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悄悄抵达她的城市。
手机里,她发来语音:“我爸妈又催我结婚了,说异地恋不靠谱。”
我攥紧了拳头,却不敢回复一句“我来了”。
我怕我出现,会变成压垮她坚持的最后一根稻草。
更怕,我在她眼中,已经成了她父母口中“不靠谱”的证明。
我只想远远的看看她。
但当她牵着一个小男孩的手从小区门口走出来时,我的世界瞬间崩塌。
那个小男孩怎么会长得那么像我?
我的世界没有崩塌。
是炸了。
炸得粉碎,连灰尘都没剩下。
心脏停跳了一秒,然后开始疯狂地擂动,像要从我喉咙里跳出来。
她,我的女友林薇,正牵着那个孩子的手。
她的侧脸在下午的阳光里柔和得像一幅画,那种温柔,是我在过去三年里从未见过的。
她低头对那个孩子笑,眉眼弯弯,是我最爱看的模样。
可现在,那个笑容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我的心口。
那个小男孩,最多四五岁的样子,穿着一身干净的蓝色运动服。
他仰着头,奶声奶气地在跟林薇说着什么。
阳光照在他脸上,那眉眼,那鼻梁,那抿着嘴角的弧度……
我呼吸一窒。
那分明就是我小时候的翻版!
我妈的相册里,还留着我五岁时的照片,穿着我爸单位发的蓝色工装,得意洋洋地叉着腰。
和眼前这个孩子,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怎么会?
怎么可能?
我们在一起三年,异地两年。
两年,七百多个日夜。
我为了我们的未来,拼了命地在公司加班,陪客户喝酒喝到胃出血,就是想早点攒够钱,去她的城市,买一个家。
而她呢?
她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已经有了一个……家?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林薇刚刚发来的那条语音。
“我爸妈又催我结婚了,说异地恋不靠谱。”
不靠谱?
我看着她牵着那个孩子,慢慢走远,走向街角的冰淇淋店。
原来,真正不靠谱的,从来不是我们之间的距离。
我慢慢地,慢慢地沿着墙根蹲下,把头埋进膝盖里。
我以为我来了,是惊喜。
没想到,是惊吓。
是自我羞辱。
林薇买了一个草莓味的冰淇淋甜筒,小心翼翼地递给那个孩子。
她拿出纸巾,温柔地擦去他嘴角的奶渍。
那个孩子举着冰淇淋,咯咯地笑,用含糊不清的声音喊了一声。
隔着一条马路,我听得清清楚楚。
他喊的是:“谢谢妈妈。”
“妈妈”。
这两个字,像两颗子弹,精准地射穿了我的耳膜,然后在我脑子里炸开。
我全身的血液,好像在这一刻全都冲上了头顶,又在下一秒褪得干干净净。
我看到林薇笑了,她摸了摸孩子的头,然后拿出手机,开始打字。
一秒后,我的手机屏幕亮了。
是她的消息。
“老公,我好想你啊。你什么时候才能来陪我?”
我没有回复。
我做不到。
我怕我打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带着血。
我看着她把孩子抱起来,放进一辆白色轿车的后座儿童安全座椅里。
驾驶座上,下来一个男人。
他穿着剪裁合体的西装,戴着金丝眼镜,看起来温文尔雅。
他很自然地接过林薇手里的包,另一只手,无比自然地揽住了她的腰。
林薇没有反抗。
她甚至还朝他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一丝我从未见过的……依赖。
男人打开副驾驶的门,绅士地护着她的头顶,让她坐进去。
然后,他绕回驾驶座,发动了车子。
白色的轿车,汇入车流,消失在街角。
一切都那么自然,那么和谐。
像一幅美满的家庭画卷。
而我,就是那个不小心闯入画中,污浊了画面的,最多余的败笔。
梧桐树的叶子落下来,砸在我头上。
我却一点感觉都没有。
我只是在想,两年前,我离开这座城市去打拼的时候,林薇也是这样笑着送我的。
她说:“陈硕,我等你回来。”
现在,我回来了。
可她的身边,已经有了别人。
甚至……还有了一个长得像我的孩子。
巨大的荒谬感和被撕裂的痛楚,让我几乎要笑出声来。
我掏出手机,点开我和林薇的聊天记录。
满满的,都是她撒娇的话语。
“老公,今天好累呀,求抱抱。”
“老公,发工资了,给你买了个剃须刀,下次你来带给你。”
“老公,我们以后要生个男孩还是女孩?我觉得男孩好,像你,肯定很帅。”
现在看来,每一句,都像是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我的脸上。
原来她早就生了一个男孩。
一个像我的男孩。
可那个男孩的父亲,却不是我。
我站起身,麻木地走向那个冰淇淋店。
店员热情地问:“先生,需要点什么?”
我的喉咙干得发不出声音。
我只是指了指菜单上的草莓甜筒。
和刚才那个孩子手里的,一模一样。
冰淇淋很甜,甜到发腻。
可我吃进嘴里,却只有化不开的苦涩。
我到底算什么?
是她排解寂寞的工具?还是她口中那个“不靠谱”的异地恋男友,一个随时可以被抛弃的备胎?
手机再次响起,是林薇的视频电话。
我看着屏幕上她带着微笑的脸,手一抖,按下了拒绝。
下一秒,她的消息弹了出来。
“怎么不接呀?是不是在忙?那我先带小远去上课啦,晚点聊。”
小远。
连名字都有了。
去上课?
我抬起头,看到马路对面,那辆白色的轿车,竟然去而复返,停在了小区门口。
林薇和一个穿着培训机构制服的老师在说着什么。
那个叫小远的男孩,背着小书包,蹦蹦跳跳地跑进了旁边的“天才宝贝”早教中心。
而那个西装眼镜男,一直站在林薇身边,手,始终没有离开她的腰。
他们看起来,才像一对真正的夫妻。
一对,送孩子去上辅导班的,恩爱夫妻。
我的心,彻底沉了下去。
我掏出手机,订了最近一班离开这座城市的火车票。
两个小时后。
这里,我一秒钟都不想再待下去。
就在我准备拖着行李箱走向地铁站的时候。
我的手机响了。
是一个陌生的本地号码。
我本能地想挂断,但鬼使神差地,我接了。
电话那头,是一个苍老而疲惫的女人声音。
“喂?是……是陈硕吗?”
我愣住了。
这个声音有点耳熟。
“我是。”
“我是林薇的妈妈。”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妈妈怎么会知道我的电话?还偏偏在这个时候打给我?
“阿姨,您好。”我强压着心头的翻腾,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传来一声长长的叹息。
“小陈啊,阿姨知道现在找你,很冒昧。”
“但是……你能不能来一趟医院?中心医院,住院部12楼,3号病房。”
“林薇她……她出事了。”
林薇出事了。
这五个字,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我的天灵盖上。
前一秒还翻涌着背叛和愤怒的血液,在这一刻尽数凝固。
“阿姨,出什么事了?林薇怎么了?”我的声音不受控制地发抖。
电话那头,林薇妈妈的声音带着哭腔:“你来了就知道了……快来吧,小陈,阿姨求你了。”
电话被挂断。
我提着行李箱,站在人来人往的街头,大脑一片空白。
去,还是不去?
理智告诉我,这可能是一个圈套。
一个让我彻底死心,或者让我当面出丑的圈套。
那个西装眼镜男,那句“妈妈”,像毒蛇一样缠绕着我的心脏。
可情感上,我却无法拒绝。
那是林薇。
我爱了三年的女孩。
哪怕她真的背叛了我,我也做不到在她出事的时候,掉头就走。
去他妈的火车票!
我把行李箱往路边一扔,拦下一辆出租车,报出了医院的名字。
“师傅,麻烦快点!我赶着救命!”
车子在晚高峰的车流里穿行,我的心比窗外拥堵的鸣笛声还要焦躁。
我一遍遍地回想刚才的画面。
林薇送那个叫小远的孩子去上课,那个男人揽着她的腰。
他们看起来好好的,怎么会突然出事?
难道是……车祸?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我的手脚冰凉得吓人。
我不敢再想下去。
我掏出手机,颤抖着点开林薇的微信头像。
我想问她,你怎么样了?
可打了几个字,又全部删掉。
我现在以什么身份问她?
那个被蒙在鼓里的,“不靠谱”的异地男友?
十五分钟的路,我感觉像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
冲进住院部大楼,我甚至等不及电梯,直接从楼梯间跑了上去。
一口气冲到12楼,我的肺火辣辣地疼。
3号病房门口,围着几个人。
我一眼就看到了林薇的父母,两位老人满脸憔悴,眼圈通红。
而在他们身边,不停安抚着他们的,正是下午那个西装眼镜男。
他脱了西装外套,只穿着一件白衬衫,袖子挽到手肘,露出一截结实的小臂。
他看起来比下午更多了几分沉稳和可靠。
看到我,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了过来。
林薇爸爸的眼神里带着审视和不悦。
林薇妈妈则是一脸欲言又止的复杂。
而那个男人,只是平静地看了我一眼,然后对我伸出手。
“你好,你就是陈硕吧?我是周鸣,林薇的……朋友。”
朋友。
这个词从他嘴里说出来,充满了微妙的讽刺。
我没有和他握手。
我的目光越过他,投向紧闭的病房门。
“林薇呢?她到底怎么了?”
林薇妈妈的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
“小薇她……她为了给小远找配型,累倒了……医生说,是急性心肌炎,需要马上手术。”
小远?配型?
又是那个孩子!
我的心猛地一沉,下午看到的那一幕再次浮现在眼前。
果然,一切都和那个孩子有关。
“什么配型?”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干涩无比。
一旁的周鸣叹了口气,接过了话头。
“小远有先天性血液病,需要骨髓移植。我们找了很久,都没有找到合适的捐献者。林薇是想……看看你,愿不愿意帮忙。”
看看我?
我?
我简直要气笑了。
这是我这辈子听过最荒唐的笑话。
“你们凭什么觉得,我会愿意?”我的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他是谁的孩子,你们就去找谁!找我干什么?!”
我的质问,让林薇的父母脸色一白。
林薇爸爸猛地站起来,指着我:“你这是什么态度!我们低声下气地求你,你还……”
“爸!”周鸣拦住了他,然后转向我,镜片后的眼睛里流露出一丝歉意。
“陈硕,我知道你现在肯定有很多疑问和愤怒。这件事,是林薇对不起你。”
“她一直没告诉你小远的存在,是她的错。”
“但是孩子是无辜的。”
“医生说,直系亲属配型成功的概率最高。小远的父亲……我们找不到他。”
他顿了顿,说出了一句让我血液倒流的话。
“所以,林薇才想到了你。”
“因为那个孩子……是你的……”
我的?
我的大脑轰的一声。
我成了那个“找不到的父亲”?
我什么时候和林薇有了一个孩子?我们每次都做了最严格的安全措施!
难道……
一个可怕的念头钻了出来。
难道是哪一次,出了意外?而她,一直瞒着我?
所以她爸妈才说我“不靠谱”?因为我让她未婚先孕,还一个人在外地?
这个念头一旦产生,就疯狂地滋长。
所有的不解,似乎都有了答案。
为什么孩子长得像我。
为什么林薇对我充满了愧疚。
为什么她父母对我态度那么差。
为什么周鸣说,她对不起我。
因为她独自一人,生下了我的孩子。
而我,这个所谓的父亲,却对此一无所知!
巨大的愧疚和愤怒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我撕裂。
我看着病房门,门上那块小小的玻璃窗里,什么也看不见。
可我能想象到林薇躺在里面的样子。
她是为了我们的孩子,才累倒的吗?
而那个周鸣……
我看向他,眼神里充满了敌意。
“你又是谁?你和林薇是什么关系?”
周鸣推了推眼镜,语气依旧平静:“我是小远的……主治医生。也是林薇的高中同学。”
主治医生?高中同学?
这个解释听起来天衣无缝。
可他揽着她腰的动作,却在我脑海里挥之不去。
就在这时,病房的门开了。
一个护士走了出来,摘下口罩,神情严肃。
“谁是病人的丈夫?过来签一下字,病人情况危急,需要立刻手术!”
丈夫?
所有人的目光,再一次,齐刷刷地落在了我的身上。
林薇的妈妈,更是直接把我往前一推。
“他!他就是!”
我被推到护士面前,手里被塞进了一支笔和一张写满了医学术语的“病危通知书”。
我的手抖得厉害,几乎握不住笔。
“我……”我张了张嘴,想说我不是。
我们没有结婚,我甚至今天才知道,我有一个儿子。
可看着林薇妈妈那张充满哀求和泪水的脸,看着林薇爸爸那副虽然强硬但眼底深处同样藏着恐惧的表情。
我拒绝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周鸣走了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膀。
他的手很稳,带着一种让人信服的力量。
“签吧。现在救林薇要紧。其他的事,我们以后再说。”
他的话,像是一剂镇定剂。
是啊,现在不是追究责任和厘清关系的时候。
救林薇,才是最重要的。
我深吸一口气,在“家属”那一栏,写下了我的名字。
陈硕。
当我写完最后一笔,护士立刻抽走了单子,转身进了手术室。
手术室的红灯,亮了起来。
走廊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林薇妈妈再也撑不住,瘫坐在长椅上,捂着脸痛哭起来。
林薇爸爸别过头去,肩膀微微耸动。
我站在原地,感觉自己像个局外人,又像是这一切的中心。
周鸣的手机响了,他走到一旁去接电话。
声音压得很低,但我还是听到了几个词。
“……对,在医院……”
“……他来了……”
“……小远那边,你先瞒着。”
挂了电话,他走了回来,脸色有些凝重。
“陈硕,我们能聊聊吗?”
我们走到走廊尽头的窗边。
晚风吹进来,带着一丝凉意。
“我知道,你现在肯定觉得我们所有人都骗了你。”周鸣的语气很诚恳。
我没有说话,只是看着窗外城市的灯火。
“林薇她……其实有苦衷。”
“她不是故意要瞒着你。她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我冷笑一声:“不知道怎么开口?独自生下孩子,找了另一个男人照顾,然后等孩子病了需要骨髓了,再来找我这个‘亲生父亲’?这算盘打得真好。”
我的话很难听,带着毫不掩饰的讽刺。
周鸣沉默了。
他没有反驳我,只是递给我一根烟。
我接过来,却没有点燃。
“你说的那个男人,是指我吗?”他问。
“难道不是?”
“我承认,我喜欢林薇,从高中时候就喜欢。”周鸣的坦白让我有些意外。
“但我跟她,清清白白。我照顾她和小远,只是因为,我是小远的主治医生,也是她唯一能求助的朋友。”
“她父母年纪大了,你又在外地。她一个女孩子,带着一个生病的孩子,有多难,你能想象吗?”
他的话,像一根针,扎在我心上。
我无法想象。
我只知道,在我为了我们的未来焦头烂额的时候,她正在经历着我一无所知的痛苦。
“那孩子……真的是我的?”我终于问出了那个最关键的问题。
周鸣看着我,眼神复杂。
“我们希望是。”
“什么叫希望是?”我的心又提了起来。
“小远的病,很棘手。亲子鉴定我们早就做过了,但结果很奇怪。”周鸣的眉头紧紧皱起。
“奇怪?”
“对。从医学角度来看,DNA数据显示,你和小远之间,存在着一种既非父子,又超越了普通叔侄的,极其罕见的亲缘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