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洛深知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的道理。离开那个机灵的“小泥鳅”后,他如法炮制,在贫民窟另外三个不同的、相对隐蔽的角落,又分别找到了三个看起来足够油滑、消息灵通且对金币有着同样贪婪渴望的地头蛇或小混混。
同样的说辞,同样的交易:一枚金币定金,寻找圣人法提玛失踪前的确切踪迹、接触过的特殊人物、留下的物品或可能的去向。十枚金币的巨额定格在他们眼中,点燃了同样不顾一切的火焰。古洛刻意叮嘱了不同的碰头时间和地点,避免他们互相串通或引起过多注意。
看着最后一个小混混揣着金币消失在一条堆满腐烂垃圾、苍蝇嗡嗡作响的窄巷深处,古洛靠在一堵被油烟熏得漆黑的土墙边,长长地吁了口气。四路人马,四线追查。这是他目前能动用的、风险相对可控的全部资源了。希望,只能寄托在这些在泥泞中挣扎求生的“小人物”身上,寄托在金币的魔力上。
他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破屋时,夕阳的余晖正将土墙染成一片昏黄。推开门,却看见母亲呆呆地坐在那张破旧的桌子旁,双手无意识地绞着衣角,脸上混杂着茫然、恐惧和一丝未散尽的余悸。桌上,那个用来“提亲”的小金盘,原封不动地放在那里。
“母亲?”古洛心中一沉,快步上前,“您回来了?怎么样?苏丹陛下他……”
母亲猛地回过神,看到古洛,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声音带着颤抖:“洛儿!吓死我了!王宫……王宫出大事了!”
“怎么回事?您慢慢说。”古洛扶她坐下,心提到了嗓子眼。难道是宰相的触手蔓延到王宫了?
“我……我按你说的,到了王宫门口,求了好久,那些侍卫官才肯进去通报……”母亲的声音依旧不稳,“等了很久很久,太阳都快下山了,才有一个看起来很大的官出来见我……他脸色难看得吓人!他……他根本没让我进去!也没收金盘!”
“他说什么了?”古洛追问。
“他说……他说苏丹陛下……不见了!”母亲的声音压得极低,仿佛怕被什么听到,“就在昨天夜里!悄无声息的!整个王宫都乱了套了!公主殿下把自己关在寝宫里谁也不见,大臣们吵翻了天……那个大官叫我赶紧回家,这段时间别再去王宫,也别跟任何人提这事!不然……不然会有大祸!”
“苏丹……不见了?”古洛的眉头拧成了疙瘩。这又是一个巨大的、完全脱离“原剧情”的变故!上次“轮回”中,母亲顺利见到了苏丹并带回了婚约。这次,时间线变动,苏丹竟然在母亲提亲前夜失踪了?
“茉莉公主……她今天还出来游行了?”古洛想起白天的喧闹,感觉无比荒谬。父亲深夜离奇失踪,她第二天还有心思大张旗鼓地出游?而且城市……古洛仔细回想,除了王宫内部可能乱了套,城市本身似乎……过于平静了?民众还在为公主出游欢呼,街市依旧喧闹,完全没有国王失踪应有的恐慌和混乱迹象!这太诡异了!就像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强行压制了所有的不安,维持着表面的“正常”运转。
“是啊,公主出游是早就定好的日子……谁知道会出这种事……”母亲抹着眼泪,“洛儿,你说……这会不会是什么不祥的预兆?苏丹陛下他……不会出事吧?”
“别担心,母亲。”古洛只能先安抚她,“也许陛下只是有急事暂时离开了。您先休息,别想太多。”他将母亲扶到床边躺下,自己则盯着桌上那个无人问津的小金盘,陷入了更深的沉思。
现在明确的异常点:
1. 宰相府:已彻底异变为触手怪物的巢穴,极度危险,不可接近。
2. 苏丹王:在本次“轮回”的关键时间点母亲提亲前夜离奇失踪,王宫内部混乱但被强力压制,外部城市维持着诡异的平静。
3. 老妇人杀手:身份不明,动机不明,手段诡异,直接掏心掏肺,在上次“死亡”后至今毫无音讯。
唯一的、可能的突破口,只剩下失踪的法提玛!她是唯一一个在失踪前表现出对“天外恐怖”有所感知的本土超凡者或知情者。找到她,或许就能串联起这些破碎而恐怖的线索。
“不对……”古洛脑中突然划过一道冰冷的闪电,一个可怕的猜测瞬间成型,让他脊背发凉!“上次杀我的那个老妇人……满脸皱纹……眼神冰冷锐利……她会不会……就是法提玛?!”
这个念头一旦生出,就再也无法遏制。法提玛是“圣人”,是行医救人的老妇人,符合外貌特征。她失踪前“疯了”,喊着“天破了”、“有东西在钻进来”……如果她并非真疯,而是看到了某种恐怖的真相,甚至……被某种力量影响或控制了呢?她杀死持有神灯的自己,是为了夺取神灯?还是阻止“污染”扩散?或者……她本身已经成为了“污染”的一部分?
“但为什么呢?她为什么要杀我?她需要神灯?她拿神灯干什么?”古洛百思不得其解。
纷乱的思绪如同乱麻。法提玛的线索变得前所未有的重要,却也变得更加扑朔迷离和危险——如果那个杀手真的是她,那么寻找她,无异于主动踏入致命的陷阱!
“不能干等……”古洛站起身,在狭小的破屋里烦躁地踱步。眼线的消息需要时间,而时间在这个诡异的世界里是最不可靠的东西。他需要更多的信息,需要感受这座城市的“脉搏”,需要捕捉那些在官方压制下可能悄然流传的、关于苏丹失踪和王宫变故的蛛丝马迹。
他决定,再去一次上次那个鱼龙混杂的酒馆。那里是底层信息的熔炉,是恐慌和流言最容易滋生、也最难被完全压制的地方。或许,在那些醉醺醺的低语和故作神秘的交谈中,能捕捉到一丝有用的风声。
夜色渐浓,城市的喧嚣并未完全平息,但白日里那份刻意维持的“欢庆”假象已经褪去,空气里多了一丝压抑的沉闷。古洛再次换上了那身最不起眼的破旧衣裳,像一抹游魂般,悄无声息地融入了通往酒馆的昏暗街道。
推开那扇油腻的布帘,熟悉的浑浊空气、劣质酒精和汗臭的混合气味扑面而来。酒馆里依旧人声鼎沸,划拳声、叫骂声、跑堂的吆喝声交织在一起,似乎与往日并无不同。但古洛敏锐地察觉到一丝异样——气氛更加紧绷了。那些高谈阔论的声音里,少了几分肆无忌惮的醉意,多了几分压抑的谨慎。许多人喝酒的速度更快,眼神在推杯换盏间,会不自觉地瞟向门口或角落里阴影笼罩的位置。
古洛没有走向柜台,而是像上次一样,目光锐利地扫视全场,寻找着可能的信息源。他需要一个看起来既知道些内幕,又足够胆大或足够醉敢说出来的人。这一次来到酒馆,比上一次晚来了几天,角落里之前的那个老汉没有出现。
他的目光很快锁定了一个目标:一个独自坐在角落、面前摆着好几个空酒罐的壮汉。他穿着类似商队护卫的皮甲,风尘仆仆,脸上带着长途跋涉的疲惫和几分酒后的烦躁。他一边大口灌着浑浊的麦酒,一边低声咒骂着什么,拳头时不时砸一下油腻的桌面,引得旁边几桌人投来不满又带着点畏惧的目光。
古洛端着一碗酒,不动声色地坐到了壮汉对面的空位上。
壮汉抬起布满血丝的眼睛,凶悍地瞪着古洛:“滚开!这位置有人了!”
古洛没动,只是将手中的酒碗推了过去,平静地开口:“刚从北边回来?路上不太平?”
壮汉愣了一下,看了看推到面前的酒,又看了看古洛平静的眼神,凶悍之气稍敛,抓起碗咕咚灌了一大口,抹了把嘴,粗声粗气地说:“他妈的!何止不太平!简直是邪门!”他似乎憋了一肚子话,酒劲加上古洛的主动搭话,让他打开了话匣子。
“老子押货去北边绿洲,一路上就听说那些酋长老爷们发疯似的杀人祭天,血把沙子都泡透了!回来路上更邪乎!”他压低了声音,带着一丝后怕,“离王都还有两天路程的时候,老子亲眼看见……看见天上!他妈的天上!裂开了一条缝!”
古洛瞳孔微缩:“缝?”
“对!一条黑漆漆的缝!就在太阳底下!像……像被人用刀划破的布!”壮汉的声音带着颤音,“那缝里……好像……好像还有东西在动!黑乎乎的,看不真切,但感觉……感觉邪性得很!老子当时差点从骆驼上栽下来!同行的几个伙计也都看见了,吓得半死!”
“然后呢?”古洛追问。
“然后?然后那缝就自己合上了!快得很!要不是我们好几个人都看见了,老子都以为是热昏头了!”壮汉又灌了一口酒,“这他妈还没完!紧跟着,就感觉……感觉整个地都在晃!不是地震那种晃,是……是像有什么巨兽在地下翻身!闷闷的!还有声音……一种很低很沉的声音,像是……像是打呼噜?又像是石头在碾磨……听得人心里直发毛!”
古洛的心沉了下去。天裂?地鸣?这绝不是什么自然现象!难道“天外恐怖”的污染已经具象化到开始撕裂空间、撼动大地了?这比宰相的触手异变更令人毛骨悚然!
“你们进城时没发现什么异常?”古洛引导着话题。
“异常?”壮汉打了个酒嗝,眼神有些涣散,“城门口盘查严了点……城里……城里倒是挺安静,有点……太安静了?听说国王……呃……”他似乎意识到失言,猛地刹住话头,警惕地看了看四周,抓起剩下的酒猛地灌完,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喝……喝多了,胡说的!走了走了!”他丢下几个铜板,逃也似的挤出了人群。
古洛没有阻拦,心中却翻江倒海。壮汉的话印证了他的部分猜测:城市表面的“安静”是假象!恐慌和异常正在看不见的地方发酵!天裂、地鸣、苏丹失踪……这一切绝非孤立事件!法提玛喊的“天破了”,难道就是指这个?
他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这个世界的根基,似乎正在被某种无法想象的力量侵蚀、瓦解。而自己,就站在这崩塌的边缘。
就在他沉浸在巨大的危机感中时,一种极其微弱、却让他瞬间汗毛倒竖的被注视感,如同冰冷的毒蛇,悄然缠上了他的后颈!
古洛猛地抬头,锐利的目光如同鹰隼般射向那感觉的源头——酒馆最深处,一个被厚重阴影完全笼罩的角落!
那里,似乎坐着一个模糊的人影。光线太暗,完全看不清面容和衣着,只能隐约分辨出一个佝偻的轮廓。但古洛清晰地“感觉”到,两道冰冷、锐利、如同实质般的视线,正穿透喧闹的人群和昏暗的光线,牢牢地锁定在他身上!
那视线……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漠然,和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看待实验品般的审视!
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战栗瞬间席卷了古洛!他几乎是本能地想要摸向腰间的神灯或手指上的戒指!但他强行克制住了这股冲动。在敌暗我明、对方意图不明的情况下,暴露底牌等于自杀!
他强迫自己保持镇定,上一次自己被杀,是因为自己来到酒馆吗?装作若无其事地收回目光,端起面前的酒碗,但手指却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那阴影中的目光并未移开,如同跗骨之蛆,带来沉重的压迫感。
时间仿佛凝固了。酒馆的喧嚣仿佛被一层无形的隔膜阻挡在外。古洛的每一根神经都绷紧到了极致,全身的肌肉蓄势待发,随时准备应对可能来自任何方向的致命袭击。他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沉重而急促的搏动声——那颗银白色的心脏,此刻正以前所未有的力量跳动着,仿佛在发出无声的警告!
突然!
阴影中,那个佝偻的轮廓,似乎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一只枯瘦、如同鸟爪般的手,从阴影的袍袖下缓缓探出,对着古洛的方向,做了一个极其缓慢、却又无比清晰的动作——
那只枯爪,五指并拢如刀,对着古洛心脏的位置,做了一个虚握,然后向外一扯的动作!
正是上次死亡前,那只掏心枯爪的重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