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那之后的一个月时间,警方全力搜捕大江春泥。我拜托本田帮忙,遇到其他报社和杂志的编辑也是逢人就问关于春泥的行踪有没有什么线索,花费了很多气力。然而春泥就像掌握了某种魔法一样,杳无音信。只有他一人就算了,他还带着妻子这个拖累,两个人一起藏到了不知道什么地方。是像丝崎检察官想的那样,搭乘秘密航班逃到遥远的海外去了吗?
然而令人费解的是,自从小山田六郎横死,就再也没有恐吓信寄过来了。大概春泥害怕警方的搜查,暂时放弃了杀死静子的计划,全力逃亡去了吧?不,不会。像他这样的男人不可能事先没有预料到这些。如果是这样,他会不会仍然潜伏在东京某处,静静地等待着杀害静子的机会呢?
象潟警察署署长派手下的刑警,像我曾经做过的那样,去了春泥最后的住所上野樱木町三十二号附近进行调查。不愧是专家,那名刑警费尽周折,终于查到了给春泥搬家的那家公司(是一家很小的运输代理店,虽然也在上野,却是在距离春泥家很远的黑门町附近),继而追寻春泥的落脚点去了。根据调查得知,春泥在搬出樱木町后,相继搬去了本所区柳岛町、向岛须崎町,搬去的地方越来越不像样,最后去须崎町租了间和板房没什么两样的、夹在工厂与工厂之间的一间房子里。他几个月前租下了这间房,刑警去的时候房东也说他还住在那儿。但去那里一搜查,家具什么的都没有了,到处积满了灰,荒凉得让人都看不出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没人住的。去附近打听,周围全是工厂,人们看起来也不像善于观察的样子,刑警完全摸不着头脑。
博文馆的本田毕竟本来就爱好这些,在渐渐弄清楚状况后来了劲儿,以在浅草公园见过春泥一次为线索,在取稿件的工作间隙开始热心地效仿侦探进行调查。因为春泥曾经发过广告,他首先去浅草附近的两三家广告店转了一圈,询问有没有雇佣过疑似大江春泥的男人。然而让人头疼的是,这些广告店在忙的时候曾临时雇佣过浅草公园附近的流浪汉,让他们穿上工作服工作上一天。所以,听了相貌描述也想不起来是谁时,他们就会说:“你要找的人也是一个流浪汉吧?”
于是本田深夜去了浅草公园,一个个地观察光线昏暗的树影下的长椅。还特意入住附近流浪汉可能会去的小旅馆,有意与房客们结交,询问他们是否见过疑似春泥的男人。虽然本田费了很大功夫,却一直没有找出丝毫线索。
本田大约一周会来我家一趟,向我吐苦水。有一次,他那张财神似的脸上照例露出狡黠的笑,对我说了这样的话:“寒川先生,我前几天突然注意到了杂耍这种东西,然后我就想到了件不得了的事。你知道最近到处都在表演一个叫‘蜘蛛女’的还是叫‘有头无身女’的杂耍吗?还有一种杂耍和这个类似,不过演的不是只有头的人,而是正相反,是只有身体的人。一个长箱子横放在那儿,被切成三部分,一个女人的身子和腿占两部分,本该装着头的那部分是空的,明明应该看得到脖子以上的部分,但那里却什么都没有。也就是说,是一具无头‘女尸’躺在那个长方形箱子里。然而她还活着,证据就是有时候会活动手脚,真是个恐怖而诱惑的美女啊。这个表演的诀窍就是在头所在的那部分箱子里,沿对角线放置镜子,头躲在镜子后,造成箱子里没有东西的假象,就是个幼稚的小把戏。忘了是什么时候,就在牛迂的江户川桥附近,我在过了朝护国寺方向去的那段桥的拐角处空地那里看过这个无头杂耍。里面的人本应是个没有头的美女,但那个只有躯体的人却是个穿着脏兮兮黑色小丑服的胖男人。”
说到这里,本田故弄玄虚地露出紧张的表情,暂时噤了声。在确认充分勾起了我的好奇心之后,才又开了口。
“我的想法,你应该明白吧?当时我没有想通,后来才恍然大悟:一个大男人,要想暴露在大众视野中,还能完全隐藏行踪,伪装成这个杂耍里的无头男是个多么棒的主意啊!他只需要遮住暴露身份的脖子以上的部位,睡上一天就行了。这怎么看都像是大江春泥会想出来的隐身之法不是吗?尤其是春泥经常写杂耍的小说,他很喜欢这一类的东西呢。”
“然后呢?”我以为本田已经找到了春泥,觉得他实在是太能沉住气了,催促道。
“然后我就赶忙又去了江户川桥那里,戏班还在。我付了入场费,进去以后站到那个无头男面前,想着怎么才能看到这个男人的脸呢?我想了很久。然后,我想到这个男人一天总得去几趟厕所吧?我耐住性子,等那个家伙去上厕所等了很久。过了一会儿,本来就不多的观众都出去了,只剩下了我一个人。就算是这样我也坚持站在那儿。无头男‘啪啪’拍了两下手,我正奇怪呢,旁边解说的男人过来和我说他们要休息一会儿,请我到外面去。我的感觉告诉我,就是现在了。我出去以后偷偷地绕到了帐篷后面,透过破洞朝里面看。无头男在解说员的帮助下从箱子里出来了,当然是有头的,他跑到观众席的角落‘哗哗’地尿了起来。原来刚才拍手不是为了取悦观众,而是小便的暗号啊。哈哈……”
“你说相声呢?别把我当傻子!”我有些生气了。
本田表情严肃了起来,说道:“不是,那个家伙不是春泥,我弄错了……这算是我的失败经历,我就是举个例子,告诉你我为了找春泥费了多么大的功夫。”
这是题外话,但我们对春泥的搜查也就像这样,过了这么久都看不到一丝曙光。不过,我们知道了一件不可思议的事,这件事会不会是解决问题的关键呢?我必须要先写下来。
我注意到了小山田六郎尸体上戴的那顶假发,怎么看都觉得像是从浅草附近买的。于是我就挨个儿寻访周边卖假发的师傅,结果,终于在千束町一家名叫“松居”的假发店里找到了相似的。然而据店主说,假发的确和死者戴的那一顶十分相似,但订做的人不是大江春泥,而是小山田六郎本人。不仅相貌对得上,那个人去订做的时候,还明明白白地告诉了店主小山田这个名字,说做好了以后(那是去年年末的时候)他亲自过来取。当时小山田六郎说自己想要隐瞒秃头这件事,可是,就连他的妻子静子都没看过小山田六郎戴假发,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我怎么想都解不开这个出人意料的谜团。
另一方面,静子和我的关系因为小山田六郎横死事件突然亲密起来。静子什么事都找我商量。小山田六郎那边的亲戚们在知道我自屋顶调查以来的尽心尽力后,也没法儿一味地排斥我。丝崎检察官正乐意我这么做,他经常探望小山田家,还特意嘱咐要多关照失去了丈夫的静子,因而我能够公然地进出她的家门。
之前也说过,静子在初次见到我时,作为爱读我写的小说的读者对我大有好感,和我之间又产生了这么复杂的关系,她信赖我多过旁人也是理所当然。我像这样经常见她,尤其还是在她失去了丈夫情况之下,曾经她让我感觉到的离我很远的那种苍白无力的激情,与纤弱到似乎马上就要消失却又富有弹性的肉体,骤然间染上了现实的色彩,向我逼近。
尤其是当我偶然从她的卧室里看到了一根貌似是外国制的小皮鞭以后,我那恼人的欲望更像是被浇了一桶油般熊熊地燃烧了起来。
我装作不经意地指着那根鞭子,问道:“您丈夫给您当马骑吗?”她像是吃了一惊,脸色瞬间煞白,眨眼间又像一把火一样烧得通红。“不是。”她回答的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
迟钝的我到了这个时候才明白了她颈后红痕的秘密。现在想想,每次见到她时,那个伤痕的位置和形状似乎都略有不同。当时我觉得很奇怪,没有想到她那位看上去温文尔雅的秃头丈夫竟然是个令人作呕的施虐色情狂。还有,在小山田六郎死了一个月后的今天,怎么找都看不到她颈上的那条丑陋的红痕了。把这些放到一起想想,就算她不直白地告诉我,我也很清楚自己没有想错。不过就算是这样,知道了这件事情后,我那股心痒难耐的躁动劲儿又是怎么一回事呢?说来很可耻,莫非我也和那个已故的小山田六郎一样,是个变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