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被污染侵蚀的旄山尾,地势逐渐抬升,空气也似乎干燥了些许。但守墨心中的凝重并未减少。道源玉的共鸣如同精准的罗盘,持续指向南方,而越是靠近祷过山的方向,那股源自非山深处的、令人压抑的无形威压也愈发清晰,如同悬在头顶的巨石。
沿途所见,兽类的踪迹明显增多,且透着一股不同寻常的躁动。巨大的蹄印深深陷入泥地,折断的灌木随处可见,空气中弥漫着大型野兽留下的浓烈体味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被压抑的狂暴气息。一些本该温顺的食草动物,如鹿、羚羊之类,眼神中也带着惊惶,稍有风吹草动便惊恐逃窜。这绝非正常的山林景象,更像是某种灾难来临前的预兆。
“兽潮的前兆…”守墨心中了然。根据《山海经》所载和道源玉的印证,祷过山多犀、多象。这些洪荒遗种般的巨兽一旦因恐惧或污染陷入集体狂暴,形成的兽潮将是毁灭性的,沿途的凡人村落、乃至一些小型的精怪族群,都将被碾为齑粉。猰貐的怨念,如同无形的鞭子,正在驱赶、恐吓着这些巨兽。
翻过一道林木稀疏的山梁,祷过山的雄姿终于映入眼帘。
此山比柜山更为雄浑壮阔,山势连绵,如同卧伏的太古巨兽。山上植被相对低矮,多裸露着灰白色的巨大岩体。山间云雾缭绕,隐约可闻低沉如闷雷的“哞呜”之声与穿透力极强的“昂!”象鸣,此起彼伏,带着一种原始的、令人心悸的力量感。
守墨的目标是泿水的源头,也是兽群最可能聚集冲击的隘口——位于祷过山主峰西侧的一处巨大山谷裂口。谷口狭窄,两侧是陡峭的悬崖,下方是奔腾咆哮、水汽弥漫的泿水上游。一旦兽群被驱赶至此,拥挤冲撞之下,后果不堪设想。
还未靠近谷口,震耳欲聋的咆哮声、践踏大地的轰鸣声以及树木折断的巨响便如同潮水般涌来!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尘土、野兽的腥臊和一种…狂乱恐惧的气息。
守墨登上谷口一侧的悬崖顶端,向下俯瞰。
只见山谷内,如同煮沸的巨锅!上百头体型庞大的巨兽挤作一团,正陷入一种歇斯底里的疯狂!
其中一种形似巨犀,却比凡间犀牛更为庞大雄壮,通体覆盖着青黑色、如同厚重板甲般的坚韧皮肤,鼻端长着一根粗壮无比、闪烁着幽光的独角,正是“兕”!它们低伏着庞大的身躯,赤红的双眼充满了混乱的暴戾,鼻孔喷着粗大的白气,用那无坚不摧的独角疯狂地撞击着谷口的岩壁和阻挡在前方的同类!每一次撞击都地动山摇,碎石簌簌落下!
另一种则是体长近三丈、如同移动小山般的巨象!它们的长鼻高高卷起,发出震天的悲鸣和怒吼,巨大的脚掌疯狂地践踏着地面,将挡路的一切——树木、岩石、甚至体型稍小的同类,踩踏碾碎!象牙如同巨大的弯刀,在混乱中挥舞,带起阵阵腥风!
兕群与象群混杂在一起,互相冲撞、挤压、践踏!它们似乎并非有意攻击彼此,而是被一种无形的恐惧驱使着,想要冲破这狭窄的谷口,逃离身后那令它们灵魂战栗的源头——非山方向!谷口狭窄的地形成了致命的瓶颈,越是冲不出去,兽群就越是恐慌、越是狂暴,形成恶性循环。地上已有不少被践踏成肉泥或撞死在岩壁上的兽尸,血腥味刺激着幸存者更加疯狂。
悬崖上方,几个穿着简陋皮甲、手持长矛和弓箭的人影正焦急地向下张望,试图用投石和呼喊驱散兽群,但在如此规模的兽潮面前,他们的努力如同螳臂当车,微乎其微。为首一人,身形矫健,束着利落的马尾,竟是一名女子。她面容坚毅,肤色是健康的小麦色,此刻眉头紧锁,眼神中充满了忧虑和决绝。
“将军!挡不住了!岩壁要塌了!”一个士兵指着下方被兕群独角反复撞击、已经出现巨大裂缝的谷口岩壁,声音带着绝望。
被称为将军的女子紧抿嘴唇,眼神扫过谷内惨烈的景象和谷外隐约可见的平原村落轮廓,猛地拔出腰间一柄造型古朴的青铜短剑:“不能退!身后就是‘季厘国’的边境村落!放箭!射它们的眼睛!干扰它们!”
箭矢如雨落下,但大部分都被兕和象厚重的皮甲弹开,少数射中非致命部位,反而更加激怒了这些庞然大物。一头巨象被射中耳根,吃痛之下长鼻狂甩,狠狠抽打在岩壁上,本就摇摇欲坠的巨石轰然滚落,砸向下方的兽群,引起更大的混乱和伤亡,却也加速了岩壁崩塌的进程!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青影如同疾风般掠过悬崖,落在女子将军身旁。
“如此阻挡,徒增伤亡,更激兽性。”守墨的声音平静响起,目光快速扫过谷内兽群和濒临崩塌的谷口。
女将军龙雀猛地回头,警惕地看着这个突然出现的陌生道人:“你是何人?此地凶险,速退!”
守墨没有理会她的质问,他的目光穿透混乱的兽群,神识如同最精密的探测器扫过每一头狂躁的巨兽。他发现,并非所有野兽都完全疯狂。一些体型相对较小、位于兽群边缘的兕和象,眼中虽然也有恐惧,但还保留着一丝挣扎的清明。它们的狂暴,更多是受到核心区域那些被深度污染、彻底疯狂的“头兽”裹挟,以及谷口崩塌带来的死亡恐惧刺激。
“兽群有核心驱动者,受邪秽侵蚀最深。击溃其首脑,乱其心神,方可疏导。”守墨快速说道,同时指向兽群中心几头体型格外庞大、独角或獠牙上缠绕着肉眼可见的污秽黑气、双眼赤红如血的兕和象,“看那几头,气息最为暴戾不祥。”
龙雀顺着他的指向看去,果然发现那几头巨兽异常狂暴,如同疯魔般主动攻击、驱赶着其他同类向谷口冲撞。“是它们!可…如何能杀进去?下面已是修罗场!”
“无需杀入。”守墨沉声道。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因旄山尾净化而尚未完全恢复的疲惫感,双手再次结印。这一次,并非净天地神咒那般宏大,而是将力量凝聚于一点。
识海中,净心神咒的清辉前所未有地璀璨,如同定海神针稳固自身心神。同时,他将一丝发爽山清心泉的气息引入咒力。
“太上台星,应变无停。驱邪缚魅,保命护身。智慧明净,心神安宁。三魂永久,魄无丧倾。急急如律令!”
净心神咒·万灵清音!
守墨口诵神咒,声音并不洪亮,却蕴含着涤荡神魂、抚慰心灵的无上伟力,如同无形的涟漪,以他为中心,无视了空间的阻隔和震耳欲聋的兽吼,精准地穿透混乱的战场,笼罩向整个山谷!
咒音入耳,效果立竿见影!
那些被深度污染、彻底疯狂的“头兽”动作猛地一滞,如同被无形的重锤击中头颅!它们发出痛苦至极的嘶鸣,缠绕在独角獠牙上的污秽黑气剧烈翻腾,与咒音中的清心之力激烈对抗!猩红的眼中,疯狂之色稍褪,流露出巨大的痛苦和挣扎,仿佛有两个灵魂在体内撕扯!
而外围那些尚未完全迷失的巨兽,受到的冲击则截然不同!净心神咒的清音如同炎炎夏日的一缕清泉,瞬间浇灭了它们心中那被无限放大的恐惧和狂躁!赤红的眼睛迅速恢复成原本的浑浊或黑色,暴戾的冲撞动作戛然而止!它们茫然地站在原地,环顾四周惨烈的景象,巨大的身躯因恐惧和疲惫而微微颤抖,发出低沉哀伤的呜咽。
兽群核心的疯狂被咒音强行压制,外围的裹挟者恢复了清明,整个狂暴的兽潮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混乱的冲撞践踏瞬间停止!只剩下那几头核心“头兽”还在痛苦地挣扎嘶鸣,以及因惯性而滚落的碎石发出的轰隆声。
“就是现在!将军,令你的人,向两侧山崖高处投掷火把、巨石,制造声响和通路!”守墨立刻对龙雀喝道。
龙雀虽惊异于这道人手段通天,但身为将领的决断让她瞬间反应过来。“听令!所有人!向谷口两侧崖顶投掷引火之物,抛滚巨石!为兽群开道!快!”
士兵们如梦初醒,立刻行动起来。燃烧的火把、裹着油脂的草球被奋力投向谷口两侧稍缓的山坡高处。干燥的灌木和枯草被点燃,迅速蔓延起数道火线,浓烟滚滚!巨大的石块被推下山崖,轰隆隆滚落,虽然无法伤到巨兽,却制造出巨大的声响和通路指引。
恢复清明的兕群和象群,在求生本能的驱使下,立刻发现了这些新出现的“生路”!它们不再执着于撞击那狭窄且濒临崩塌的主谷口,而是发出劫后余生的低沉鸣叫,在几头较为清醒的老年巨兽带领下,如同决堤的洪流,调转方向,沿着守墨和龙雀制造出的火线、滚石指引,向着山谷两侧较为开阔、坡度稍缓的地带奔涌而去!大地在无数巨蹄的践踏下隆隆颤抖,烟尘弥漫,但致命的拥挤冲撞终于被化解!
谷中只剩下那几头被污秽深度侵蚀、仍在与净心神咒力量痛苦对抗的“头兽”。它们失去了兽群的裹挟,孤立无援,显得更加狂躁不安。
守墨眼神一凝。他知道这些被猰貐怨念深度污染的巨兽已无法挽救,强行净化消耗巨大且风险极高,若让它们逃散,后患无穷。
“金光·裂邪!”
他右手并指如剑,指尖高度压缩凝聚的金光咒锋锐之气骤然爆发!化作数道凝练如实质、不过尺许长短、却散发着无坚不摧气息的淡金色剑罡!剑罡破空无声,速度快如闪电!
噗!噗!噗!
精准无比!数道金光剑罡如同烧红的餐刀刺入凝固的油脂,瞬间贯穿了那几头疯狂头兽相对脆弱的要害——眼窝、耳后、或是独角根部!蕴含着破邪之力的金光在其体内轰然爆发!
“嗷呜!”
“昂!”
凄厉绝望的惨嚎戛然而止!几头庞大的巨兽如同被抽掉了脊骨,轰然倒地,污浊的血液混合着丝丝缕缕逸散的黑气从伤口涌出,庞大的身躯抽搐几下,便彻底失去了生机。缠绕其身的污秽黑气在金光和残留的净心神咒力量下,迅速消散。
山谷内终于恢复了死寂,只有火焰燃烧的噼啪声和远处兽群奔离的隆隆声。烟尘弥漫,满地狼藉,散落着巨兽的尸体和冲撞的痕迹。
悬崖上,龙雀和她的士兵们看着下方瞬间逆转的局面,如同置身梦中,看向守墨的眼神充满了震撼与敬畏。
龙雀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走到守墨面前,郑重地抱拳躬身:“季厘国边军裨将,龙雀!谢过仙长力挽狂澜,救我边境子民!敢问仙长尊号?”
“守墨。”守墨微微颔首,目光却投向兽群奔离的方向,以及更南方的非山轮廓。“兽潮虽暂止,根源未除。污染自非山而来,恐非长久之计。”
龙雀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坚毅的脸上也蒙上一层阴霾:“非山…传说中镇压着上古凶神的地方。近来山中异动频频,鸟兽惊惶,地动时有发生…仙长可是要前往非山?”她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非山凶险莫测,乃我季厘国禁地,先祖有训,擅入者死。仙长虽有通天手段,但…”
她的话没有说完,但意思很明显。非山的危险,不仅仅是凶兽恶煞,更可能涉及季厘国守护的某种秘密或禁忌。
守墨收回目光,看向龙雀:“职责所在,不得不往。”他取出在丹穴山获得的、已有些许裂纹的离火金晶,其中蕴含的纯阳破邪之力依旧澎湃。“此物或可克制非山邪秽。贫道此行,亦为寻彻底净化污染之法。”
看着守墨手中那赤金流火、散发着温暖浩瀚气息的晶石,感受着其中蕴含的、令她体内气血都微微加速的纯阳之力,龙雀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和挣扎。最终,她咬了咬牙,从怀中取出一枚巴掌大小、非金非木、刻着复杂云纹的令牌,递给守墨。
“此乃‘季厘云符’,虽无法让仙长通行禁地核心,但持此符,可避开山中部分先祖遗留的警戒阵法,省去些麻烦。非山深处…有‘蜃蛤’盘踞,擅织幻境,吸食生灵精魄,仙长务必小心!”她顿了顿,语气低沉,“若…若仙长真能寻到净化根源之法…季厘国上下,永感大德!”
守墨接过令牌,入手温润,带着一丝奇异的灵性波动。“多谢将军。此地兽群虽散,余波未平,将军还需安抚边境,早做防范。”他最后看了一眼非山那在暮霭中显得愈发阴森神秘的轮廓,不再停留,青影一闪,便朝着那禁地的方向,疾行而去。
龙雀握着长矛,望着守墨消失的方向,久久不语。夕阳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非山的阴影,如同巨大的问号,笼罩在季厘国的边境,也笼罩在她的心头。
而守墨怀中的道源玉,在靠近非山地界的那一刻,骤然发出一声前所未有的、充满使命感的低沉嗡鸣!玉质内部,那些融合了离火真髓的赤金色纹路,如同苏醒的脉络般,以前所未有的亮度流转起来,清晰地指向非山深处某个特定的方位!
“玉钥归位…开始了。”守墨低语,眼神锐利如电,脚步坚定地踏入了非山那弥漫着不祥迷雾的领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