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那阴影中的枯爪动作,如同最冰冷的尖刀,瞬间刺穿了古洛强装的镇定!是她!那个在月光下掏走他心脏的老妇人!她不仅存在,而且……她记得!她记得上一次“轮回”中发生的一切!

古洛的心脏——那颗在此时,又一次转化为银白色的、赋予他奇异稳固感的心脏——在胸腔内猛地一缩,随即爆发出沉重如擂鼓的搏动!巨大的惊骇如同海啸般席卷了他,几乎让他当场失态。他毫不怀疑,此刻只要自己踏出这喧闹的酒馆一步,暴露在无人的暗巷中,那只枯槁如鹰爪的手就会再次穿透虚空,精准地攥住他的心脏,完成上次未尽的“收割”!

但另一个尖锐的疑问立刻刺破了恐惧的泡沫,让他强行稳住心神:法提玛!如果这个老妇人真是失踪的圣人法提玛,她可是这座城里家喻户晓的名人!酒馆里三教九流,鱼龙混杂,难道就没有一个人认出这张枯槁却曾经慈祥的面孔吗?还是说……她的存在形态已经发生了某种普通人无法察觉的异变?

冷汗浸透了古洛的后背。他强迫自己僵硬的面部肌肉放松下来,甚至扯出一个极其勉强的、近乎抽搐的“笑容”。他不能逃,也不能立刻翻脸。这里是酒馆,是她暂时不敢或不愿直接动手的地方,也是他唯一能与之对话的场所。不管前方是吞噬灵魂的深渊还是扭曲血肉的巢穴,这个疑似法提玛、知晓“时间重启”并曾杀死他的老妇人,是目前唯一能提供关于“天外恐怖”和世界异变核心信息的存在!他必须主动出击,哪怕是与虎谋皮!

古洛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口的腥甜感。他不再看那阴影角落,而是转过身,对着嘈杂的柜台方向,用尽可能平稳的声音喊道:“老板!再来点吃的,两碗酒!”他的声音在喧闹中并不突兀。

很快,跑堂端来了粗糙的麦饼和两碗浑浊的麦酒。古洛端起其中一碗,深吸一口气,然后毅然决然地转过身,面向那片阴影笼罩的角落,将酒碗平举至胸前,做了一个简单的致意动作。他的目光平静,穿过晃动的人影和昏黄的灯光,投向那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

无声的邀请。

酒馆的喧嚣似乎在这一刻被按下了静音键。时间仿佛凝固了几秒。然后,那片粘稠的阴影,如同拥有生命般,缓缓地蠕动、分离。

一个佝偻的身影,从最深沉的黑暗中走了出来。依旧是那身辨不清材质、仿佛能吸收光线的深色袍子。依旧是那张枯槁得如同风干橘子皮、布满深刻皱纹的脸庞。浑浊的眼珠在深陷的眼窝里转动着,冰冷、锐利,带着非人的漠然,牢牢锁定在古洛身上。正是那个掏心杀手!

她的出现,没有引起酒馆里任何人的注意。那些划拳的、吹牛的、烂醉如泥的酒客,仿佛集体失明了一般,对她的现身视若无睹。她像一道行走的阴影,穿过喧闹的人群,所过之处,连空气都似乎变得粘滞冰冷了几分。她径直走到古洛的桌旁,无声无息地坐在了他对面的长凳上。

油腻的木桌上,昏暗的油灯光芒勉强照亮了她半张脸,另一半依旧沉浸在诡异的阴影里。她身上没有散发出任何异味,只有一种……难以形容的、仿佛来自极深地底的阴冷气息。

“嗬……嗬……” 嘶哑、干涩、仿佛喉咙里堵着粘稠浓痰的声音响起,每一个字都像是被砂纸打磨过,带着令人牙酸的摩擦感,“没想到……你还有这本事……竟然会……时间……重启……”

时间重启?!

古洛心中如同引爆了一颗惊雷!一万个疑问瞬间炸开!她不仅记得上一次轮回,而且直接点出了他“死亡回归”的本质——时间重启!她是怎么知道的?她凭什么断定这是“重启”而非其他?她对这个机制了解多少?

巨大的信息冲击几乎让他心神失守,但强烈的求生欲和长久以来在诡异压力下锻炼出的意志力,让他死死压制住了翻腾的思绪。他放在桌下的左手用力掐着自己的大腿,剧烈的疼痛刺激着神经,维持着表面的平静。他甚至学着对方的样子,扯动嘴角,露出一个极其浅淡、带着点自嘲意味的笑容。

“一点……小把戏罢了。”古洛的声音同样压得很低,努力模仿着对方那种非人的嘶哑感,让自己的话语在酒馆的嘈杂背景音中如同耳语,“也就……只有这点小把戏献丑了。在您面前,不值一提。”

他端起自己面前那碗浑浊的酒,却没有喝,只是用指尖轻轻摩挲着粗糙的碗沿,目光坦然地迎上对方那对浑浊却仿佛能洞穿灵魂的冰冷眼珠:“上次……承蒙‘赐教’,印象深刻。不知……该如何称呼您?或者说……我该叫您……法提玛圣人?”

当“法提玛”这个名字从古洛口中清晰吐出时,老妇人枯槁的脸上,那如同石刻般深刻的皱纹似乎极其轻微地扭曲了一下。浑浊的眼珠里,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飞快掠过——是痛苦?是嘲弄?还是更深沉的、难以名状的疯狂?

她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喉咙里再次发出那种令人不适的“嗬嗬”声,像是破损的风箱在抽动。

“名字……不重要……”她的声音更加嘶哑,每一个音节都带着粘稠的质感,“重要的是……你……重启了……多少次?”

古洛的心猛地一跳!她问重启的次数?这意味着什么?难道重启次数有限制?或者……重启本身会带来某种可怕的后果?他不敢有丝毫迟疑,更不敢撒谎——面对一个能直接看穿你“死亡回归”的存在,谎言毫无意义,只会激怒对方。

“……一次。”古洛如实回答,紧盯着对方的反应,“就在……您‘赐教’之后。”

“一次……”老妇人重复了一遍,浑浊的眼珠里似乎闪过一丝……失望?又或者是别的什么?“太少了……还不够……”

“不够什么?”古洛立刻追问,心脏在银白色的包裹下沉重地跳动着。

“不够……让它……满意……”老妇人枯爪般的手指,极其缓慢地抬起,没有指向古洛,而是……指向了屋顶!不,是更上方!指向了那无法被屋顶阻隔的、深邃无垠的夜空!“也不够……让你……真正……看清……”

古洛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只看到酒馆被油烟熏黑的房梁和椽子。但他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天外!那个戒奴提到一半就被掐断的“恐怖的东西”!那个污染了神灯、扭曲了宰相、可能还导致了法提玛“疯狂”和失踪的源头!

“它?天外那个……东西?”古洛的声音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它……想要什么?它为什么……需要我重启时间?”

“嗬……嗬嗬……”老妇人发出意义不明的嘶哑笑声,那笑声里没有愉悦,只有无尽的冰冷和嘲讽,“污染……需要……载体……需要……变化……需要……观察……”她的手指缓缓放下,重新指向古洛的心脏位置,“你的重启……每一次……都是新的……变量……新的……它在看……它在等……”

变量?观察?

古洛如坠冰窟!难道自己每一次死亡和重启,并非偶然的“存档读档”,而是被那个“天外恐怖”刻意引导甚至期待的?自己就像一个被关在培养皿里的虫子,每一次挣扎、每一次尝试、每一次死亡,都只是为那个不可名状的存在提供观察数据?!

“它在……利用我?”古洛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

“利用?”老妇人浑浊的眼珠里闪过一丝近乎怜悯的微光,但瞬间又被更深的漠然取代,“你……太高看……自己了……蝼蚁……如何……被利用?你只是……一个……有趣的……‘点’……在它……蔓延的……‘画布’上……每一次……重启……都是……一次……新的……涂抹……它在……欣赏……变化……”

她的话语如同最恶毒的诅咒,将古洛的存在意义彻底碾碎。不是棋子,不是容器,甚至连实验品都算不上!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供其“欣赏变化”的点?一次随意的涂抹?

巨大的荒谬感和屈辱感几乎冲垮了古洛的理智!但他死死咬住牙关,银白色的心脏传来一阵阵冰冷而坚实的搏动,强行将那股毁灭性的情绪压了下去。他不能崩溃!至少现在不能!

“那么您呢?”古洛的眼神陡然变得锐利起来,如同两把淬火的匕首,刺向对面的老妇人,“您又扮演着什么角色?上一次,您杀了我,是为了阻止我成为它的‘变量’?还是……为了帮它‘清除’不合格的实验品?或者……您本身就是它涂抹的一部分?”

他的问题尖锐而直接,带着孤注一掷的逼问。既然对方似乎愿意“交谈”,那他就要抓住机会,榨取尽可能多的信息,哪怕会激怒对方!

老妇人枯槁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她只是静静地看着古洛,那双浑浊的眼珠里,仿佛有亿万年的死寂在旋转。空气仿佛凝固了,酒馆的喧嚣被隔绝在另一个世界。冰冷的压力如同实质般挤压着古洛的神经。

就在古洛以为对方会暴起发难或直接消失时,她嘶哑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疲惫的语调:

“我……曾是……堤坝……试图……堵住……裂缝……”她枯瘦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桌面,留下几道几乎看不见的油渍,“但……沙粒……如何……阻挡……洪流?裂缝……越来越大……我……被浸染……被……冲刷……”她的声音里第一次流露出一种深沉的、无法言喻的痛苦,“我……看到了……太多……太深……我……疯了……或者……清醒了?”

她浑浊的目光再次聚焦在古洛身上,冰冷中似乎多了一丝难以解读的复杂:“杀你……是……本能……也是……尝试……挖掉……一个……可能……扩散的……‘脓疮’……或者……掐灭……一个……可能……燎原的……‘火星’……结果……你……重启了……证明……你……比‘脓疮’……更麻烦……”

她缓缓站起身,佝偻的身影在昏暗的灯光下投下扭曲的阴影。“污染……无处不在……它在看着……小心……你的……灯……小心……你的……心……更小心……你的……‘重启’……下一次……可能……就是……终点……”

话音未落,她的身影如同融入水中的墨迹,无声无息地在原地淡化、消散,只留下一缕若有若无的阴冷气息,以及桌面上那碗古洛推过去的、未曾动过的浑浊麦酒。

古洛僵在原地,如同被冰封的雕塑。老妇人的话语如同无数冰冷的毒刺,深深扎入他的脑海。

堤坝?沙粒?洪流?裂缝?她曾是抵抗者?然后被污染了?杀自己是出于被污染后的本能和某种绝望的“清除”尝试?

更可怕的是她的警告:污染无处不在!“它在看着”!小心神灯!小心银心!更要小心……重启本身!下一次死亡,可能无法再重来?!

巨大的危机感和信息洪流几乎将他淹没。他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的胸膛,那颗银白色的心脏在掌下沉稳而有力地跳动着,带着冰冷的生机。

它,到底是祝福,还是更深层的枷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