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不我待,爱丽丝趁着当下的沉默,抓紧时间又重新检视一遍卡组,在心中对这些卡图留下大致的印象之后,一个故事在爱丽丝的脑中飞快编造成型。
从卡图和近乎谜语人的描述中,爱丽丝模模糊糊地能感觉出,眼前的绅士——幻光魔笛·普鲁克是在这里等待一个人,一个女人。
他有一把笛子,曾经他总是吹奏,但如今却已经落满灰尘。他只带一盏油灯,从黄昏的时候便来到这里,一直呆到曙色喷出海平线才离开。他总是微笑,但又会忽然沉默。人们把他比作捉摸不透的海燕,或是一具别别扭扭的人偶。他燃尽热情的双瞳下掩藏不住心底的白灰,他过去曾是一个活泼开朗的精灵,照亮身边每一颗灰暗的心灵,可如今他自己的心却都已经死了,让他身边的爱丽丝感受不到一丝暖意。
至少连爱丽丝都知道那个女人不会再回来,很难想象普鲁克还能对这件事抱有希望。
爱丽丝把那些卡牌放回自己的口袋,然后她面色如常,直截了当地开口询问普鲁克:
“即使你等待的人不会再回来,你也会一直等下去吗?”
爱丽丝的话似乎戳中男人痛处。男人高大瘦削的身躯如森森鬼影,拄着下巴的手臂微微地颤抖着,像一只病弱的雄狮。
不管怎样,他总算是对爱丽丝的话起了一点微弱的反应。
爱丽丝于是接着发问:
“这里真是好安静啊,让人有些后背发毛……对了,你不是被称为幻光魔笛吗?不如你为我吹一首歌儿吧!想来你吹笛子一定很好听吧?”
这一次,男人的身形有着明显的颤动。他的脸部肌肉因痛苦而扭作一团,指甲深深陷入脸部的皮肉之间,微张的嘴里发出断断续续的呜咽,那副样子,让本来有点高兴的爱丽丝又为他担心起来。
“不能吹……不能吹……啊……”
在爱丽丝的口袋里,又一张卡牌悄悄亮起。
【随从】朽坏的魔笛
【卡图】
(一根布满蛀洞的魔笛。破烂的木材依旧能看出当年的华美,令人不由心生惋惜。)
【效果描述】
「易碎」
将一个己方单位变成幻光符灵。效果发动成功时,立即破坏这个随从,并为符卡师添加一道精神裂隙。随从因为这个效果被破坏,召唤所花费的精神力不会返还。
“其声喑哑,其身黯淡。”
「破败」
“为什么不能吹?”
男人的手指颤抖得越发厉害,指甲从脸颊一直爬上自己的头发,不断地揉搓,抓挠,直到他把自己的礼帽都掀翻在地上都毫无自觉。
“我是快乐的……我并没有不快乐……对不起……赫尔米……”
压抑的哭声如利剑穿喉而出,让爱丽丝莫名有想哭的冲动。
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气息,不久,昏暗的天空劈裂开一道白色的缝隙,随后滚滚惊雷随着淅淅沥沥的雨点而来。男人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雷鸣电闪吓到,一下从桌子前跳起来,冲出屋外四处张望着:
“赫尔米!赫尔米!”
无穷无尽的暴雨无情地淹没了男人的呼唤,即使如此,他仍旧执拗地举着油灯,仿佛自己是看守圣火的巨人沃尔巴斯克,对着远去的海浪呼唤自己爱人的名字。
爱丽丝正想追出去,躺在手心的卡牌此刻却正好亮起光芒。爱丽丝拿出一看,果然又有一张卡牌露出了异样:
【奇策】无尽哀楚
【卡图】
(无边的大海旁边,拄着手杖的绅士远眺海面,双唇紧闭,满目忧伤。)
【效果描述】
下一个自己的魔法启动时,使其无需支付精神力;如果那个魔法同时消耗了「幻光」,则额外对一定区域内的敌方单位造成精神力伤害。
“即使她再也找不到回家的路,他也愿成为远处守望的灯塔。”
「罕见」
卡牌的背面,烫金色的文字已经成形:
【记录者驱动】
使用时,以精神力伤害的方式反射即将受到的精神操作。
【轴心】
pesti ege niehha revila
爱丽丝只瞟了一眼卡牌的引用,便迈着优雅的步伐慢慢走向普鲁克。并非爱丽丝惺惺作态,而是这双皮鞋在沙地里就像刑具,每一步都东扭西歪,走到现在已经让爱丽丝细嫩的双脚酸痛不堪。她慢步踱到痛苦的绅士旁边,与他一同眺望波涛暗涌的海面:
“向您致歉,我不该说那样僭越的话。但如果那只笛子对您那么重要,用来消解失去夫人的痛苦又有何不妥呢?”
绅士的情绪稍微稳定了下来。他侧过头,眼睛看向爱丽丝,却又像聚焦在爱丽丝身后的远方。却只是像一尊沉默的石像,闭口不语。
其实爱丽丝多少能猜到一些过去的故事,因为在她来到这个世界之前,就已经有了“伯牙绝弦”的典故。高山流水,知音不再,于是工于音律的乐师从此摔断琴弦,终其一生不肯再次演奏拿手的曲目,在爱丽丝看来,普鲁克的故事也就是此类,只不过原本的知音如今添了几分爱情的色彩。爱丽丝正在心中盘算如何解开普鲁克的心结,就在这时,普鲁克的话语落入爱丽丝耳中:
“你听说过我幻光魔笛的绰号,却不知这魔笛所唤何物?”
“称不上了解。”爱丽丝如实答道,“所唤之物的名字是幻光符灵,它们的本质据我猜测,大致是一种光元素结晶。”
王女爱丽丝从识字时,便在两位帝国最优秀魔法师的门下学习各种魔法,既包括实践,也包括理论。而元素论正是属于王女爱丽丝的知识之一,这里爱丽丝直接搜索记忆,根据脑内对元素体的印象,把二者关联在了一起。
“您的确眼力过人,看来您还是一位出色的魔法师。”普鲁克赞许地点点头,把自己的礼帽抓在手里把玩,“可你不知道的是,在此之前,它们都是亡灵。”
“亡灵不是一种精神体吗?”
“笛声引导那些漂游的亡灵,我把它们送往哈迪斯那里,剩下的部分就会变成这种萤火虫之类的东西,大概就类似于人类的骨灰吧,这比喻可能不是太恰当,哈哈。”
普鲁克的笑声里,爱丽丝却听不出开心。涛声击打着岸边的石壁,风吹过石头间的缝隙,发出女人般的叫啸。
“我原本只是一名普通的吹笛人,光明真主为我的笛声赋予意义,让我得以抚慰留念世间的亡魂,倾听它们的故事,并将它们送往正确的道路。人们只知道我的吹奏可以带来光亮,于是称呼我为幻光魔笛。但我实际上带来的,不过是毁灭和终结罢了。”
“那些亡魂都会乖乖听你的话吗?”
“当然不会。亡魂留在世间,绝大多数都是有无法割舍的情感。只有让它们忘记留下的理由,才会离开,这就是笛声的本质。”
爱丽丝一皱眉头,这难道就是卡牌中提及的精神操作吗?连自身存在的理由都可以忘却,这是何等强大的能力。自己必须小心,不要中了他的招数,不过即使自己被进行了记忆操作,恐怕也是不会记得的吧。还真是够棘手的。
普鲁克看爱丽丝若有所思的样子,似乎是知道了什么,但却没有直说,反而是释然一笑,问了另外一个问题:
“美丽的小姐,我今天其实很开心,您知道理由是什么吗?”
“我甚至都不知道你今天很开心。”
爱丽丝苦笑道,普鲁克则摇了摇头,向爱丽丝鞠了一躬:
“我很开心今天能见到两个人。”
“第一个人是我光明真主的使徒。赞美我光明真主,十数年间我从未令您的恩泽之光降与世间,您却默许我怠慢自弃之罪过,您的怜恕令渺小的信徒永生难忘。”
使徒是在说自己吧。光明真主是倪西斯的诸多名讳里最广为流传的一个,而自己多少也算倪西斯召唤过来的人,称为使徒也未尝不可。
“第二个人是我的亡妻,赫尔米。”
爱丽丝皱起眉头,这气氛忽然让她感觉到一丝不对劲。
“您怎么知道?”
”因为我已经听到了那艘远行的巨船,正扬起归航的风帆。即使一切都已如此萧条,它依旧属于这片静谧的近海。”
寂寥的天幕中,又一道闪电落下。在苍白的雷光的映照里,爱丽丝仿佛看见了远处的海平面漂来一只巨鲸。而普鲁克面露喜色,握着手杖的手不住颤抖,散发出压抑的疯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