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老妇人,或者说,那个曾经是法提玛的存在如同滴入水中的墨汁般消散,只留下阴冷的余韵和满桌的谜团。酒馆的喧嚣重新涌入古洛的耳中,带着一种不真实的嘈杂感。他僵在原地,指尖冰凉,银白色的心脏在胸腔内沉重而规律地搏动,每一次收缩舒张都带来一种冰冷的“稳固”感,仿佛在无声地提醒他:你已非昨日之身。

不死……这个念头如同冰冷的蛇,缠绕着他的思绪。法提玛的警告言犹在耳:“小心你的重启”、“下一次可能就是终点”。如果死亡是触发“时间重启”的关键钥匙,那么现在,拥有了这颗被污染的“银心”,自己还能轻易死去吗?或者说,还能顺利地触发“重启”吗?如果下一次死亡无法重启,那将意味着真正的终结!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像一个溺水者抓住浮木般,机械地伸出手,拿起桌上那块已经凉透、粗糙硌牙的麦饼。他把它塞进嘴里,牙齿麻木地上下咀嚼,尝不到任何麦香,只有尘土般的苦涩。脑海中,无数个疑问如同沸腾的泡沫,疯狂地翻涌、碰撞:

*守卫者与洪流:法提玛曾是“堤坝”,试图堵住“裂缝”,是天外污染的入侵通道?。但“沙粒如何阻挡洪流”?这个世界是否还有其他像她一样的抵抗者?他们现在如何了?那只被北境旅人目睹的、遮天蔽日的黑色“大鹏鸟”,是否也是其中的一员?它是如传说中神灯描述的“女王”,还是另一个被污染扭曲的怪物?它南飞的目的又是什么?是逃离?是求援?还是……执行某种被污染后的指令?

器物之谜: 神灯、指戒……这些能实现愿望的超凡器物,在这场席卷世界的污染洪流中,扮演了什么角色?它们是本土力量的结晶?是外来污染的先驱载体?还是……某种中立的力量,只是被污染扭曲了形态?神灯的异变明显与宰相的触手、法提玛的枯爪不同源,它们之间是何种关系?对抗?共生?还是更高层面“污染”的不同表现形式?

*穿越之谜:*最关键也最无解的问题——自己为何会被召唤至此?总不会是这个世界意识绝望之下随机抓壮丁来“救世”吧?这太荒谬了!那盏博物馆里的油灯,是连接两个世界的“门”?还是某个存在精心布置的陷阱?自己的世界……那个看似平凡、只有科技没有魔法的世界,是否也正悄然面临着同样的“裂缝”与“污染”?博物馆那盏灯的出现,是巧合,还是某种预兆?

一个又一个沉重的问号,如同无形的巨石,压在古洛的心头,几乎让他喘不过气。他感觉自己就像跌入巨大漩涡中心的一片落叶,连挣扎的方向都找不到。

当他终于从这混乱的思绪风暴中勉强挣脱出来时,口中只剩下麦饼粗糙的碎屑和麻木的牙龈。他怔怔地看着手中剩下的半块饼,才恍然惊觉——自己刚才根本就没把饼往嘴里送!只是机械地合着牙齿,在空气中徒劳地咀嚼着恐惧和困惑。

“呼——”一声长叹,带着难以言喻的疲惫和沉重,从古洛的胸腔深处涌出。他放下那半块冰冷的麦饼,目光扫过酒馆内依旧喧嚣的人群。那些酩酊大醉的汉子,低声交谈的商人,疲惫麻木的苦力……他们鲜活、生动,为着柴米油盐、家长里短而喜怒哀乐,浑然不知头顶的天空可能已经布满裂缝,脚下的大地深处沉睡着未知的恐怖,而他们赖以生存的世界,正被一种无法理解的力量缓慢而坚定地侵蚀、涂抹。

一股强烈的荒谬感和……难以言喻的悲悯,涌上心头。但随即,便被更强大的意志所取代。

活下去!

回到自己的世界!

这两个信念如同黑暗中不灭的星辰,瞬间驱散了笼罩心头的迷雾。无论这个世界隐藏着多少恐怖,无论自己背负着多少谜团,无论那个“天外恐怖”将他视作蝼蚁还是实验变量,他唯一的目标从未改变——活下去,然后回家!为此,他必须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资源,包括这诡异的“银心”,包括那危险的神灯,包括尚未异变的指戒,也包括……那些在泥泞中挣扎的“小人物”!

他不能再被动等待了。法提玛的出现和警告,意味着局势正在加速恶化。他必须主动出击,掌握更多信息,找到破局的关键!

古洛不再犹豫,将几枚铜钱丢在桌上,起身离开了这个让他窒息又获得关键信息的酒馆。夜风带着凉意吹拂着他汗湿的额头,稍微驱散了酒馆里的浑浊气息。他没有立刻回那个破败的“家”,而是像幽灵一样,融入了城市更深、更暗的脉络之中。

他首先去了与小泥鳅约定的第一个碰头点——靠近贫民窟边缘、一个废弃土窑旁的垃圾堆后面。时间尚早,小泥鳅还没到。古洛找了个隐蔽的角落,背靠着冰冷粗糙的土墙,一边警惕地观察着四周,一边梳理着法提玛透露的信息。

“污染无处不在……它在看着……” 老妇人的嘶哑声音在脑海中回荡。古洛下意识地捂住了胸膛,感受着那颗银心冰冷的搏动。这颗心,是否也成为了“污染”的一部分?是否也成为了“它”观察的窗口?法提玛让他“小心你的心”,是否就是这个意思?

“小心你的灯……”神灯的异变是另一种污染,它似乎与“天外恐怖”有关联,但又保持着相对的独立性和“规则”。它赋予了自己“银心不死”,这到底是神灯本身的能力,还是……“它”通过神灯施加的某种“标记”?

“更小心你的‘重启’……” 这才是最致命的警告!重启是“变量”,是“它”欣赏的“涂抹”。那么,自己的每一次尝试、每一次挣扎,是否都在加速某种未知的进程?是否都在将自己推向那个“终点”?

纷乱的思绪让古洛感到一阵阵头痛。他强迫自己专注于眼前——找到法提玛!找到那个曾经是堤坝、现在是枯爪的圣人!她是唯一能提供更具体线索的存在!小泥鳅他们,是此刻唯一的希望。

时间在焦灼的等待中缓慢流逝。废弃土窑周围一片死寂,只有风穿过破洞发出的呜咽声。就在古洛怀疑小泥鳅是否遭遇不测,或者干脆卷着金币跑了时,一阵极其轻微、如同老鼠穿行般的窸窣声从垃圾堆的另一侧传来。

古洛瞬间绷紧了神经,身体微微伏低,目光如电般射向声音来源。

一个瘦小的身影,像真正的泥鳅一样,贴着地面,借着垃圾堆的阴影,快速溜了过来。正是小泥鳅!他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兴奋、紧张和一丝恐惧的表情,看到古洛,眼睛一亮,但动作依旧谨慎,飞快地窜到古洛藏身的角落。

“大人!大人!”小泥鳅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喘息,脏兮兮的小脸上汗水和污垢混在一起,“有消息了!大消息!”

古洛心中一紧,虽然他已经确定了法提玛,但还是立刻问道:“快说!找到法提玛了?”

“没……没找到圣人本人,”小泥鳅喘了口气,警惕地看了看四周,“但我找到了她最后待过的地方!还有……还有她最后见过的人!”

“在哪?是谁?”古洛追问,感觉自己的银心似乎搏动得更快了一分。

“城西!最破最乱那片窝棚区,靠近旧城墙根,有个快塌了的破院子!以前是给牲口看病的土兽医住的地方,后来那老兽医死了就荒废了!”小泥鳅语速飞快,“法提玛圣人失踪前,有人看见她偷偷摸摸进去过好几次!最后一次就是她发疯那天,进去后就再也没出来!后来……后来那院子就邪门了!”

“怎么个邪门法?”古洛的心沉了下去。

“晚上……晚上能听到里面有……有哭声!不是人的哭声,像……像猫被掐着脖子那种!还有……有绿光一闪一闪的!”小泥鳅脸上露出真实的恐惧,“没人敢靠近!连野狗都绕着走!我……我白天壮着胆子凑近看了看,门锁着,但窗户纸都破了,里面……里面黑漆漆的,有股怪味儿……像……像药味混着……混着烂肉的味道!”他打了个哆嗦。

“还有呢?你说她最后见过的人?”古洛抓住关键点。

“是个怪人!”小泥鳅努力回忆着,“不是咱们这的人!穿着很厚的斗篷,看不清脸,个子很高,很瘦……像根竹竿!说话声音很怪,舌头好像不会打弯!有人看见法提玛圣人发疯前那天晚上,在集市角落跟这个怪人低声说了很久的话,好像……好像还吵了起来!然后第二天圣人就……”他做了个发疯的动作。

高瘦的斗篷怪人?口音奇特?古洛脑中瞬间闪过一个名字——北非法师!那个在原故事中欺骗阿拉丁去寻找神灯的魔法师!难道他也在这个被污染的世界里?而且与法提玛的“疯”有直接关联?

“你做得很好!”古洛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毫不犹豫地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袋,里面叮当作响,正是十枚金币!“这是答应你的报酬!拿好,立刻离开这里,走得越远越好!别跟任何人提起这事!”

小泥鳅接过沉甸甸的布袋,小脸上瞬间被巨大的惊喜和难以置信占据!他紧紧攥着袋子,仿佛抓着新生的希望,对着古洛重重磕了个头:“谢谢大人!谢谢大人!我……我这就走!这辈子都不回来了!”说完,他像受惊的兔子,头也不回地钻入更深的黑暗,消失得无影无踪。

古洛站在原地,望着小泥鳅消失的方向,又看了看城西那片被更浓重阴影笼罩的区域。废弃的兽医小院……诡异的哭声和绿光……斗篷怪人是北非法师?……

法提玛最后的踪迹,指向了一个明显被污染侵蚀的凶险之地。而那个神秘的北非法师,则如同隐藏在幕后的阴影,与法提玛的异变紧密相连。

“城西……旧城墙根……”古洛低声重复着这个地点,眼神变得无比锐利。法提玛的警告犹在耳边,但这条线索,他不得不去!那里,或许就藏着“污染”的根源,或者……通往真相或毁灭的入口。

他深吸一口气,冰冷的夜风灌入肺腑,那颗银白色的心脏在胸腔内沉稳有力地搏动着,仿佛在为他即将踏上的险途,敲响无声的战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