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金属地板透过薄薄的鞋底传来刺骨的寒意,每一步落下都发出空洞的回响,在死寂的走廊里无限放大。陆离走向那片白得刺眼、毫无温度的光源尽头,感觉不到自己的腿在移动,更像是一具被无形丝线牵引的木偶。裤脚布料摩擦着左小腿外侧那块新生的、碗口大小的灼伤,每一次细微的牵动都带来一阵钻心的抽痛。那不是普通火焰的烧伤,边缘的皮肉呈现出一种怪异的、半融化的蜡质光泽,皮肤下隐隐透出焦炭般的黑色纹理,仿佛有人用烧红的烙铁,在他身上刻下了一个属于深渊的印记,一个无声的警告,或者……一个归属的标记。
钟衡的话如同冰冷的钢针,持续穿刺着他混乱的思绪:“挣扎,或者沉沦,是他们仅剩的选择。” 他们?不,现在,是他自己了。他早已身处这片光怪陆离的恐怖泥沼,被名为“净界”的巨兽吞入腹中。
光源尽头是一扇厚重的、没有任何标识的金属门,无声滑开。门后并非预想中的审讯室或医疗间,而是一个巨大得令人窒息的圆形大厅——“蜂巢”的核心调度区。无数块巨大的屏幕悬浮在半空,闪烁着冰冷的数据流、全球地图上跳动的猩红标记、以及一些被严重干扰、布满雪花和扭曲线条的实时监控画面。画面中偶尔闪过令人心悸的片段:某个小镇街道上蔓延着粘稠如石油的阴影;一栋废弃大楼的窗户里,无数惨白的手臂在挥舞;森林深处,树木的枝桠诡异地扭结成巨大的人脸轮廓……每一个闪烁的红点,都代表着一个正在发生或即将爆发的“虚妄之痕”事件。
空气里弥漫着臭氧、金属冷却剂和一种淡淡的、难以形容的甜腥混合的气味。穿着深灰色制服的技术人员像工蚁般在复杂的操作台前穿梭,低声而急促地传递着信息,他们的面孔在屏幕冷光的映照下显得格外苍白疲惫。气氛凝重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
钟衡背对着门口,站在中央巨大的全息投影台前。投影台上方,正模拟着不久前训练场发生的灾难:代表“熔炉”的巨大能量团失控膨胀,虚拟的学员模型在高温冲击波下瞬间汽化消失。陆离看到了代表自己的那个模型,被一股强力的、代表绿衣教官的能量场狠狠推出核心爆炸范围,但左腿部分依旧被虚拟的暗红色能量吞噬、标记。
“报告出来了。”一个穿着白大褂、眼镜片厚得像瓶底的研究员快步走到钟衡身边,声音干涩,将一份电子报告投射在副屏上。报告首页,陆离的照片旁边,标注着几个刺眼的红色数据:
目标:陆离(代号:待定)
污染度监测:15%(↑波动)
物理损伤:左小腿外侧,深度侵蚀性能量灼伤(来源:熔炉核心逸散/代号‘焦土’污染特性)
精神稳定性评估:B-(受冲击后显著下降,恢复速度异常)
特殊备注:伤处检测到高浓度‘焦土’残留,与组织呈现异常共生状态,侵蚀进程暂时停滞。原因:目标自身‘污染抗性’产生局部中和效应?待深入解析。建议:密切观察,隔离等级暂定Ⅱ级。
陆离的目光死死钉在那句“侵蚀进程暂时停滞”上。停滞?不是清除?不是治愈?而是像两种剧毒在体内达成了某种恐怖的平衡?那焦炭般的黑色纹理,正贪婪地寄生在他腿上,而他的身体,竟成了它暂时的容器?
“看清楚了?”钟衡的声音没有起伏,他转过身,鹰隼般的目光扫过陆离苍白却异常平静的脸,最后落在他那条僵硬的左腿上。“‘熔炉’失控,核心能量逸散。三级污染源‘焦土’的特性——粘附、侵蚀、高温焚化。理论上,你的左腿应该和训练场的地板一样,变成一堆焦炭。但它没有。你活下来了,甚至还能站着走到这里。”
他向前一步,巨大的压迫感扑面而来。“你的‘天赋’,陆离,比我们初步评估的更加……有趣,也更加危险。它不仅能被动抵抗污染,甚至能在极端情况下,主动与污染源产生某种诡异的‘共生’或‘中和’?这超出了现有模型的预测。” 钟衡的语气里没有赞赏,只有冰冷的探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这让你成了有价值的工具,也让你成了一个巨大的、行走的不稳定因子。你的身体,就是战场。”
价值?工具?战场?陆离低头看着自己裤腿下隐隐作痛的伤口,那里面蠕动着不属于他的恐怖。这就是他选择的道路?用身体去容纳怪物,换取一个虚无缥缈的“清除污染源”的承诺?母亲那张被缝合线覆盖的脸,和眼前这代表“价值”的数据报告,在他脑海中疯狂撕扯。胃里一阵翻搅,他强忍着呕吐的欲望。
“鉴于你的特殊‘状况’和训练场事故表现,”钟衡没有给他消化情绪的时间,声音恢复了公事公办的效率,“常规训练流程暂停。你需要实战,在真正的‘虚妄之痕’面前,验证你的‘价值’,也测试你的‘稳定’。证明你到底是净界的利刃,还是下一个需要被收容的污染源。”
他手指在投影台边缘一点,一块屏幕瞬间放大。画面不再是模拟图,而是一段实地拍摄的、带着剧烈干扰的监控录像。
场景是一个老旧、光线昏暗的居民楼楼道。录像时间显示是深夜。一个穿着红色睡衣、约莫七八岁的小女孩,怀里紧紧抱着一个东西,低着头,在布满灰尘的楼梯上缓缓地、一级一级地向下走。她的动作僵硬得不像活人,每一步都像是被设定好的程序。
镜头拉近。陆离的呼吸微微一窒。
小女孩怀里抱着的,是一个白瓷做的娃娃。娃娃做工粗糙,脸上没有五官,只是一片光滑的、惨白的瓷面。但在录像闪烁的光线下,那片无面的瓷面上,似乎有极其细微的、如同水波般的涟漪在荡漾。
就在这时,录像里传来极其轻微的“咔嚓”声,像是瓷器碎裂的声音。紧接着,抱着娃娃的小女孩身影猛地一阵扭曲、模糊!录像干扰瞬间加剧,雪花爆满屏幕!
当画面勉强稳定下来时,楼道里空空如也。只有那个无面的白瓷娃娃,端端正正地立在下一级台阶的中央。惨白的光打在没有五官的脸上,透着一股令人头皮发麻的诡异。
录像结束,屏幕定格在那个孤零零的白瓷娃娃上。
“地点:旧城区,红棉公寓C栋。时间:过去72小时内,连续三晚发生类似事件。”钟衡的声音冰冷地陈述,“三名目击者:两名住户精神崩溃,出现严重认知混乱,声称看到了‘会走路的娃娃’和‘消失的孩子’;一名夜归的醉汉,于今晨被发现死在公寓楼后的垃圾堆旁。”
屏幕上切换出几张照片。一张是公寓楼外景,破败陈旧。一张是垃圾堆的现场,用白线圈出人形,旁边散落着几个空酒瓶。最后一张是死者脸部的特写——死者眼睛惊恐地圆睁着,嘴巴大张,仿佛看到了世间最恐怖的东西。而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死者的整张脸,皮肤呈现出一种怪异的、类似于瓷器被打碎后的龟裂纹理,密密麻麻,仿佛轻轻一碰就会碎掉剥落。
“死者面部皮肤呈现‘瓷化’特征,法医初步判断死因是……极度恐惧引发的心脏骤停。但无法解释皮肤的异状。”研究员在一旁补充,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现场未检测到高能反应或实体污染物残留,初步判定为C级(区域性、规则型)认知具象事件。代号:无面之偶。”
“规则型?”陆离捕捉到这个关键词,嘶哑地问。训练灌输的知识告诉他,这种类型的异常最麻烦,它可能遵循某种特定、荒诞的逻辑触发和杀人。
“初步推测。”钟衡的目光锐利如刀,再次聚焦在陆离身上,“触发媒介可能与那个白瓷娃娃有关,也可能与‘看到’它有关。死亡方式,指向‘认知层面的碎裂’——恐惧被具象化为物理性的‘瓷化’崩解。”他顿了顿,指向陆离左腿的方向,“你的任务:进入红棉公寓C栋,找到那个白瓷娃娃,或者弄清它的移动规律,尝试触发并观察事件的‘规则’。如果可能,收容或摧毁核心污染源。”
他指了指陆离腿上的伤:“这是你的第一课。恐惧,就是你的敌人,也是你的……食粮?在虚妄之痕面前,你越恐惧,它们就越强大。要么,你学会控制它,利用你的‘天赋’在规则中求生;要么,”他嘴角勾起一丝冷酷的弧度,“你就和那个醉汉一样,成为一具脸上爬满裂纹的‘瓷器’。证明你的价值,或者证明你只是一个需要被处理的失败品。今晚11点,旧城区入口,会有人接应你,给你必要的装备。”
钟衡说完,不再看陆离,转身重新面对那些闪烁的全球危机屏幕,仿佛刚刚只是下达了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指令。巨大的压力和责任,像冰冷的铅块,沉甸甸地压在陆离肩上,几乎让他喘不过气。裤脚的灼伤,此刻的抽痛仿佛带着一种讥讽的意味。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蜂巢”调度大厅的。走廊依旧冰冷,灯光惨白。一个穿着和他一样深灰色训练服的新兵,脸色苍白,眼神里还残留着训练场事故带来的巨大惊恐,与他擦肩而过。看到陆离左腿明显不自然的僵硬姿势和裤脚边缘隐约透出的焦痕,新兵的眼神瞬间变得复杂,有恐惧,有同情,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排斥?仿佛陆离身上带着什么不洁的瘟疫。
“听说……是他引动了‘熔炉’失控?”新兵压低声音,对旁边的人耳语,自以为陆离听不到。
“嘘!别说了!钟头儿亲自带出来的人……而且你看他那腿……”
“怪物吸引怪物?他会不会……”
流言如同冰冷的毒蛇,悄然钻进陆离的耳朵。他挺直了背,没有回头,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只是左腿的灼痛似乎更加清晰了。在这里,恐惧是原罪,而与众不同,就是被孤立的理由。他只是一个需要被“测试”的工具,一个潜在的“不稳定因子”。
他没有回分配的临时宿舍,那里只有冰冷的金属墙壁和压抑的寂静。凭着记忆,他走向基地深处一个相对僻静的角落——非活跃区域的档案资料室。这里存放着一些非机密的、已收容或已失效的异常事件记录,通常只有研究员会来查阅,此刻空无一人。
沉重的金属门在身后合拢,将基地的喧嚣和窥探的目光隔绝在外。资料室里弥漫着纸张、灰尘和陈旧电子设备的味道。一排排高大的金属档案柜如同沉默的墓碑,整齐地排列着。这里异常安静,只有通风系统发出极其低沉的、持续不断的嗡鸣,反而更衬出一种令人心慌的绝对寂静。
陆离靠着冰冷的档案柜滑坐到地上,左腿伸直,剧烈的疼痛让他额角渗出冷汗。他需要冷静,需要思考,需要……一点喘息的空间。他卷起裤腿,小心翼翼地避开伤处。
碗口大小的灼伤暴露在眼前。皮肤呈现出一种令人作呕的蜡质焦黄色,边缘不规则地向上翻卷,露出底下颜色更深的、如同烧焦木炭般的组织。更诡异的是,在那些焦黑的纹理深处,隐约可见极其细微的、暗红色的脉络在极其缓慢地搏动,仿佛有生命一般。一股微弱但清晰的、带着硫磺和烧焦皮肉味道的“气息”,正从伤口处丝丝缕缕地散发出来。这就是“焦土”的残留?它在自己体内“共生”?钟衡那冰冷的审视目光再次浮现在脑海——工具,还是污染源?
他靠着冰冷的金属柜,疲惫地闭上眼。黑暗中,母亲温柔呼唤的声音、针线女狰狞的缝合线、训练场爆炸的轰鸣、醉汉脸上龟裂的瓷纹、还有那个无面白瓷娃娃空洞的惨白脸庞……无数恐怖的碎片如同潮水般涌来,冲击着他摇摇欲坠的精神堤坝。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绕上他的心脏,越收越紧。
就在这时,资料室深处,一排标着“已失效/民俗类异常物品记录”的档案柜后方,突然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几乎被通风噪音掩盖的声响。
“嗒。”
像是什么小而硬的东西,掉在了金属地板上。
陆离猛地睁开眼,屏住呼吸,全身肌肉瞬间绷紧。资料室里有规定,非授权不得进入,这个时间点,谁会在这里?
他忍着腿痛,悄无声息地扶着档案柜站起来,身体紧贴着冰冷的金属柜体,像一只受惊的猎豹,缓慢地向声音来源的方向挪动。每一步都小心翼翼,尽量不发出任何声音。资料室深处光线更加昏暗,只有应急指示灯发出幽幽的绿光。
绕过最后两排高大的档案柜,眼前是一小片相对空旷的区域。角落里散落着几个废弃的、盖着防尘布的仪器箱。地面上,靠近墙角的位置,静静地躺着一样东西。
那是一个小小的、白瓷做的娃娃。
和录像里那个小女孩抱着的几乎一模一样!粗糙的做工,简陋的肢体,最恐怖的是它的脸——一片光滑的、惨白的瓷面,没有任何五官。应急指示灯惨绿的光线打在那张无面的脸上,反射出冰冷、死寂的光泽。
陆离的心脏仿佛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瞬间停止了跳动。血液直冲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
它怎么会在这里?!
红棉公寓的“无面之偶”,出现在了净界基地深处、一个戒备森严的非活跃区档案室里!这绝不可能!是幻觉?是污染导致的认知扭曲?还是……那个所谓的C级事件,其影响范围早已超出了红棉公寓?
他死死盯着那个地上的白瓷娃娃,一动不敢动。资料室里死寂一片,只有他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和通风系统低沉的嗡鸣。娃娃静静地躺着,没有任何动静,像一个被遗弃的、无害的玩具。
但陆离知道,它绝不无害。录像里小女孩的消失,醉汉脸上碎裂的瓷纹,都昭示着它那无声的恐怖。钟衡的话在耳边回响:“规则型……触发媒介可能与‘看到’它有关……”
恐惧如同冰冷的毒液,顺着脊椎蔓延至全身。他想移开视线,但那双眼睛却像被磁石吸住,无法从那张空白、惨白的瓷面上挪开。他看到那光滑的瓷面上,似乎有极其细微的涟漪在荡漾,如同平静水面投入了一颗石子。涟漪的中心,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从深处缓缓浮现?
不!不能看!
陆离猛地咬破自己的舌尖,剧烈的疼痛和浓郁的血腥味瞬间刺激了他的神经。他强迫自己闭上眼睛,身体因为巨大的恐惧和意志的对抗而剧烈颤抖,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裤脚边缘,那块灼伤的焦黑皮肤下,暗红色的脉络突然加速搏动了一下,传来一阵灼热的刺痛,仿佛里面的东西被外界的恐惧所刺激,变得活跃起来。
冰冷的寂静在资料室深处蔓延。陆离闭着眼,全身感官却绷紧到了极致,如同拉满的弓弦。他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粗重的呼吸声,听到血液冲击耳膜的鼓噪,听到通风系统那单调却令人心悸的嗡鸣。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难熬。
那东西……还在那里吗?它在动吗?它“看”到自己了吗?
冷汗顺着额角滑落,滴在冰冷的地板上,发出轻微到几乎听不见的声响。左腿的灼痛一阵阵传来,与舌尖的刺痛交织在一起,提醒着他现实的残酷。恐惧像无数冰冷的触手,缠绕着他的四肢百骸,试图将他拖入无边的黑暗。
就在这时——
“嗒。”
又是一声轻响。
这一次,声音的来源……似乎更近了?就在他身前几米远的地方?
陆离的心脏狂跳,几乎要冲破胸膛。他猛地睁开眼!
前方昏暗的光线下,那个无面的白瓷娃娃,不知何时,已经悄无声息地“移动”到了距离他不到三米的地方!它依旧静静地躺在地上,惨白的面孔正对着他,没有任何五官,却仿佛带着一种洞穿灵魂的、无声的注视。
一股难以言喻的、源自灵魂深处的寒意,瞬间攫住了陆离。他看到那光滑如镜的瓷面上,涟漪的波动变得更加剧烈,不再是细微的荡漾,而是如同沸腾的开水般剧烈翻滚!在那翻涌的白色瓷面深处,一点极其幽暗、仿佛能吸收所有光线的黑点,正缓缓地、执拗地向外“凸”起!
那是什么?一只眼睛?一张嘴?还是……通往另一个维度的孔洞?
规则是什么?触发条件是什么?看到它的脸?还是……被它“看”到?
巨大的未知带来的恐惧如同海啸,瞬间将陆离吞没。他下意识地想后退,左腿却因剧痛和僵硬而踉跄了一下,身体失去平衡,重重地撞在身后的档案柜上!
哐当!
金属柜体发出沉闷的巨响,在死寂的资料室里如同惊雷炸开!
几乎在声音响起的同一瞬间,地上那个无面的白瓷娃娃,光滑的瓷面中央,那剧烈翻滚的涟漪猛地一滞!那个凸起的幽暗黑点骤然凝固,然后,像被赋予了生命般,猛地“转向”了陆离发出声响的方向!
没有瞳孔,没有眼白,只有一片纯粹到极致的、仿佛能吞噬灵魂的黑暗。一股冰冷、死寂、带着瓷器碎裂般尖锐感的无形“视线”,如同实质的冰锥,瞬间穿透空间,狠狠刺入了陆离的双眼!
“呃啊——!”
陆离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仿佛有无数根冰冷的钢针狠狠扎进了他的大脑!眼前的世界瞬间被一片破碎的、飞速旋转的惨白色光斑覆盖!无数尖锐的、如同玻璃或瓷器被强行刮擦、碎裂的噪音在他颅内疯狂尖啸!他感觉自己的意识、自己的面孔,仿佛也要跟着这恐怖的噪音和视线一起,片片碎裂!
认知层面的碎裂! 醉汉脸上龟裂的瓷纹瞬间浮现在他濒临崩溃的意识里!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他完了!这就是规则!被它“注视”到,就是死亡的宣告!
然而,就在这意识即将被那冰冷死寂的“视线”彻底撕碎、被那瓷器碎裂的噪音完全吞噬的千钧一发之际——
心脏深处!
那股曾经在急诊室母亲怨念冲击下应激涌现的、微弱却坚韧的力量,再一次毫无征兆地轰然爆发!
这一次,它不再仅仅是隔绝和保护。它仿佛被陆离此刻遭遇的、更直接更恐怖的“认知攻击”所彻底激怒!一股灼热的、带着无形斥力的洪流,如同沉睡的火山苏醒,从陆离的心脏泵涌而出,瞬间席卷全身!
左腿处那块灼伤的焦黑皮肤下,原本因恐惧而加速搏动的暗红色脉络,在这股力量的冲刷下,发出了痛苦的、无声的“嘶鸣”!那寄生的“焦土”残留仿佛遇到了天敌,瞬间被压制、蜷缩,活跃的侵蚀特性被强行打断!
更重要的是,这股灼热的力量如同无形的屏障,猛地撞上了那刺入脑海的、冰冷死寂的“视线”!
嗤——!
陆离的脑海中仿佛响起了一声滚烫烙铁浸入冰水的剧烈汽化声!那尖锐的瓷器碎裂噪音如同被掐住了脖子,戛然而止!眼前疯狂旋转的惨白色光斑瞬间消退!
那股试图将他意识“瓷化”碎裂的恐怖力量,如同撞上了一堵燃烧的叹息之壁,被硬生生地挡在了他的精神核心之外!
剧痛如同潮水般退去,留下的是剧烈的耳鸣和一种强烈的、劫后余生的虚脱感。陆离大口喘着粗气,背靠着冰冷的档案柜滑坐在地,浑身被冷汗湿透,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他惊魂未定地看向前方。
地上,那个无面的白瓷娃娃依旧静静地躺在那里。但此刻,那张光滑惨白的瓷面上,剧烈翻滚的涟漪已经完全消失,那个凸起的、幽暗的“注视点”也彻底隐没不见,恢复了最初那死寂的空白。仿佛刚才那致命的“注视”从未发生过。
只是,在娃娃光滑的额角位置,多了一道极其细微的、几乎看不见的裂痕。像是不小心磕碰出的瑕疵。
资料室重归死寂。只有通风系统低沉的嗡鸣,和他自己如同破风箱般粗重的喘息。
陆离颤抖着抬起手,摸向自己的脸。皮肤光滑,没有出现龟裂的瓷纹。意识虽然疲惫欲死,但清晰完整,没有被“碎裂”。
他活下来了。
不是靠运气,不是靠装备,而是靠他身体里这股……连钟衡都无法完全定义的、属于他自己的、源自心脏深处的力量!它抵抗了母亲(针线女)的怨念侵蚀,它中和了“焦土”的污染共生,现在,它又硬生生扛住了“无面之偶”那足以让普通人瞬间“瓷化”崩解的认知攻击!
他看着地上那个重新变得“无害”的白瓷娃娃,又低头看向自己左腿上那块焦黑、隐隐搏动的伤口。恐惧依旧存在,冰冷刺骨。但在这极致的恐惧之下,一种更加冰冷的、带着铁锈味的明悟,如同深渊底部浮起的寒冰,缓缓冻结了他的心脏。
净界提供的“清除污染源”的承诺,或许永远是个谎言。他体内寄生的“焦土”,资料室里出现的“无面之偶”,都证明了这深渊的无孔不入。而唯一能在这片虚妄之痕中挣扎求存的依仗,或许就是这同样潜伏在他身体里、与污染相伴相生的……非人的力量。
他挣扎着扶着柜子站起来,左腿的灼痛依旧,但似乎多了一丝奇异的、与那股心脏力量同源的温热感。他不再看地上的娃娃,拖着僵硬的腿,一步一步,沉重而决绝地走向资料室的大门。
门外,是净界冰冷的规则和等待他的“测试”。门内,那重新变得死寂的白瓷娃娃,额角那道细微的裂痕,在幽绿的应急灯光下,仿佛一只无声窥视的眼睛。
他的路,早已注定。要么在挣扎中驾驭这份非人的力量,要么在沉沦中被它彻底吞噬。而红棉公寓的黑暗,正在旧城区的夜色里,无声地等待着他的到来。
裤脚的灼伤,随着他的步伐,隐隐传来规律的搏动,仿佛一颗埋入血肉的、来自深渊的计时器,冰冷地记录着他走向未知的脚步。非人,还是人偶?这个问题的答案,或许只有那无面的深渊才能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