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脑勺硌在冰冷金属骨头上传来的剧痛,让林默生生把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叫压缩成了喉咙深处倒抽冷气的“嘶嘶”声,活像一条搁浅的鱼。眼前的金星还没散去,冥王“赔沙发”和“门维修费”的咆哮立体环绕立体声般在颅内回荡,最后被一个清甜却极具精神攻击力的声音画上句点——
“先生,你好啊?”
苏晚的脸在模糊视野中聚焦。浅蓝小云朵家居服,悬浮半空,怀抱流光溢彩引魂罐,另一只手攥着那张卷成腌菜状的“绝密A级·草稿勿嘲版”名单。背景是横陈的远古脊椎巨骨(目前缩水成一尺长的“烤签”),以及叼着“烤签”、一脸“我是谁我在哪这东西硌牙”的委屈阿黄。
完美诠释了什么叫“末世天灾”与“邻居家迷糊小姐姐”的魔幻现实主义。
“我!一!点!也!不!好!”林默悲愤地从骨头上挪开脑袋,感觉自己的后脑勺像个被擀面杖反复捶打的年糕,“葛桂花是吧?走!现在!立刻!马上!完成KPI去下辈子当个土豆也认了!这鬼地方我一分钟也不想待了!”他咬牙切齿,只觉得阳台弥漫着一股由冥界硫磺孜然、楼下烧烤摊烟火气、骨头尘螨以及自己世界观破碎焦糊味混合而成的绝望气息。
苏晚似乎对林默的“觉悟”报以嘉许,嘴角弯起一个浅浅的、如同初春溪水解冻般的鼓励弧度。她飘近,展开那份被卷得如同出土文物般的名单,纤细带着半透明质感的指尖精准点在那个潦草的名字旁:“清河县乡下?孙子婚礼……鞭炮、红纸?抢红包习惯?”
“清河县……”林默揉着后脑勺新鲜出炉的包,那地名像一颗投入意识死水的小石子,漾起一丝微弱的、说不清的熟悉涟漪,“我知道……往南一百多公里,有村子,好像……以前出差高速路过……”那感觉像隔着一层厚重的毛玻璃看窗外的景致,模糊不清,却真实存在。他没细究,逃命要紧。
“走!”林默挣扎着爬起来,腰背肌肉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他看了一眼叼着“骨棒签子”还傻愣愣的阿黄,认命地掏出手机:“打车?不行,这骨头和阿黄是违禁品……”他目光扫过苏晚怀里的引魂罐。
苏晚眨眨眼,似乎接收到林默的困扰。她伸出空着的手,指尖隔空点了点缩小的骨头,又点了点阿黄。神奇的一幕再现:骨头毫无变化,倒是阿黄脖子上凭空多了一个……呃,与其说是项圈,不如说更像一条散发着微末星光的纤细藤蔓?藤蔓首尾相连,没有搭扣,就这么自然地圈在阿黄毛茸茸的脖子上,然后光芒隐去。
“OK,这样我们的‘五星上将’就能在阳间折腾了。”苏晚说道。
林默:“……”冥界的时尚潮流他不懂,但看起来解决了问题?“所以……它能进市区不被举报?”他试探地问。
苏晚微微颔首,视线又落回名单上的“葛桂花”。她的眼神里,仿佛有微小的齿轮在无声转动,锁定目标。
“哦,对了,除了我和鬼魂别人看不见你俩。”林默像个笨蛋一样傻笑起来。
目标确认!出发!
数小时后,夕阳像打翻的暖橙色颜料,泼洒在清河县郊外一个安静的村落上,将低矮的屋脊、蜿蜒的田埂以及袅袅升起的炊烟染得温柔似梦。空气里泥土、草木灰和饭菜的暖香,与都市的冰冷喧嚣泾渭分明。
林默一行(一人一鬼一狗)停在一座几乎被四周红砖小楼包围、显得格格不入的破败小院外。土墙斑驳得如同风烛老人的皮肤,木门歪斜,门栓松脱,全靠最后一点倔强维持着门的样子。院角几只瘦骨嶙峋的老母鸡在土里刨食,堂屋门洞开,里面黑洞洞的,散发着一股被时光遗忘的、积压太久的陈旧与寂寥。
苏晚怀里的引魂罐,此刻正散发着极其微弱却稳定的柔光,罐壁靠近“葛桂花”名字的符文,像被无形的手指擦亮了一角,比其他地方更显清晰、活跃。
“就这儿了。”林默低声说,心头莫名有些发紧,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了一下。这远离村落的孤寂位置,与名单的“定位模糊·乡下”不谋而合。
他深吸一口气,推开那扇发出“咯吱”呻吟抗议的破门。院子里空无一人,地面凹凸不平。引魂罐的光芒似乎更亮了一分。
堂屋内更显昏暗潮湿,蛛网在墙角结成了沉默的罗帐,灰尘在夕阳斜照进来的微光中飞舞。唯一“干净”的,是堂屋正中最显眼位置——一张极其简陋、供桌都算不上的破旧木台。台上,一个擦得锃亮、边缘却被磕碰出无数缺口的白瓷碗,盛着满满一碗已经彻底风干、开裂的米饭,米饭尖上,端端正正插着一双洗得发白、磨圆了棱角的木筷。
而就在这碗“万年等饭”的正前方,一张鲜艳得刺眼、与周遭环境形成巨大反差的大红纸,静静地躺在地上,微微卷起毛边。
纸上,只有一个用浓墨重笔、工工整整书写的一个斗大:
囍
红纸像被人无数次拿起、摩挲、端详,边角起了毛,沾着细不可查的指纹般的痕迹,却始终……没能被贴上任何地方。
苏晚没有直接靠近供台,而是悬浮在靠近门口的位置,微微歪着头,那双清澈得仿佛能洞穿虚妄的眼睛,此刻正专注地“凝视”着那张红纸和空荡的米饭碗。她怀中的罐子,光芒柔和,如同一颗温暖跳动的心脏。
“她……在吗?”林默屏住呼吸问。空气中的寂静里,仿佛凝固着某种沉甸甸的、无声的悲怆。
苏晚没有回答,只是轻轻地飘近那张红纸,悬浮在它旁边。她抬起一只半透明的手,却没有去触碰任何实物,而是缓缓地、小心翼翼地,点在了空无一物的红纸上方大约半尺的虚空之中。
啵——
如同石子投入古井。
那一点虚空,随着苏晚指尖的轻触,瞬间漾开一片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涟漪!涟漪的中心,空气开始扭曲、凝结,显露出一个极其模糊、轮廓闪烁不稳的虚影——那是一个身形佝偻、穿着老旧深蓝夹袄的老妇人!
她仿佛刚从另一个空间被强行投影过来,身影透明,带着半流质的恍惚感,眼神迷茫地看着苏晚的手指,又茫然地扫过林默和阿黄(阿黄好奇地嗅着空气,好像闻到了什么)。
苏晚的指尖没有收回,反而涌出一股更柔和、更稳定、如同月色流银般的光晕,温柔而坚定地“缠绕”住那个虚影。
那虚影被这光芒一照,闪烁渐渐平息,眼神从迷茫变得清晰。浑浊却依旧清明的眼眸终于聚焦,看清了悬浮在身前的苏晚,看清了站在门口目瞪口呆的林默,看清了地上那张她念了无数遍的囍字红纸。一股浓烈得如同实质的悲伤与遗憾从她虚影中弥漫开来。
“娃……娃儿……”老妇人,葛桂花,嘴唇颤巍巍地开合,声音如同风吹过老旧的门板,沙哑、轻微,却带着令人心悸的凄凉,“你们……是谁家娃儿?咋……咋能看见俺?”她的目光掠过苏晚半透明的身体,似乎明白了什么,浑浊的眼里涌上巨大的悲伤,“哦……俺……俺也走咧……走咧……”声音低下去,充满了无尽的落寞和不甘。
苏晚没有解释,她的目光平静而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她的指尖轻轻一引,那股银色的光晕牵引着葛桂花的虚影,让她更清晰地“看”向林默。
“您……您是葛桂花奶奶?”林默喉咙发干,声音也莫名有些沙哑。面对这样的存在,所有的荒诞吐槽都被那份沉重的情绪压回了心底。
葛桂花虚影颤巍巍地点点头,视线落在那碗风干的米饭和地上的红纸上,泪水无声地淌下,在她半透明的脸颊上留下闪烁的轨迹。“是俺……娃儿,你们……你们这是……要带俺走?”
苏晚轻轻摇头,抱着罐子的那只手托高了一点,让上面“葛桂花”名字的光芒映照在虚影面前。她的目光看向门外朦胧的暮色,又带着一种无声的询问看向葛桂花。
葛桂花顺着苏晚的目光望向门外渐沉的暮色,浑浊的眼里像被点燃了记忆的火焰,痛苦又温柔。
“带俺走……也该走了……”她喃喃着,声音带着悠长的叹息,“可俺……俺走不了啊……心里头……堵得慌……压着块大石头哇……”
她颤抖着手指(虚影的手也带上了同样的质感),指向地上那张鲜艳的红纸,又指了指那碗风干裂开的米饭。
“俺的娃……白杨……今天……今天他成亲啊!”老人家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哭腔和无法言说的幸福,“俺答应了他的!俺要去!俺要亲眼看着俺们阿杨穿着军装,领着新娘子进家门!俺要给他包最大的红包!放最响的炮仗!把这红纸囍字!贴得满院子都是!贴在老槐树上,让满庄子都看见!”
巨大的喜悦瞬间又被更沉痛的苦涩淹没。
“可……可俺没用哇!老天爷……他不开眼啊!”葛桂花激动起来,虚影剧烈地波动,“就在俺接到娃电话,欢欢喜喜要去买鞭炮贴喜字的时候……这心口……这心口像被滚油浇了!针扎!锤砸!喘不上气儿啊!眼前……全黑了……”她痛苦地捂住心口的位置,仿佛那致命的绞痛就在眼前重现,“俺……俺伸着手……想抓住那红纸囍字……想抓住电话里的声音……想……再看俺娃一眼啊!可是……抓不着……啥也抓不着了哇!……”压抑了太久的情感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带着刺骨的寒冷和无边的遗憾。
林默的心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鼻子发酸。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老人灵魂上传来的那份被生生掐断幸福的剧痛。苏晚身上的银色光芒微微波动,如同无言的安慰,引导着老人继续倾诉,分担那份沉积的悲伤。
“……俺这石头……就是那天的石头……”葛桂花的声音变得低沉沙哑,像是讲述一个尘封很久的秘密,“俺这娃……白杨……他不是俺葛家亲生的骨血……”她抬起头,浑浊的泪眼望向虚空,仿佛回到了那个改变她一生的寒冬之夜。
“那是个……能把人骨头缝都冻裂开的三九天咧……”老人的声音悠远起来。
【幻象在空气中浮现:狂风呼啸,村外老树光秃的枝桠如同狰狞的鬼爪。年轻的葛桂花(穿着更破旧的棉袄)背着捡来的大半袋煤渣,在风雪里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回走。路过一处废弃的草垛柴房时,一阵极其微弱、却如同刀子般刮过她心尖的婴儿啼哭,从厚厚的、冻结得硬邦邦的柴草堆缝隙里断断续续传了出来。】
“俺那时候……命也苦哇,男人走得早,无儿无女,就靠着拾点东西糊口……”葛桂花的声音充满了那个年代的沉重,“可听到那哭声……俺这心里……像被剜了一刀!”
【幻象:葛桂花扔掉煤袋,疯了一样扑过去,双手冻得通红也不顾,拼命扒开冰冷的柴草。一个刚出生、被破布胡乱包裹的男婴躺在那里,小脸青紫,浑身冰冷得像块石头,气息微弱得随时会断。婴儿瘦小的颈侧,有一块形状奇异的、暗红色胎记,像一片小小的火焰,在昏暗天光下格外刺眼。】
“多冷的天!多深的夜!是哪个杀千刀的,把个还没断奶的娃儿丢这鬼地方哇!这不是要他冻死饿死被野狗叼走吗!”葛桂花的虚影激动起来,充满了当时看到这一幕时的愤怒和痛心疾首。泪水再次涌出,顺着她苍老的脸颊滑落。
“俺……俺啥也顾不上了哇!”她声音嘶哑,“把他……把他从冰窟窿里掏出来,就那么死死地、死死地揣进俺怀里,用俺这把老骨头给他焐着……俺这胸口都冻得没知觉了,可心里头想着,就是俺冻死了,也得给这娃儿焐口活气儿出来!老天爷啊,他才这么大点……他还没活过啊……”
【幻象:年轻葛桂花抱着婴儿蜷缩在柴草堆角落,把自己的破棉袄全裹在孩子身上,自己冻得瑟瑟发抖,却不停用脸去蹭孩子的额头,用体温对抗着刺骨的严寒。直到东方泛白。】
葛桂花长长地吁了口气,仿佛还带着当年的寒气。
“捡回一条小命……可俺一个老婆子,穷得叮当响,咋养哇?”她抹了把泪,脸上又绽开一个混杂着苦难与坚韧的笑容,“抱着他在炕上,看着他小脸儿一天天有了血色……俺就想哇,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他小颈子上的那块红,像火苗儿!就像俺从阎王殿门口抢回来的火种!俺跟他说:‘娃儿啊,你没爹没妈,老天爷不收你,那就是俺葛桂花的亲孙子!咱叫白杨!白杨树!任他风吹雨打石头压,你都得给俺挺直了腰杆往上蹿!听见没?!’娃儿就那么望着俺,笑咧……”
【幻象:小院中,面黄肌瘦但眼神倔强的少年白杨,正努力用细小的胳膊挥舞着柴刀劈柴。邻居家孩子的嘲笑声(“灾星!”“丑八怪!”)传来,白杨身体僵硬,拳头紧握。葛桂花气得抄起扫帚就要冲出去拼命,却被少年一把拉住。他摇摇头,眼神里有超乎年龄的成熟和坚毅:“奶,别去。随他们说,我不在乎。等我长大了……”他目光越过低矮的土墙,望向远方,“……等我长大了,我要当兵!我要变得很厉害!保护……保护那些像奶一样好的人!”】
提到孙子当兵,葛桂花满是皱纹的脸瞬间被骄傲点亮。
“俺们阿杨出息咧!真就去当了解放军!”她的话语里充满了荣光,“虽然……虽然也是真苦哇……”老人的语气又低了下去,带着不易察觉的疼惜。
【幻象:画面变得模糊,仿佛被无线电信号干扰。隐约的枪炮轰鸣背景音(像是从老旧收音机里传来)。油灯光下,已显老态的葛桂花弓着背,戴着破旧的老花镜,努力瞪大眼睛,借着昏黄的光线,手握着铅笔(甚至没有橡皮),异常艰难地、一笔一画地在一张皱巴巴的信纸上写着:
“奶身体……好着呢!一……一顿能吃两大碗!村里刚分了新粮……吃得饱,穿得暖……甭惦记!阿杨……好孩子……打胜仗……立功……平……平安安……”
写着写着,她突然用力按住心口,剧烈咳嗽起来,脸上强挤出的笑容瞬间被痛苦取代。她大口喘着气,笔尖停顿处洇开一小团墨迹。】
“俺……俺没几天好活头了……身子骨早就不行咧……”葛桂花的声音带着释然的平静,“可不敢让他知道哇……娃在外面提着脑袋干事儿呢……可不能让他分心……”
然后,那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无与伦比的期盼和最后时刻的狂喜!
“接到电话那天!俺就是接到电话那天哇!”老人的情绪再次激动得颤抖起来,“娃儿!俺的阿杨!他说!他说要回来咧!带着新媳妇儿!他要成亲啦!就在今个儿!就今天!他让俺……等着!穿得精神点!去喝他的喜酒!他说……他说新媳妇儿可俊咧!像……像电视里出来的人儿!”
【幻象:夕阳下,葛桂花紧握着那个老旧笨重的按键手机,枯树般的手竟爆发出惊人的力气,因为激动全身都在颤栗,脸上每一道皱纹都像花儿一样舒展开,绽放着前所未有的红光:“啥?!要回来?!带孙媳妇儿?!好!好!太好了!奶这就去!这就去给你炸油果子!包大红包!奶……奶去买鞭炮!买最响的!那大红纸!那喜字!奶要买一箩筐!把院门口那棵老槐树都贴满了!对对对……老槐树……咱家那棵……俺的白杨树……都盼着你回来呢!奶等着!一定等着!奶要……要亲眼看看俺们阿杨……穿军装……当新郎官的……俊模样!那得多精神!多……多……”】
声音戛然而止,如同被无形的利刃骤然斩断!
【幻象:巨大的、扭曲的痛苦瞬间席卷了葛桂花脸上的红光!她的笑容僵硬在脸上,眼睛猛地瞪大,难以置信地看着空中虚无的一点!一只手死死捂住心脏位置,另一只手绝望地伸向前方,仿佛想抓住电话里正说着话的孙子,想抓住近在咫尺却再也碰不到的红纸囍字!痛苦使她身体蜷缩、抽搐,然后带着无尽的不甘和未完成的喜悦,重重地倒了下去……倒下的过程中,指尖似乎掠过那张鲜艳红纸的一角……却终究没能拿起。最后的意识碎片里,只有孙子年轻气盛、带着羞涩却无比坚定的声音在电话里回荡:“奶!等我!最多两个小时!我带燕子回来看您……”再然后,就是一片死寂的、令人窒息的黑暗。】
“俺的石头……就是那天……压在心口上咧……”葛桂花的虚影瘫软下去,如同耗尽了所有力气,半透明的身体更加淡薄,只剩下一声绝望的呜咽回荡在空荡寂寥的堂屋里,“俺……俺还没贴囍字……没放炮仗……没……没看见俺的娃儿……穿上军装当新郎官……俊不俊……”
那浓烈的执念,那未竟的期盼,那被死亡生生掐断的团圆,如同无形的锁链,将她牢牢钉死在这空无一物的破败小院里,永世不得“离开”。
林默眼眶发热,鼻头酸涩难忍。老人的故事像一把钝刀,一点点割着他的心。亲情的美好,命运的残酷,临终的遗憾交织在一起,形成无解的悲伤。他看向苏晚,眼神里第一次带上了真正的祈求——不再是为了解脱自己,而是为了眼前这位可怜又可敬的老人。
苏晚平静地接收着葛桂花倾诉中汹涌的情感。引魂罐的光芒随着情绪的起伏而明灭。当老人的执念凝聚在那句“没看见俺的娃儿穿上军装当新郎官”时,罐体靠近“葛桂花”名字的符文骤然明亮起来,发出“嗡”的一声低鸣。
她抬起头,清澈的目光越过几乎陷入绝望虚淡的葛桂花,看向门外深沉的暮色,眼神里有光芒流转。她做了一个动作——双手将怀中的引魂罐微微托起,罐口正对着葛桂花的方向。罐壁光芒流转,如同深海漩涡般缓慢旋转。
“魂……分……”一个极其轻微、几乎不可闻的词语从苏晚口中飘出。她的声音空灵,带着奇异的韵律。
林默瞬间瞪大了眼睛!分魂?!冥王你可没说你的NPC还有这功能!这是正经冥府公务员允许的业务范围吗?!剧本是不是升级成《阴阳师》了?!
苏晚却无暇顾及林默的内心弹幕风暴。她的指尖(那只一直引导老人情绪的手)猛地化作最纯粹的、银月般的流光,以迅疾却不带暴虐的方式,闪电般点在了葛桂花眉心几乎要消散开来的虚影之上!
“咿呀——!”
葛桂花的虚影发出一声并非痛苦的、更像是灵魂被强行“激活”的尖锐嗡鸣!整个身影剧烈震颤、扭曲!仿佛一团被投入沸水的雪团!
林默紧张得手心冒汗,大气不敢出,生怕下一秒老人的魂魄就被苏晚这一指给戳散了。旁边的阿黄叼着骨棒,似乎感受到了强大的能量波动,低伏身体发出了不安的“呜呜”声。
然而就在震颤达到巅峰时,葛桂花的虚影猛地稳定住了!她眉心之中,仿佛被苏晚的指尖注入了一缕凝练如实质、散发着淡淡温暖光华的银色丝线!这缕银线极其细微,与她整个虚影相连,却又显得清晰而坚韧。
同时,苏晚怀中引魂罐的光芒也瞬间黯淡了一小截!仿佛耗去了巨大的力量。苏晚那张一直平静无波的脸庞上,终于流露出了一丝难以察觉的苍白和疲惫感。她抱着罐子的手臂似乎也微微沉了一下。
“啊……”葛桂花难以置信地低下头,看着自己那缕连接眉心的、仿佛有了实感的银丝,又看向罐口。她感到一种奇异的联系在心头建立,一种微弱却无比清晰的、来自遥远地方的喧嚣、喜乐、鞭炮声……通过这缕银丝传递了过来!她原本枯槁绝望的脸上,猛地绽放出了难以置信的、仿佛死灰复燃的惊喜之光!
“婚礼?!是……是阿杨的婚礼?!声音!俺听到炮仗声了?!红囍!是红囍在噼啪响?!”她激动得语无伦次,虚影都因巨大的激动而泛起了涟漪。
苏晚收回手指,眉宇间的疲惫似乎更深了一点,但眼神却异常清澈坚定。她没有说话,只是对着林默点了点头,又看了一眼门外彻底降临的、星光初显的夜幕。
目标更新!坐标锁定——白杨&燕婚礼现场!携带特殊‘观察者’葛桂花(灵魂线程状态)!
林默秒懂。得!这下真成“拖家带口灵魂直播组”了!
滨江市某酒店宴会厅。
灯火通明,喜气洋洋。《婚礼进行曲》奏响甜蜜的乐章,空气里弥漫着香水、香槟和鲜花的芬芳。新郎葛白杨,穿着一身笔挺、合体的空军常服,金黄色的肩章在灯光下闪耀着令人肃然的军人荣光,英俊刚毅的脸庞上,是极力克制却依旧无法掩藏的激动、幸福和……一丝深藏眼底的遗憾。
新娘燕子穿着洁白的婚纱,笑容羞涩而甜蜜。新郎高大挺拔,军装正气凛然;新娘娇美动人,婚纱圣洁无瑕。两人携手站在铺满鲜花的台上,接受着亲朋好友雷动的掌声和祝福。
婚礼已近尾声,新人正准备进行仪式后的抛花环节。
林默和苏晚(依然悬浮)、以及叼着骨棒完全搞不清状况但觉得这里很热闹所以很开心的阿黄,此刻正藏在一棵巨大的室内棕榈树的阴影后。
葛桂花的虚影紧贴着苏晚,或者说紧贴着引魂罐的光芒范围内,才能维持那微弱如风中残烛的形态。她的目光穿透了层层人群,死死地、贪婪地锁在台上那个穿着军装的挺拔身影上!嘴唇无声地哆嗦着,浑浊的泪大颗大颗地滚落。她用尽全力,试图伸出手,穿过虚空去触碰她的孙子,指尖却在穿过枝叶光影时变得更加模糊。
“看到了……看到了……”她颤抖的声音只有林默和苏晚能听见,带着泣音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巨大满足,“……俊……真俊啊……俺的娃儿……穿着军装当新郎官……比电影里那些假模假式的兵娃子……俊一千倍!一万倍!”
她的视线扫过新娘子,“……俊闺女!俊得跟画儿里出来似的……阿杨有福气……真有福气……”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也模糊了她的身影,那缕连接眉心的银丝几乎淡得看不见了,唯有引魂罐的光芒还在努力维系着她最后一刻的“存在”。
就在这时,葛白杨的目光似乎无意间扫过会场一角。他的视线,准确地掠过了棕榈树……然后,就在即将移开的瞬间,他整个人如遭雷击,猛地定住了!
他的瞳孔骤然收缩!身体绷得笔直!
“奶?!奶?!”葛白杨失声喊了出来!声音通过麦克风响彻整个宴会厅!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巨大的狂喜和一种源自血脉灵魂深处的悸动!他甚至下意识地松开握着燕子的手,朝着棕榈树的方向猛地踏出一步!
全场瞬间寂静!所有人都惊讶地看向新郎官。
燕子和双方父母、亲友都懵了。
“白杨?怎么了?”燕子担忧地拉了他一下。
“奶……是奶奶……”葛白杨的声音哽咽,带着一种狂喜的颤抖,他指着那个角落,泪水瞬间夺眶而出,“我感觉到了!我感觉到了!奶奶她……她真的来了!她就在这里!她来看我了!她看到我结婚了!就在那儿!”他激动得语无伦次,但那份狂喜和确信是那么真实而强烈!他甚至无意识地捂住了自己的心口——正是葛桂花猝死时捂住的位置!
整个会场一片哗然!有惊异,有不解,有老人抹眼泪感慨“孩子想奶奶了”,也有年轻人觉得新郎太激动了。
只有棕榈树后的林默和苏晚清楚地知道,那并非错觉!是苏晚注入葛桂花眉心、连接引魂罐的那一缕纯粹的灵魂力量!在新郎内心强烈情绪(巨大的幸福与深藏的遗憾)产生剧烈共鸣的这一刻,短暂地突破了生死的界限,传递了过去!那是葛奶奶用最后意志刻入灵魂对孙子的爱,与孙子心口那一份痛失奶奶的遗憾在血脉灵魂层面的隔空共振!
这刹那的交汇,无比珍贵!
“奶!我看到你了!我就知道你会来的!你答应过我的!”葛白杨对着那个角落,像个孩子一样哭喊出来,泣不成声。积压了太久的遗憾和痛苦,在这确信的狂喜瞬间爆发。
也就在这一刻,依附在引魂罐光芒中的葛桂花虚影,身体突然变得极其透明,脸上却露出了一个比星光更灿烂、无比满足、了无遗憾的笑容。她最后贪婪地、深深地望了一眼台上喜极而泣、穿着军装如白杨般挺拔俊朗的孙子。
然后,她在苏晚平静而专注的注视下,身体猛然爆发出最后一股柔和明亮、宛若回光返照的光芒!
“娃儿……奶走了……去咧……你们……要好好地……”
声音落下,她的身体在光芒中分解、碎裂!化作无数片闪烁着暖橘色柔光的、如同晚霞碎片般的半透明蝴蝶!
这些光蝶纷纷扬扬,带着无尽的祝福和不舍,轻盈地、迅疾地飞越了喧嚣的会场,在所有宾客惊讶的目光中,一只又一只地,轻轻地、轻柔地……贴附在喜极而泣的葛白杨笔挺的军装肩章上,落在他微卷的鬓角旁,停在新娘子洁白的头纱边缘……
最大、最亮的一只,如同被晚霞晕染了翅膀的金色蝴蝶,翩然落在了葛白杨微微颤抖、捂在心口的手背上。
翅膀轻柔地扑扇了一下,带来一丝微不可察的暖意,如同老人最后温柔的抚摸。
然后,悄然融入了他胸前的军装,消失不见。
仿佛那一缕被孙子“接收”到的灵魂暖流,终于找到了归处。
台上,葛白杨感觉手背一暖,心口那股压抑了太久的沉重悲痛,也随着这难以言喻的暖意,被瞬间化解冲淡了大半,余下的只有浓浓的、化不开的幸福和对奶奶的爱意。他紧紧握住新娘的手,泪水更加汹涌,却是幸福和释然的泪。
“谢谢……”他对着虚空的角落,无声地道谢。他知道奶奶走了,也知道奶奶是圆满地、笑着走的。军装笔挺,英姿勃发。
棕榈树后。
苏晚怀中的引魂罐猛地一震!罐壁上代表“葛桂花”的符文光芒大盛,内部空间深处,一缕温暖的、乳白色的丝线凭空凝结,如同朝露般纯净、圆满、散发出微暖的辉光。它迅速沉降、凝聚、融合,最终在罐底中心,化作一滴圆润无瑕、散发着生命恩慈与灵魂释然气息的——
第一滴释怀之泪!
它安静地沉在那里,像一颗凝固的星辰,蕴含着一位老妇人跨越生死送达的祝福和对孙子最深沉的爱与期望。
林默全程看得目瞪口呆,内心天崩地裂!泪水不受控制地在眼眶里打转,一半为了那动人心魄的祖孙情,另一半是为了这离谱到家却偏偏如此美好的解决方式!
他僵硬地转过头,看向身边脸色明显更加苍白透明了几分、正抱着罐子微微喘息的苏晚。
“奶……奶奶的分魂呢?”他声音发干,“那缕银线?”
苏晚轻轻摇头,目光落在罐底那滴纯净的泪珠上。
“魂…归一。念…解。归……源。”她的声音更轻了,仿佛每个字都耗费力气,“罐……引。”
林默理解了:苏晚用自身力量(引魂罐作媒介?)强行分出了一缕葛桂花的核心执念,注入力量维系成“可投射至人间”的状态,带到这里完成最后见证。这缕“灵魂线程”完成了使命,带着孙子的回应和巨大的满足感,以及葛桂花残留的魂力,汇入释怀之泪回归冥界本源。某种意义上,苏晚是“燃烧”自己的某种力量(魂力?冥界能源?),加上引魂罐的神奇,才促成了这奇迹般的“赴宴”。
看着累得几乎要半透明消失的苏晚,再看看罐子里那滴承载了无限爱意和祝福的泪珠,林默满肚子的吐槽(“这分魂怎么像开直播账号还要耗流量啊?”、“冥王是不是欠费停机了才不管售后?”)都哽在了喉咙里,最后只剩下了一句:
“……牛!”他由衷地、发自肺腑地竖起大拇指,“你这操作……我林默服了!比冥王那扣颜值的KPI邪道牛逼一万倍!”他抹了把眼睛,“就是……下次能给个心理准备不?我这小心脏跟坐跳楼机似的!”
苏晚似乎没太听懂“邪道”和“跳楼机”,但她看出了林默眼中的认可(和残留的震撼)。她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个极其短暂、却异常真实的、带着些微成就感的浅淡笑容,那笑容似乎比她平时的懵懂要生动那么一点点。
然而,这笑容仅仅维持了一秒。
砰!
一声极其清脆响亮、充满使命必达气势的——巴掌,毫无征兆地、狠狠地拍在了林默……旁边的、那张皱巴巴的、摊开在墙角的冥界草稿纸名单上!“老齐”的名字上!
苏晚的动作快如闪电!拍完名单的手顺势收回,仿佛只是拂去灰尘般自然流畅!
目标更新!坐标锁定!滨江市河清街!目标特征:执着侧写·半盒烟!出发!
林默:“………………”
阿黄:“???汪?”
林默僵硬地扭过头,看着名单上“老齐”名字旁瞬间亮起的一圈极其微弱却不容置疑的红光(有点像GPS锁定?),再看看已经飘到门口、悬浮在半空等他、虽然面色苍白但眼神里闪烁着“新任务开启”光点的苏晚。
他张了张嘴,最终,所有对葛奶奶的感动、对灵魂奇迹的震撼、对苏晚能力的敬(kong)畏(ju),以及对冥王这个压榨鬼工的无良老板的愤慨,全都化为了响彻宴会厅角落(幸好音乐响了)的一声发自灵魂深处的、被现实毒打后的认命呐喊:
“卧!槽!苏晚!你是魔鬼派来的任务执行机器人吗?!!刚分完魂打完BOSS大残啊!蓝条见底了啊大姐!不用回泉水补个血吃个饼吗??老齐的烟屁股就那么重要?!!冥王欠你加班费还是欠你复活甲了啊喂!!!”
而苏晚,只是悬浮在门口,对着悲愤欲绝的林默,以及叼着骨棒原地转圈似乎也想发表意见的阿黄,露出了一个在婚宴灯光映衬下显得无比无辜、又标准到可以去拍“工作使我快乐”宣传片的、八颗牙齿闪亮、温和无害的O(∩_∩)O笑容。
顺便,伸出半透明的手指,轻轻点了一下他手里还握着的、引魂罐底部的……
那滴崭新的释怀之泪。
林默:“……”他看着那滴泪,再看看苏晚那“我还能打十个”的微笑。
好吧。
下一站。河清街。老齐的半盒烟。
……
造孽啊!!!(林默内心悲鸣,身体却很诚实地跟上了)。这KPI,真是要了老命了!
这扣得哪是颜值点?扣的分明是阳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