙哑的声音:“别怕,小丫…跟这个姐姐去…她…是好人…会照顾你…” 他用刚刚加载的语言,笨拙地安抚着,目光却下意识地看向苏梅挎着的那个印着红十字的、同样破旧却显得格外庄重的帆布包。

苏梅似乎明白了林默眼神中的含义,她立刻从包里拿出一个用油纸包着的、看起来还算干净的窝头,掰了一小块,递到小丫面前,声音放得更柔和:“丫头,饿了吧?先吃点东西,压压惊,姐姐不碰你,就在旁边,好不好?”

食物的香味像是有魔力。小丫空洞的眼神终于有了一丝聚焦,她怯生生地看着那块窝头,又看看林默。林默忍着痛,对她努力挤出一个鼓励的微笑,点了点头。小丫这才伸出脏兮兮的小手,飞快地抓过那小块窝头,紧紧攥在手心,小口小口、狼吞虎咽地啃了起来,一边吃一边还警惕地看着四周。

苏梅没有强行去拉她,只是保持着一个安全的距离,开始用一块相对干净的湿布,小心翼翼地擦拭小丫脸上干涸的泪痕和污泥。小丫的身体依旧僵硬,但啃着窝头的动作,让她紧绷的神经似乎稍微放松了一丝丝。

林默看着这一幕,紧绷的心弦稍微松了一点,至少小丫暂时安全了。但他自己的处境,依旧如同悬崖边缘。他忍着痛,依言在离火堆稍远一点、靠近破庙门口的一个破草蒲团上坐了下来。动作牵动伤口,让他倒吸了一口冷气,额头上瞬间渗出冷汗。

“嘶…” 他忍不住低哼出声。

这细微的声响,立刻引来了角落里二牛一声充满嘲讽的冷哼:“哼,装模作样!谁知道是不是鬼子打的苦肉计!” 声音不大,但在寂静的破庙里格外刺耳。

赵铁柱没说话,只是抱着他那支三八式,靠在冰冷的泥塑神像底座上,闭目养神。但林默能感觉到,那道无形的、审视的目光,从未真正离开过自己。空气再次陷入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默,只有柴火噼啪的燃烧声、小丫小口啃窝头的窸窣声,以及…庙宇深处传来的、压抑而痛苦的呻吟。

那呻吟断断续续,带着一种强忍到极限的、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嘶哑,每一声都像钝刀子割肉,听得人心里发紧。

林默的目光下意识地投向呻吟传来的方向。在火光勉强照亮的破庙最深处,一个角落的草堆上,蜷缩着一个身影。只能看到他身上盖着一件破烂的棉袄,一条腿露在外面,从大腿中部往下,裹着厚厚的、已经被暗红色血液浸透的破布条。那布条缠绕得极其粗糙,血迹还在缓慢地洇开。旁边地上丢着几团沾满黑红污物的布条和一个豁口的粗陶碗,碗底残留着一些捣烂的、不知名的深绿色草渣,散发着一股浓烈苦涩的药味。

一个年纪稍长的战士,正蹲在那伤员旁边,手里拿着一个破旧的军用水壶,试图喂他喝水。但那伤员似乎痛得厉害,头无力地歪着,水大部分都顺着嘴角流了下来。

“老烟袋…撑住啊…” 喂水的战士声音带着哭腔,满是绝望,“苏梅妹子,苏梅妹子!老烟袋他…他好像不行了!血…血止不住啊!” 他焦急地看向正在照顾小丫的苏梅。

苏梅猛地抬起头,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她迅速给小丫擦了擦脸,低声说了句“乖乖待着别动”,便立刻抓起自己的红十字帆布包,几乎是扑到了那个叫老烟袋的伤员身边。

“让开点!” 苏梅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急促和紧张。她动作麻利地掀开盖在伤员腿上的破棉袄,小心翼翼地解开那染血的、已经发硬发黑的布条。

当最后一层布条被揭开时,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和…隐约的腐臭味瞬间弥漫开来!连火堆边的林默都闻到了!

只见老烟袋的左大腿中段,血肉模糊!伤口极深,边缘参差不齐,像是被炮弹皮或者手榴弹破片狠狠撕开的!更可怕的是,伤口周围的皮肉呈现出一种不祥的灰白色,边缘肿胀发亮,中间深陷的创口里,暗红色的血液混合着黄白色的脓液,正一股股地向外涌!伤口附近的血管根根暴起,呈现出暗紫色,一直延伸到腹股沟!

“糟了!” 苏梅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声音都在发颤,“伤口化脓太厉害了!血管…血管怕是断了!还在里面…这…这止不住血啊!” 她手忙脚乱地从帆布包里翻找,拿出一个用沸水煮过的小布包,里面是几根粗细不一的缝衣针,还有一小团颜色发暗的棉线。她又翻出一个小瓷瓶,拔开塞子,将里面一些白色的粉末(可能是自制的止血粉或者消炎粉)一股脑地倒在那恐怖的伤口上。

白色的粉末瞬间被涌出的血水和脓液冲开、浸透,几乎没有起到任何作用!脓血依旧在汩汩外冒!

“按住他!按住他的大腿根!用力!” 苏梅急得满头大汗,对旁边那个战士喊道。她拿起一根最粗的缝衣针,在火苗上匆匆燎了一下,又拿起棉线,手指却因为紧张和绝望而剧烈颤抖着,几次都没能顺利将线穿过针眼。

“苏梅姐…俺…俺按不住啊!他…他好像不行了!” 按着老烟袋大腿根的战士带着哭腔喊道。老烟袋的身体开始剧烈地抽搐,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声音,眼睛已经开始翻白,气息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

绝望的气氛瞬间笼罩了整个角落。苏梅看着那怎么也穿不过线的针,看着老烟袋迅速灰败下去的脸色和那汹涌的脓血,手抖得更厉害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知道,来不及了!这种大血管破裂加上严重感染,在缺医少药、连最基本的手术条件都没有的情况下,几乎是必死无疑!她学过的一点战场救护知识,在这种伤势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让我看看!” 一个嘶哑、却异常清晰的声音突然打破了角落的绝望!

所有人都是一愣!循声望去,只见那个穿着刺眼白衣、一直坐在门口、被严密监视的“可疑分子”林默,不知何时已经挣扎着站了起来!他脸色惨白如纸,额头上全是冷汗,后背破碎的实验服上,暗红色的血渍面积似乎又扩大了一圈。但他那双眼睛,在摇曳的火光下,却亮得惊人,里面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专注和急切!

“你干什么?!” 二牛第一个跳了起来,端起步枪就对准了林默,“想害人吗?滚回去!”

赵铁柱也猛地睁开了眼睛,目光如电,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驳壳枪套上,杀气凛然!

林默却像是没听到他们的呵斥,也根本没看那黑洞洞的枪口。他的目光死死锁定在老烟袋那恐怖的伤口上,视野右下角,那层磨损的淡蓝色光晕疯狂闪烁着,一行行冰冷的文字如同瀑布般刷过:

【目标伤员:左大腿股动脉疑似断裂伴严重开放性创伤感染。】

【症状:大出血(持续性)、感染性休克(进行性加重)、肢体坏死风险(极高)。】

【当前环境:无消毒条件、无手术器械、无血源、无有效抗生素。】

【最优急救方案(基于可用资源):紧急压迫止血(近心端大动脉)+ 创伤清创引流(最大限度)+ 自制广谱抗菌草药(替代)。】

【风险:极高(伤员随时死亡/操作失误加速死亡/宿主暴露风险)。】

“没时间了!他撑不过三分钟!” 林默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他忍着剧痛,快步(尽管脚步虚浮)走向老烟袋的角落,眼睛却看向脸色煞白、手足无措的苏梅,“按住!用力按住他大腿根!这里!” 他用手指猛地指向老烟袋腹股沟下方一个明确的位置,“股动脉压迫点!用你全身力气!压住!别松手!”

他的语气是命令式的,带着一种超越现场的权威感。苏梅被他眼神中的笃定和急切震住了,几乎是下意识地,按照他指的位置,丢开针线,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按压下去!她学过基础解剖,知道那个位置的重要性!

奇迹般地,随着苏梅拼尽全力的按压,老烟袋大腿伤口处汹涌而出的暗红色血液,流速竟然肉眼可见地减缓了!虽然还有脓液渗出,但致命的大出血暂时被扼住了!

“有效!” 苏梅惊喜地喊了一声,但随即又焦急起来,“可是…可是伤口里面…”

“给我你的刀!最锋利的!还有火!” 林默语速极快,目光扫过苏梅的帆布包,又看向旁边的火堆。

“你要干什么?!” 赵铁柱猛地站起身,手按在枪柄上,厉声喝问!周围的战士也全都紧张地站了起来,枪口下意识地抬起!用刀?在伤员身上?这在他们看来简直是谋杀!

“清创!引流!不把里面的脓血和烂肉弄出来,压住血管也没用!他会烂死!” 林默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在实验室面对紧急故障时的绝对冷静,“刀给我!用火烧!快!他快没心跳了!” 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紧紧盯着苏梅。

苏梅看着老烟袋越来越微弱的呼吸和灰败的脸色,又看看林默那双在剧痛和失血状态下依旧冷静得可怕的眼睛,一咬牙,做出了决定!她从帆布包底层抽出一把用布条缠着刀柄的、磨得极其锋利的小刀——那是她用来处理严重创伤和截肢的备用工具——毫不犹豫地递给了林默!同时抓起地上那个豁口的粗陶碗,从火堆里铲起几块烧红的木炭!

“队长!苏梅姐!你们不能信他啊!” 二牛急得大叫。

“闭嘴!” 赵铁柱死死盯着林默的动作,眼神剧烈变幻,按着枪柄的手青筋暴起,但最终,他没有拔枪,也没有阻止苏梅。老烟袋的情况,他看在眼里,已经是死马当活马医了!

林默接过小刀,看都没看那锋利的刀刃,直接将它连同刀柄一起,猛地插进了苏梅铲来的、燃烧的炭火里!高温瞬间舔舐着金属,发出滋滋的声响和一股焦糊味。

在众人惊骇的目光中,林默忍着后背的剧痛,单膝跪倒在老烟袋身边。他无视了那恐怖的伤口和刺鼻的气味,左手猛地抓起旁边地上那几团沾满脓血的破布条,右手则从火中抽出那把被烧得通红、冒着青烟的刀!

“按住他!所有人!按住他的腿和上身!” 林默低吼一声,声音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量!

苏梅和旁边那个战士下意识地死死按住老烟袋。林默深吸一口气,眼神瞬间变得如同手术刀般锋利无情。他左手抓着脏污的布团,猛地按向伤口上方涌血最厉害的位置进行吸附和初步清理,同时,右手那烧得通红滚烫的刀尖,如同闪电般,精准地刺入了伤口深处那最肿胀、脓血涌出最凶猛的区域!

“滋啦——!”

一股皮肉被高温瞬间灼焦的可怕声响伴随着一股更加浓烈的焦臭味猛地爆发出来!昏迷中的老烟袋身体如同触电般猛地一挺,发出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嚎!

“啊——!!!”

按住他的苏梅和战士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剧痛反应震得差点脱手!周围的战士们更是脸色剧变,二牛甚至下意识地端起了枪!赵铁柱的瞳孔也骤然收缩!

但林默的手稳得可怕!他仿佛完全屏蔽了那凄厉的惨叫和周围几乎要将他刺穿的惊恐目光。他手腕极其稳定地一划、一挑!动作快、准、狠!高温的刀刃不仅瞬间烫焦了部分溃烂组织,更精准地切开了一个深达创腔内部的引流口!

一股粘稠、恶臭、混杂着坏死组织和暗红血液的脓液,如同开了闸的洪水,猛地从新切开的引流口喷涌而出!量多得惊人!瞬间染红了林默按在伤口上方吸附的布团和他那只握着滚烫刀柄、被烫得滋滋作响、皮肤瞬间红肿起泡的手!

剧痛从手掌传来,林默闷哼一声,额头青筋暴起,冷汗如雨而下,但他握刀的手纹丝未动!他飞快地丢掉吸满脓血的脏布团,左手再次抓起一团相对干净的布,迅速清理着涌出的脓血,同时右手那通红的刀尖再次探入创腔深处,进行着更精准的探查、切割和引流!每一次动作,都伴随着老烟袋撕心裂肺的惨嚎和身体剧烈的抽搐!

这景象,如同地狱行刑!残酷、血腥、原始!却又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挽救生命的决绝!

终于,当涌出的脓液颜色从最初的黄白粘稠变得稀薄、带上了更多的鲜红血液时,林默迅速撤出了通红的刀。他将刀丢进旁边装着清水的破碗里(嗤啦一声冒起白烟),看也不看自己烫伤的手,抓起苏梅刚才倒出来的那些白色粉末(止血消炎粉),不要钱似的全部撒在了被清理过、依旧渗血但不再汹涌喷涌的伤口创面上!然后,他拿起苏梅之前准备好的、相对干净的布条(虽然也很破旧),动作极其熟练、快速、用力地开始加压包扎!

整个动作一气呵成,从下刀到包扎完成,不过短短一两分钟!

当林默用牙咬紧最后一个布条结时,老烟袋那撕心裂肺的惨嚎已经变成了极度虚弱的呻吟,身体也不再剧烈抽搐,只是无意识地微微颤抖着。他灰败的脸上,似乎有了一丝极其微弱的血色(或许是剧痛刺激的回光返照),急促的喘息也稍稍平缓了一丝丝。

破庙里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像被施了定身法,呆呆地看着那个跪在血泊和脓污中、后背伤口还在渗血、右手被烫得红肿起泡、脸色惨白如鬼、却奇迹般完成了一场残酷“手术”的白衣男人。

苏梅的手还死死按在老烟袋的腹股沟上,感受着指下那虽然微弱但确实存在的动脉搏动,再看看老烟袋腿上那虽然狰狞、但脓血明显被清理、出血被强力止住的包扎处,她看向林默的眼神,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撼和…一丝劫后余生的激动!

赵铁柱按着枪柄的手,不知何时已经松开。他那张刀疤纵横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极其复杂的神情——震惊、审视、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动摇。这个“海外学生”…展现出来的东西,太诡异了!那冷酷精准的手法,那面对血腥和惨叫纹丝不动的镇定,那完全超越了他认知的“医术”(如果这能叫医术的话)…这绝不是普通学生,甚至不是普通医生能做到的!

林默做完这一切,仿佛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他身体晃了晃,眼前阵阵发黑,右手烫伤的剧痛和后背撕裂般的疼痛如同潮水般涌来。他强撑着没有倒下,只是缓缓抬起头,布满冷汗的脸上带着极度的疲惫,迎向赵铁柱那双依旧锐利、却已然翻涌起惊涛骇浪的眼睛。

他没有说话,只是喘息着,等待审判。

就在这时,林默的视野右下角,那层磨损的淡蓝色光晕,无声地浮现出一行新的文字,带着一种冰冷的确认感:

【成功挽救关键伤员(县大队骨干:老烟袋)。】

【历史影响度评估:低(个体层面)。】

【“精神薪火”生成…正在转化…】

【当前“精神薪火”储备:微量(可进行初级兑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