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耳的警报声在医疗区惨白的穹顶下疯狂撕扯,不是训练场模拟的电子音,而是真正代表死亡临近的、金属摩擦般的尖啸。红光泼洒在冰冷的合金墙壁和地板上,将那些排列整齐、装着不明液体的巨大圆柱形培养罐映得如同地狱的血池。陆离几乎是本能地翻滚下医疗床,后背撞在冰冷的金属床沿上,带来一阵闷痛,却让他被恐惧攥紧的心脏稍微落回实处。
“怎么回事?”他嘶声问,目光扫过空旷的医疗区,除了他和那个仍在昏迷的倒霉蛋,只剩下几个穿着白大褂、脸色比灯光还惨的研究员正惊慌失措地操作着仪器。
没人回答他。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中央区域。那里,一个足有三米高的巨大培养罐正发出沉闷的、如同巨兽心跳的“咚咚”声。罐体表面密布的传感探头疯狂闪烁着刺目的红光。罐内,不再是之前看到的、在淡绿色营养液中缓慢漂浮的某个扭曲器官,而是……一团活物!
它像一颗巨大的、不规则搏动的心脏,表面覆盖着粘稠的暗红色薄膜,无数粗大虬结的、青黑色血管在薄膜下剧烈搏动。每一次搏动,都让整个罐体随之震颤,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更令人头皮发麻的是,这“心脏”的中央,一张模糊的、由蠕动血肉勉强构成的人脸正在剧烈地挣扎、扭曲。它没有眼睛,只有两个不断开合、流淌出粘稠黑色液体的孔洞,无声地嘶喊着,每一次“心跳”都让这张脸的轮廓更加痛苦地拉伸变形。
“7号样本污染指数突破阈值!稳定性崩溃!”一个研究员盯着屏幕上瀑布般刷新的、触目惊心的猩红数据流,声音带着哭腔,“抑制液失效!它……它在吸收能量!在进化!”
“强制注入‘镇静Ⅳ型’!最大剂量!”一个戴着金丝眼镜、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中年男人吼道,他是医疗区的主管,声音强作镇定,但额角的冷汗暴露了他的恐惧。他手指在控制台上疯狂敲击。
嗤——
数根粗大的合金管道从天花板垂下,刺入培养罐顶部接口,墨绿色的粘稠液体被高压注入罐内。那搏动的“心脏”猛地一滞,表面薄膜剧烈起伏,那张痛苦的人脸发出一阵无声的剧烈痉挛,动作似乎迟缓了一些。
主管刚松了口气,变故陡生!
“噗嗤!”
一根从“心脏”内部猛然刺出的、末端尖锐如骨矛的血管,狠狠扎穿了培养罐厚重的特种玻璃!粘稠的、散发着浓烈铁锈和腐败甜腥味的暗红色液体,混合着墨绿色的镇静剂,如同高压水枪般激射而出!
“啊——!”距离最近的一个年轻研究员躲避不及,被那腥臭的混合液体兜头浇了一身。他发出凄厉的惨叫,被液体溅到的皮肤瞬间冒起白烟,发出“滋滋”的声响,如同被强酸腐蚀,迅速变黑、溃烂。他倒在地上,痛苦地翻滚,身体接触地面的地方,地板也发出轻微的腐蚀声。
腐蚀!
陆离瞳孔骤缩,身体比思维更快地向后急退,后背紧紧贴住冰冷的金属墙壁。那液体溅射的范围在扩大,如同致命的雨点,将昂贵的仪器、合金操作台表面腐蚀出坑坑洼洼的痕迹,冒出刺鼻的白烟。医疗区瞬间变成了一个充满剧毒蒸汽的死亡陷阱。
“撤离!所有人!立刻撤离到安全区!”主管嘶吼着,自己却扑向控制台,试图启动更高权限的应急协议。
混乱中,没人顾得上陆离和那个昏迷的新人。研究员们尖叫着,连滚带爬地冲向紧急出口。那个被腐蚀的研究员还在翻滚惨叫,声音越来越弱。
就在这时,陆离眼角的余光瞥见,那根刺穿培养罐的尖锐血管,如同有生命的毒蛇,在喷洒完最初的腐蚀液后,猛地调转方向,尖端对准了那个倒在地上、已经奄奄一息的年轻研究员!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窜上陆离的脊椎。那不是捕食,更像是一种……清除!清除掉这个被污染、可能泄露信息的“失败品”!
血管尖端亮起一点幽暗的红芒,瞬间绷直,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如同标枪般朝着研究员的头颅狠狠刺下!
“躲开!”陆离的吼声脱口而出,身体已经下意识地向前扑去。他知道自己可能根本来不及,那血管的速度太快了!但他无法眼睁睁看着一个活生生的人在自己面前被爆头,哪怕这个人刚刚还可能是冷漠的旁观者。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一道刺目的白光,毫无征兆地撕裂了弥漫的腐蚀蒸汽和闪烁的红光,精准地命中了那根激射而下的血管尖端!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只有一声极其轻微的、如同热刀切过牛油的“嗤”响。
被白光命中的血管尖端,连同后面约半米长的一截,瞬间消失了。不是断裂,不是烧毁,而是彻彻底底地、从分子层面被抹除殆尽!断口处平滑无比,连一滴液体都没有渗出,仿佛那部分从未存在过。
失去尖端的血管猛地缩回培养罐的破口内,发出一种类似于受伤野兽的、沉闷而愤怒的嘶鸣。罐内搏动的巨大“心脏”似乎也受到了某种冲击,剧烈地抽搐了几下,那张挣扎的人脸痛苦地张大了无声的嘴。
陆离扑出去的身体重重摔在距离研究员不远的地上,腐蚀性的液体溅落在他脚边,烧穿了训练服裤脚,皮肤传来一阵灼痛。他抬起头,看向白光射来的方向。
紧急出口厚重的合金门不知何时已经滑开。钟衡高大的身影站在那里,像一尊冰冷的铁塔,挡住了门外安全区刺眼的白光。他手中握着那把造型奇特的哑光黑枪,枪口刻着的暗红色纹路正缓缓熄灭,枪身微微发烫,散发出淡淡的、类似臭氧的味道。
他身后,跟着几个全副武装、穿着墨绿色作战服、戴着全覆盖式头盔的净界特工,如同沉默的阴影。
钟衡的目光扫过一片狼藉、充满腐蚀蒸汽和刺鼻气味的医疗区,在那被腐蚀得面目全非、生死不知的研究员身上停留了一瞬,又掠过摔倒在地的陆离,最后落在那还在搏动嘶鸣的破损培养罐上。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冷漠。
“处理掉。”钟衡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盖过了警报和培养罐的嘶鸣,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裁决般的冷酷。
他身后的两名特工立刻上前,动作迅捷而精准。他们从腰间取下两个圆盘状的装置,激活后吸附在培养罐破损的玻璃裂口处。装置启动,发出低沉的嗡鸣,一层带着微弱电弧的、半透明的力场膜迅速延展,如同创可贴般暂时封堵住了破口,阻止了腐蚀液的继续喷涌。同时,另外两名特工则走向那个被腐蚀的研究员。
陆离挣扎着想要站起来:“他还有气!快救他!”
一名走向研究员的全副武装特工脚步顿了一下,头盔下的视线似乎转向钟衡,等待指令。
钟衡的目光落在研究员那几乎被腐蚀掉半边脸、裸露着焦黑骨骼和烂肉的恐怖伤口上,又瞥了一眼他身下被腐蚀得坑洼的地板。他的眼神没有丝毫波动,如同在评估一件损坏的工具。
“污染深度侵入,不可逆。携带强腐蚀性次级污染源,威胁等级:扩散型。”钟衡的声音冰冷地宣判,“清除。”
“不!”陆离目眦欲裂。
那名特工不再犹豫,抬起手臂,他装备的臂甲下方弹出一个细小的发射口。一道极其细微的、几乎看不见的蓝色光束射出,精准地没入研究员的眉心。
研究员身体猛地一颤,所有痛苦的抽搐和微弱的呼吸瞬间停止。彻底死亡。
另一名特工迅速上前,用一种特制的、闪烁着银光的收容袋将尸体连同被严重污染的地板碎块一起包裹进去,密封。整个过程快得令人窒息,冷酷得像流水线上的操作。
陆离僵在原地,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比刚才直面腐蚀液和怪物血管时更加刺骨。他看着那个被迅速处理掉的“污染源”,又看向钟衡那张毫无表情的脸。一个活生生的人,一个几秒钟前还在惨叫的同事,就这样被轻描淡写地“清除”了,如同扫掉一粒碍眼的灰尘。
这就是净界。
这就是他们口中的“守护”?
为了所谓的“安全”和“控制”,人命,在这里不过是随时可以被抹去的数字,是必须被“清理”的污染垃圾!
钟衡的目光终于落回到陆离身上,仿佛才注意到他的存在。他踱步走来,锃亮的皮靴踩在残留的腐蚀液上,发出轻微的“嗤嗤”声,却毫发无损。他在陆离面前停下,居高临下。
“恐惧回声测试的结果出来了。”钟衡的语气平淡,仿佛刚才的血腥清除从未发生。“你的精神韧性阈值远超预期,对恐惧的‘消化’速度也比其他人快。在‘针线女’事件中残留的核心怨念冲击下,你不仅撑过了第一次污染爆发,还在训练场高浓度恐惧环境中保持了相对稳定。”
他微微俯身,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审视着陆离脸上残留的惊怒和尚未褪去的恐惧,像是在评估一件物品的性能参数。
“你的‘天赋’,陆离,比我们最初预想的更有价值。它让你在深渊边缘行走时,比别人站得更稳一些。”钟衡的嘴角似乎勾起一丝极淡的弧度,但那绝不是笑意,更像是一种冰冷的确认。“这意味着,你可以承担更重要的任务,接触更深层的‘真实’。”
他直起身,恢复了那种绝对的威严:“医疗区需要全面净化和隔离。你的‘观察期’结束了。跟我走。”
钟衡说完,不再看陆离,转身径直走向紧急出口。两名特工立刻跟上,如同沉默的护卫。
陆离站在原地,脚边是被腐蚀出的坑洞,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血腥、腐蚀液和死亡混合的刺鼻气味。他看着钟衡消失在安全区刺眼白光中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裤脚被烧穿的破洞下,那片被灼伤的皮肤正隐隐作痛。
刚才那瞬间抹杀怪物血管、也轻描淡写抹杀了一条人命的刺目白光,再次浮现在眼前。
这光,不是救赎。
它是冰冷的、高效的、代表着绝对权力和无情规则的深渊之光。它照亮前路,也照亮了脚下累累的白骨。
陆离猛地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用真实的痛感去对抗那块皮肤传来的虚无。他抬起头,望向走廊外那片越来越盛、几乎要吞噬掉钟衡身影的惨白冷光,眼中最后一丝侥幸和迷茫被彻底击碎。
他明白了。
深渊,从未远离。所谓的“净界”,不过是这深渊之上,披着人皮、用规则和暴力精心构筑的……另一座牢笼。
而他,和所有被招募进来的人一样,早已身处其中。挣扎,或者沉沦,是他们仅剩的选择。
他迈开脚步,走向那片刺眼的白光,每一步都踩在冰冷的金属地板上,也踩在自己破碎的认知之上。裤脚的灼伤隐隐作痛,像一枚烙在身上的、属于深渊的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