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踏入非山的地界,仿佛瞬间坠入了另一个世界。

空气骤然变得阴冷潮湿,弥漫着一股浓重的、如同海底淤泥般的腥咸水汽。光线被一种灰白色的、粘稠如实质的雾气所吞噬,变得极其昏暗,视线难以及远。参天古木在这里呈现出一种怪异的扭曲姿态,树皮上覆盖着厚厚的、湿滑的墨绿色苔藓和寄生的藤蔓,如同披着腐烂的尸衣。巨大的蕨类植物伸展着墨绿色的叶片,在雾气中若隐若现,形似鬼爪。

死寂。

绝对的死寂。连之前在祷过山还能听到的虫鸣鸟叫,在这里都彻底消失了。只有脚下踩着厚厚腐叶层发出的“沙沙”声,以及远处偶尔传来的、水滴落入深潭的“嘀嗒”声,在这片死寂中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瘆人。空气中那股源自非山深处的、令人窒息的威压感,此刻变得无比真实,如同冰冷的潮水,无孔不入地渗透进肌肤,试图冻结骨髓和灵魂。

道源玉在守墨怀中剧烈地嗡鸣着,温润的玉身变得滚烫!玉质内部,那些融合了离火真髓的赤金纹路以前所未有的亮度疯狂流转,如同熔岩奔涌,散发出灼热的渴望和清晰的指向性!这指向性异常明确,穿透重重迷雾,牢牢锁定非山深处某个核心区域——那正是猰貐本体被封印的所在!同时,玉钥归位的使命感也如同洪钟大吕,在守墨的心神深处震荡,驱散着外界阴冷的压迫感。

然而,就在这股使命感的共鸣达到顶点时,烙印在心神深处的那丝猰貐怨念,也如同被彻底激怒的毒蛇,爆发出冰冷刺骨、充满滔天怨毒的剧烈憎恨!这股憎恨引动着非山无处不在的阴秽之气,如同无数冰冷的触手,缠绕向守墨的身体和灵魂!更有一股强大的、充满恶意的干扰力场弥漫开来,试图扭曲道源玉的指引!

守墨立刻催动识海中的净心神咒!璀璨的清辉如同利剑刺破黑暗,牢牢守护住灵台清明。同时,金光神咒覆盖周身,淡金色的光晕在阴冷的雾气中顽强地亮起,抵御着那无孔不入的阴寒侵蚀和怨念冲击。他能感觉到,在这猰貐力量的核心区域,金光咒的效果被严重削弱了,光芒黯淡,消耗剧增,仿佛背负着无形的枷锁。

“此地污染浓度极高,道法威力衰减…”守墨心中警惕更甚。他取出龙雀所赠的季厘云符,令牌表面散发出微弱的、柔和的清光,如同指路的萤火。果然,当他按照令牌清光指引的路径前行时,脚下偶尔会踩到一些看似寻常、实则散发着隐晦能量波动的苔藓或石块,但都被令牌的清光悄然抚平,并未触发任何警戒阵法。这省去了他不少麻烦。

循着道源玉的强烈指引和云符的路径,守墨在能见度极低的浓雾中穿行。周围的景象在雾气中扭曲变幻,时而出现熟悉的单穴山景象,时而闪过柜山村寨绝望的脸庞,时而又变成丹穴山那燃烧的断崖。这些都是猰貐怨念结合此地环境制造的幻象,但在净心神咒的守护下,如同隔着毛玻璃观看,无法动摇守墨的心神。

行至一处三面环山、中间凹陷的巨大石盆地带。石盆底部,是一潭深不见底的死水,水色漆黑如墨,不起丝毫波澜,如同凝固的石油。水潭边缘,堆积着厚厚的、惨白色的骨骼,有人形的,也有各种奇形怪状的兽骨,大多腐朽不堪,散发着阴森的死气。这里,就是道源玉指引的核心区域边缘,也是龙雀警告过的“蜃蛤”盘踞之地!

空气中那股浓重的腥咸水汽,正是源自这口死水潭。

守墨停下脚步,神识高度凝聚,如同无形的雷达扫视着水潭和四周。道源玉的嗡鸣在此地达到了顶峰,指向潭水深处!但潭水隔绝神识,深不见底,潜藏着巨大的危险。同时,他能感觉到那股冰冷的、充满恶意的窥伺感,如同实质般从潭底传来。

“出来吧。”守墨的声音平静地在死寂的石盆中响起,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话音未落。

死水潭中心猛地炸开一团巨大的黑色水花!一个庞大无比、形如巨蚌的恐怖生物缓缓从漆黑的潭水中升起!

正是蜃蛤!

其体型远超想象,蚌壳张开足有数丈宽,通体呈现出一种腐朽青铜般的青黑色,布满凹凸不平的瘤状突起和滑腻的粘液。蚌壳内壁并非柔软的蚌肉,而是蠕动着无数惨白色、如同巨大蛆虫般的触须,触须顶端生着吸盘和细密的利齿,让人望之生畏。最为诡异的是,在蚌壳开合的中心,并非蚌珠,而是镶嵌着一颗巨大无比、浑浊不堪、布满了血丝的巨眼!那巨眼缓缓转动,死死地盯住了岸边的守墨,瞳孔深处,倒映着守墨的身影,但那身影周围,却扭曲缠绕着无数代表恐惧、绝望、贪婪的幻象!

“咕…噜…”低沉如闷雷的鸣响从蜃蛤体内发出,并非声音,而是直接震荡精神的魔音!伴随着这魔音,一股浓郁得化不开的、灰白色的雾气从它张开的蚌壳中汹涌喷出,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席卷了整个石盆地带!

幻蜃迷雾!

这雾气比外界的雾气更加粘稠、更加阴冷,并且蕴含着蜃蛤本命的精神污染力量!雾气所及之处,景象瞬间扭曲、变幻!

守墨脚下的坚实岩地瞬间化为翻滚沸腾的黑色泥沼!无数惨白的骨手从泥沼中伸出,抓向他的脚踝!冰冷的吸力仿佛要将他拖入无底深渊!

周围的岩壁无声地融化,化作流淌着污秽黑水的血肉之墙!墙壁上睁开无数只布满血丝的眼睛,怨毒地凝视着他,发出无声的诅咒!

头顶的天空被浓雾遮蔽,化作一张巨大无比、布满獠牙的猰貐兽口!腥臭的涎水如同瀑布般滴落,要将守墨彻底吞噬!

更可怕的是,守墨的心湖深处,那丝被道源玉和离火真髓压制的猰貐怨念,在这幻蜃迷雾和蜃蛤巨眼的凝视下,如同浇了油的野火,猛地爆发出来!冰冷的憎恨、毁灭的欲望、对生者的嫉妒…种种负面情绪如同毒藤般疯狂滋生,试图缠绕他的道心!耳边似乎响起了猰貐本体的低沉咆哮,充满了诱惑与威胁:“屈服…融入吾身…得享永恒怨恨…”

幻境与现实的精神双重夹击!蜃蛤的幻雾不仅扭曲感官,更引动心魔!

守墨立于原地,双目紧闭。净心神咒的清辉在识海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如同惊涛骇浪中的灯塔,死死抵御着幻境的冲击和心魔的侵蚀!金光咒的光芒在幻雾的侵蚀下剧烈波动,明灭不定,消耗速度惊人。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心神如同被两股巨力撕扯,一股来自外界蜃蛤的幻雾侵蚀,一股来自内心猰貐怨念的反扑。

“灵犀果!”守墨心念电闪。在丹穴山面对毕方精魄时,他依靠环境;在发爽山对抗藤尾魅,他依靠地形;此刻,在这双重幻魔的攻击下,他需要能瞬间提升灵台清明、稳固道心的外力!

他毫不犹豫地取出在发爽山清心泉获得的那枚鸽卵大小、翠绿欲滴、光华流转的灵犀果!以“医药”之术激发果中药性,一口将其吞服!

灵果入腹,瞬间化为一股清冽甘泉般的洪流,直冲识海!如同在燃烧的烈焰中倾倒下万载寒泉!

守墨只觉灵台瞬间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明、透彻!所有试图侵入的幻象杂念、所有滋生蔓延的心魔毒藤,在这股沛然莫御的清灵之力冲刷下,如同烈日下的冰雪,迅速消融退散!净心神咒的清辉得到这股生力军的加持,光芒暴涨,瞬间稳固如山!金光咒的光芒也随之一凝,抵御幻雾侵蚀的压力骤减!

“破妄!”

守墨猛地睁开双眼!眸中神光湛然,如同划破黑暗的冷电!眼前的沸腾泥沼、血肉墙壁、猰貐巨口…种种逼真恐怖的幻象,在灵犀果加持的破妄之眼下,如同被戳破的泡沫,瞬间显露出其虚假的本质!他看到的核心,依旧是那片死寂的石盆,那口漆黑的水潭,以及水潭中心那狰狞恐怖的蜃蛤本体!那巨眼中流露出的,不再是胜券在握的怨毒,而是一丝惊愕!

蜃蛤显然没料到守墨能如此迅速地挣脱双重幻魔的侵蚀。它发出愤怒的“咕噜”声,蚌壳剧烈开合,更多的幻蜃迷雾喷涌而出,同时,蚌壳内那无数惨白色的触须如同离弦之箭般激射而出!每一条触须都带着强烈的吸食精魄的渴望和腐蚀性的粘液,铺天盖地地向守墨缠绕、穿刺而来!破空之声凄厉刺耳!

“孽障!受死!”守墨战意升腾。他深知蜃蛤本体防御惊人,蚌壳坚韧,触须难缠,更有污秽死水护体。强攻不易,需寻其要害!

他足下“借风”之术全力运转,身形在狭窄的石盆地带化作一道飘忽不定的青影,险之又险地避开密集如雨的触须穿刺!金光咒的光芒与触须上的粘液碰撞,发出“滋滋”的腐蚀声。同时,他双手结印,指尖“生光”白芒骤然亮起!

这一次,生光之力并非扩散照耀,而是被他以强大的神识和“医药”之术对能量精微操控的领悟,强行压缩、凝聚!化作数十点细如牛毛、凝练到极致、如同星辰般璀璨的“破邪光针”!

“疾!”

守墨低喝,数十点光针如同拥有生命般,划出诡异的弧线,无视了那些挥舞的粗壮触须,精准无比地射向蜃蛤那唯一暴露在外的要害——蚌壳中心那颗巨大无比、布满血丝的浑浊巨眼!

蜃蛤似乎预感到了致命的危机,巨眼中流露出巨大的惊恐!它猛地想要闭合蚌壳!

但,晚了!

噗噗噗噗噗!

如同烧红的钢针刺入腐肉!数十点蕴含净化本源之力的光针,瞬间没入那颗巨大的眼球!

“叽!!!”

一声足以撕裂灵魂的、非人般的尖锐惨嚎从蜃蛤体内爆发!整个石盆都在这声波下震动!那颗巨大的眼球如同被投入滚油的玻璃球,瞬间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纹!浑浊的液体混合着污血狂喷而出!眼球内部,污秽的魔光疯狂闪烁、明灭不定,最终彻底黯淡下去!

眼睛是蜃蛤幻术的核心,也是它相对脆弱的感官所在!生光针的破邪之力,在其最核心处爆发!

剧痛让蜃蛤彻底疯狂!它庞大的身躯在死水潭中剧烈翻滚、冲撞!蚌壳疯狂开合,无数触须毫无章法地狂舞抽打,将潭边的岩石抽得粉碎!漆黑的潭水被搅动得如同沸腾!

然而,失去了幻术的依仗,这盲目的疯狂对守墨再无威胁。他身形灵动地穿梭在狂暴的触须和飞溅的毒水之间,冷静地观察着。

他看到蜃蛤因剧痛和翻滚,蚌壳开合间,偶尔会暴露出内部深处,靠近连接蚌壳的韧带处,有一团微弱但凝聚的、不断搏动着的暗紫色光团。那是它的生命核心,也是它精魄所在!

机不可失!

守墨将体内恢复不多的先天之炁疯狂灌注于右手!指尖金光咒的锋锐之气被压缩到极致,化作一道凝练如实质、仅有三寸长短、却散发着刺骨寒芒的“戮神金锥”!同时,他将最后一丝生光之力缠绕其上,赋予其更强的破邪穿透之能!

“金光·生灭!”

他身形如电,抓住蜃蛤蚌壳因翻滚而再次张开一条缝隙的刹那,如同最精准的外科手术刀,将那道金白交织的致命锋芒,狠狠刺入那团搏动着的暗紫色精魄核心!

如同烧红的烙铁插入冰水!刺耳的锐响伴随着精魄被撕裂、被净化的“滋滋”声!

蜃蛤庞大的身躯猛地僵直!所有的动作瞬间停止!蚌壳内疯狂舞动的触须无力地垂落。那颗破碎的巨眼彻底失去了最后一丝光泽。暗紫色的精魄核心在金白光芒的焚烧下迅速黯淡、消散。庞大的蚌壳如同失去了支撑,缓缓沉入漆黑冰冷的死水潭中,溅起一片污浊的水花,最终消失在墨色的潭底,只留下几串翻滚的气泡。

石盆内,浓郁的幻蜃迷雾如同失去了源头,迅速消散、淡化。那股令人作呕的腥咸水汽也淡了许多。死寂再次笼罩,但那种令人心悸的阴冷和恶意窥伺感,随着蜃蛤的死亡而消失了。

守墨站在潭边,微微喘息,脸色有些苍白。斩杀蜃蛤看似迅速,实则凶险万分,对心神和法力的消耗极大。若非灵犀果关键时刻稳固道心,后果难料。他看着恢复平静、却依旧深不见底、散发着不祥气息的死水潭,眉头并未舒展。

就在这时,沉入潭底的蜃蛤尸体位置,一点微弱但纯粹的、如同月华般的清冷光芒缓缓浮了上来。光芒中,包裹着一颗龙眼大小、浑圆温润、呈现出珍珠般柔和光泽的白色珠子——蜃珠。此乃蜃蛤一身精粹所凝,蕴含强大的幻力本源,虽出自邪物,但力量本身并无正邪,若运用得当,亦是奇宝。

守墨以“医药”之术感知,确认其中蜃蛤的残魂怨念已被生光之力彻底净化,只余下纯净的幻力本源。他小心地将其收起。

就在他收起蜃珠的刹那,怀中的道源玉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炽热和光芒!那指向潭水深处的悸动达到了顶点!

咔嚓!

一声轻微但清晰的碎裂声,仿佛源自大地深处,又仿佛直接响在守墨的灵魂之中!

非山深处,那镇压猰貐本体的古老封印核心处,一道细微却真实的裂痕,悄然绽开!

一股远比之前任何时刻都要恐怖、都要冰冷、都要充满毁灭怨毒的滔天凶煞之气,如同沉睡亿万年的洪荒巨兽睁开了猩红的双眼,轰然从非山的最深处爆发出来!整个石盆剧烈震动!死水潭如同沸腾般翻滚起黑色的浪花!

道源玉的使命嗡鸣瞬间转化为急促而高亢的警钟!玉钥归位的感应从未如此清晰,却也从未如此危险!

守墨猛地抬头,望向非山深处那如同巨兽咽喉般的黑暗裂谷方向,眼神凝重到了极致。

猰貐的分身…被蜃蛤死亡和封印裂痕惊动,苏醒了!

首战非山,才刚刚开始。真正的考验,是那即将破封而出的远古凶神的一缕分身意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