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夜色如墨,沉重地笼罩着南境通往王都青桑城的官道。

火把的光亮在黑暗中连成一条蜿蜒的细线,如同在巨兽腹中艰难前行的萤火。

龙雀的队伍行进得异常缓慢。

士兵们疲惫不堪,许多人几乎是拖着脚步在走。

担架上的守墨气息微弱得如同游丝,若非蒲老隔半个时辰就用银针强行刺激其心脉,并不断喂服吊命的参汤药汁,恐怕早已生机断绝。

即便如此,他的体温也在持续下降,皮肤冰冷,那缕离火心苗随时都会熄灭在道基崩毁的冰窟里。

“将军…仙长的脉象…越来越微弱了…恐怕…撑不到王都了…”

蒲老的声音带着哭腔和绝望,他握着守墨冰冷的手腕,感觉不到丝毫暖意。

龙雀的心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勒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她抬头望向青桑城的方向,夜色中只有模糊的轮廓,距离却遥不可及。

鸡山到王都,快马加鞭一日可达,但以他们现在的状态,带着重伤垂死的守墨,至少需要两日。

守墨根本撑不了那么久。

“不能停。”

龙雀的声音嘶哑却斩钉截铁,眼中燃烧着孤注一掷的火焰。

“蒲老,用那支百年老山参。切参片让仙长含着。亲卫队,轮流背抬担架,加快速度。就算跑死马,跑断腿,明天日出之前,也必须看到青桑城的城门。”

命令下达,队伍强行提速。

士兵们咬着牙,轮流背负沉重的担架,在崎岖的官道上深一脚浅一脚地奔跑。

马匹被催动到极限,口鼻喷着白沫。

蒲老将珍藏的百年老山参切成薄片,小心翼翼地放入守墨舌下。

参片的药力化作一丝微弱的热流,勉强维系着那缕即将熄灭的心火。

就在队伍疲惫不堪、濒临崩溃之际,前方官道转折处,突然亮起一片火光。

数十支火把组成的光阵,驱散了前方的黑暗。

火光下,是一支约两百人的精锐骑兵,甲胄鲜明,队列森严,打着季厘王都禁卫军的旗帜。

为首一员将领,身披亮银甲,面容俊朗却带着一丝刻板,正是禁卫军副统领,公子稷的心腹—卫尉迟。

“前方可是龙雀将军?”

卫尉迟策马上前,声音洪亮。

龙雀勒住战马,心中警兆顿生。

王都禁卫军为何深夜出现在此?

而且…这时间点未免太巧!

“正是本将。卫大人,深夜在此,所为何事?”

龙雀沉声问道,手已悄然按在剑柄上。

“奉国君与大巫祝之命。”

卫尉迟声音带着公式化的威严。

“闻鸡山秽乱已平,然凶煞之地,恐有余孽邪气附着。特命末将率禁卫军前来接应,并护送仙长前往城西净业台先行净化驱邪,以防邪秽污染王都祖灵。”

“净业台?”

龙雀瞳孔骤缩,心中怒火腾地燃起。

城西净业台,那是关押、流放重犯和处置邪魔的地方。

环境恶劣,阴气森森,更有重兵把守,形同囚笼,让重伤垂死的守墨去那里净化?

这分明是囚禁!

是折辱!

“仙长乃镇压鸡山秽乱、拯救南境之功臣。如今重伤垂危,急需祖灵庙青桑祖灵露救治。去什么净业台,立刻让开,本将要护送仙长入城。”

龙雀厉声喝道,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杀伐之气。

她身后的亲兵和残存的锐士营士兵也感受到气氛不对,纷纷握紧了兵器。

“龙雀将军!”

卫尉迟脸色一沉。

“此乃国君与大巫祝联名之命。仙长身染血煞,道基崩毁,其状诡异,恐非人力所能为。为保王都百万生灵安危,必须先行净化隔离!此乃国法,将军莫非想抗命不成?”

他身后的禁卫军骑兵齐齐策马上前半步,手按刀柄,气氛瞬间剑拔弩张。

“国法?”

龙雀怒极反笑,眼中寒光四射。

“仙长在非山裂谷前镇压猰貐分身时,尔等口中的国法何在?仙长在鸡山血漩前引煞淬体、剥离源晶救下我千余将士时,尔等的国法又在何处?如今功臣濒死,尔等不思救治,反以邪秽之名欲行囚禁之事,是何道理?”

“给我滚开!”

呛啷!

龙雀长剑出鞘,直指卫尉迟。

她身后的士兵们也纷纷拔出兵器,虽然疲惫,但眼中都燃烧着愤怒的火焰。

一路浴血拼杀,目睹仙长牺牲,如今竟被如此对待,如何不怒?

卫尉迟脸色铁青,显然没料到龙雀如此强硬。

他握紧缰绳,眼神闪烁。

硬拼?

龙雀虽疲惫,但余威犹在,她身边的亲卫和锐士营残兵皆是百战精锐,真打起来,自己这两百禁卫军未必讨得了好,而且彻底撕破脸,后果难料。

就在双方僵持,一触即发之际。

“国君口谕到!”

一声尖细的传令声打破了僵局。

一匹快马从青桑城方向疾驰而来,马上是一名身着内侍服饰的中年宦官。

他高举一枚金灿灿的令牌,冲到两队人马中间。

“国君口谕:鸡山平定,仙长功高,然伤势诡异,煞气缠身。为仙长安危及王都万民计,着龙雀将军即刻护送仙长入城,安置于静心苑偏殿,由太医院院正蒲老全力救治,圣庙遣高阶巫祝日夜轮值,布青桑安魂阵隔绝气息。非诏不得擅扰。钦此!”

静心苑?

那是王宫内苑一处极为清幽、灵气相对充裕的宫苑。

虽不如祖灵庙神圣,但环境比净业台好了千百倍。

而且允许蒲老救治,允许巫祝布阵隔绝。

卫尉迟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他看向传旨宦官。

“周公公,这…大巫祝那边…”

周公公面无表情地收起令牌,声音尖细。

“卫尉迟大人,咱家只传国君口谕。大巫祝若有异议,请自去面君陈情。龙雀将军,国君有言,仙长乃国之柱石,务必保住性命。”

最后一句,他意味深长地看了龙雀一眼。

龙雀心中瞬间明了。

国君稷终究没有完全倒向大巫祝。

这静心苑的安排,是国君在权力博弈中做出的折中和保护。

他需要守墨活着,无论是出于道义,还是为了制衡大巫祝日益膨胀的势力和那套灾星说辞。

“末将龙雀,领旨谢恩!”

龙雀收剑入鞘,声音洪亮,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她冷冷扫了一眼脸色铁青的卫尉迟。

“卫尉迟大人,是继续护送,还是让路?”

卫尉迟胸口起伏,最终重重哼了一声,挥手示意禁卫军让开道路。

龙雀不再看他,命令队伍全速前进!

目标:

青桑城,静心苑!

当青桑城巍峨的轮廓终于出现在晨曦微光中时,守墨的气息已经微弱得如同烛火。

蒲老不断施针,额头上全是冷汗。

静心苑偏殿早已准备妥当。

殿内焚着上好的安神香,地面铺设着温玉,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草木灵气。

数名太医院最好的御医和十名由大巫祝蓍指派的高阶巫祝已等候在此。

龙雀亲自将守墨安置在温玉床上。

蒲老立刻扑上去,与御医们会诊,各种珍贵药材如同流水般送入殿内,煎煮、研磨、施针、药浴,争分夺秒地与死神抢夺时间。

荆巫祝等人则面无表情地在殿外廊下布设起青桑安魂阵。

道道翠绿色的符文光芒亮起,形成一个半透明的光罩将偏殿笼罩。

龙雀能感觉到,这阵法确实有隔绝气息、安魂定魄的效果,但其核心流转的一丝隐晦波动,却带着一种监视和禁锢的意味。

她守在殿外,如同雕塑,甲胄未卸,血污未清,目光警惕地扫视着每一个进出的人,尤其是那些巫祝。

她知道,危机并未解除,只是换了一个更精致、更危险的牢笼。

偏殿内,药气蒸腾。

蒲老将最后一丝希望寄托在太医院秘藏的几味续命灵药上。他亲自将一株通体碧绿、形如婴儿的参婴草捣碎,混合着千年石钟乳和数滴取自深海寒玉髓的玉髓液,小心地撬开守墨的牙关,灌了下去。

强大的药力混合着寒玉髓的冰凉气息涌入守墨体内,勉强刺激着他近乎停滞的生机循环。

那缕离火心苗被这股外力强行催动,微微亮了一下,随即又被道基裂痕处的天罚雷力压制下去。

守墨的身体剧烈抽搐了一下,嘴角再次溢出带着电光的暗红血液。

“稳住,护住心脉!”

蒲老嘶吼着,御医们手忙脚乱地施针。

就在这时,一直昏迷的守墨,意识并未完全消散,而是沉入了一个极其诡异的状态。

他感觉自己悬浮在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虚空。

下方,是破碎的大地,布满了深不见底的裂痕,惨白的雷霆如同毒蛇在裂痕中肆虐游走,那是他崩毁的道基。

上方,一点微弱却坚韧的赤金色火苗,如同风中的残烛,散发着唯一的温暖和光明的离火心苗。

而在这片黑暗虚空的边缘,一点极其微弱的暗金色光芒,如同被吸引的萤火虫,正试图穿透无边的黑暗,向着那赤金色火苗的方向艰难地靠近。

正是那枚沾染了青桑引与蚀金咒、不知流落何方的金煞源晶.

它似乎与守墨体内被初步淬炼过的、蕴含一丝金行道韵的道基碎片产生了某种跨越空间的微弱共鸣.

然而,就在那点暗金光点试图靠近火苗的路径上,无数道翠绿色的、带着桑叶脉络的诡异锁链凭空出现,缠绕、阻隔、侵蚀着那点金光,试图将其拖向另一个方向。

锁链的源头,隐隐指向一个盘踞在黑暗深处、由无数怨念和桑木图腾构成的巨大而模糊的阴影,这是大巫祝蓍的意志投影!

“阻我…道途…!”

守墨残存的意念在虚空中发出无声的咆哮。

那缕离火心苗猛地摇曳,一道极其微弱的金光射向缠绕暗金光点的翠绿锁链。

金光如同烧红的铁丝烫在冰面上,瞬间将几根最细的锁链熔断。

暗金光点猛地挣脱束缚,艰难地向前窜了一小段距离,距离赤金火苗更近了。

虽然依旧遥不可及,但那种源自本源的吸引力却更加强烈了。

现实中,偏殿内。

一直昏迷的守墨,枯槁的手指突然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一直紧盯着他的蒲老猛地瞪大眼睛。

“有反应了!仙长有反应了!”

龙雀闻声,一步跨入殿内,看到守墨手指那微不可察的动作,眼中瞬间爆发出狂喜的光芒。

然而,守在殿外布阵的荆巫祝,似乎也感应到了什么,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他手中清心铃的摇动节奏,悄然发生了一丝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