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那庞然大物逐渐逼近之时,爱丽丝才看清那根本就不是什么巨鲸,而是一艘船,一艘幽灵船。
那艘巨船通体闪烁着不详的绿色荧光,就像某种洞穴蘑菇或是鬼火那样,只是看着就令人感到阵阵寒意。
船一点也不吃水,整个浮在水面上,身形高大如一座小山。宏伟的船身早已朽坏,破开好几个大洞,但却十分稳健地在水面上航行。巨大的桅杆直插云天,上边缠绕着数条时隐时现的雷暴,桅杆所指,天空皆是布满雷云,与周围还算平静的天空形成鲜明的对比。
这样的排场自然要让爱丽丝心中浮想联翩。难道普鲁克的意思是,她的妻子赫尔米就在这艘船上?所以她的妻子是亡灵,说不定还是海盗船的船长?虽然这里是奇幻世界,但这样的展开也未免太奇幻了一些。
现实和自己的设想相差十万八千里,最主要的是,一个超度亡灵的人却拥有一位亡灵妻子,这其中的故事不得不让人好奇。即使叫人紧张,爱丽丝仍旧目不转睛地盯着越来越近的幽灵船看,这幅场景与爱丽丝印象里的一张卡牌完全重合:
【魔法】誓约的再会
【卡图】
(一个长发幽灵站在高大的幽灵船头,海岸旁边黑色的人影仰头而立,空气仿佛充满了电荷与腐败的气息。)
【效果描述】
熄灭任意数量幻光符灵,从本场战斗已灭亡的随从中召唤一个同量级的随从到战场上。只要这个随从存在,因召唤所熄灭的幻光符灵在计数上仍视为存在。这个随从灭亡时,熄灭场上全部的幻光符灵。
“重逢的感动铺垫好逝去的哀恸。但至少此刻,他们仍是幸福的。”
「卓越」
想到这里,爱丽丝便把这张卡牌从裙子兜里拽了出来。但与预料中不同,这张卡牌并没有发出光亮,也没有增加任何关于记录者驱动的字段。
“这个世界大概是不会bug的吧。”
爱丽丝耸耸肩,把卡牌收回自己的口袋。既然世界不会bug,那就是缺少某种触发条件,不仅是卡牌,所有游戏都是这样的。比如,某段剧情,在你拿回任务物品之前,无论如何对村子烧杀抢掠,npc都是机械般地重复那几句无聊的对白,毫不理会玩家出格的暴行。但只要你把任务物品提交上去,npc的状态便立即刷新。现在的情况,无非也就是等待一个任务道具罢了。
那艘幽灵船和岸边的距离已经相当近了,爱丽丝已经可以看到船头所立之人的样貌。留着一头乌黑卷发的女人应该就是赫尔米,判断的依据就是身旁普鲁克看向她时那仿佛要灼穿空气的视线。
不过女人的身前,还站着另一个人。这个人的形象爱丽丝并没有印象,或许他从未出现在爱丽丝已知的卡牌中。那是一个留着浓密络腮胡子,带着宽度夸张的卷檐帽子的魁梧男人。身上的衣服十分豪爽地敞开,从中间露出几块泾渭分明的肌肉块和茂密的胸毛。他正单脚踏在甲板的台阶上,居高临下地俯视自己和普鲁克,露出一副颇为自信的跋扈表情。
不会还有ntr的剧情吧?流落荒岛被海盗头子掳掠上船,被逼着做许许多多违背道德的事情。我可是纯爱战士,看不了这些的……
爱丽丝的不祥预感并没有被验证。仅仅是从身后女人抓住胸口衣襟,焦急远眺的眼神来看,赫尔米都是百分之一万没有变心的。但不知为何,爱丽丝却始终放不下心来。有一种本能的东西,时时刻刻提醒爱丽丝,绝对不能放下警惕。
“停船!”
震耳欲聋的吆喝声从海盗船长的嘴里发出,盖过头顶大作的雷电,清晰地传遍每一个幽灵船员的耳朵。那艘船很快就侧过船身,收起风帆,数十只粗大的船桨不断滑动着,十分熟稔地在岸边停下。
到底他们都在卖什么力啊,难道幽灵船也会搁浅吗?记忆中的幽灵船都没有实体,甚至可以飘在空中才对。
爱丽丝感觉有太多可以吐槽的地方了。但幽灵船还是做戏做了全套,从甲板侧面放下一块木板,连接起船甲板到陆地的最后一段路程。此时此刻,普鲁克终于无法保持自己冷静的姿态,张开双臂,嘴角大张,眼角泛起皱纹,对着赫尔米大声呼喊道:
“赫尔米,赫尔米!”
船上的倩影也不再犹豫,近地飞行般接近二人,和自己的丈夫紧紧拥抱在一起:
“普鲁克,普鲁克……”
两个人似乎都忘记了该如何表达自己的心情,像两个孩子一样,只是不断呼唤着对方的名字。爱丽丝见状,也不禁感到一丝热泪盈眶。毕竟在爱丽丝上一世的世界,这样坚如磐石的爱情属实是不多见了,似乎脱离了物质财富之后,精神就无法独立存在一般。就是这样一个让爱丽丝难以接受的世界,才逼迫她从卡牌游戏中寻找自己的慰藉。
毕竟卡牌是不会背叛自己的。而爱丽丝上一世,也从未以任何价格,出售过自己的任何一张卡牌。或许爱丽丝对卡牌的狂热,也早已能达到爱情的境界了吧。
“赫尔米,我挚爱的妻子,你知道我有多么期待这一天的到来!”
“你比我离开时瘦得多了,也变得有些老了。”
赫尔米心疼地摸着丈夫眼角的皱纹,普鲁克却满不在乎地安慰着:
“可你还是那么美丽,这就够了。”
“天啊,普鲁克,难道你的身后是我们的家吗?它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喀卡去哪了?”
“赫尔米,似乎你还没意识到,你离去的时间能产生怎样的改变。渔村喀卡早就已经消失了。”
“我不知道……我竟然让你等待了如此漫长的岁月……”
“为了能和你再次相见,我就算再等上这么久又能如何呢?”
“就算你愿意,我又怎么忍心再让你等?”
两个人紧紧相拥,用肢体语言诉说着对彼此的爱意。就在爱丽丝感觉自己不应该继续呆在这里的时候,那个海盗船长却没有理会那边的情况,悠闲地从甲板上来到陆地,在欣赏了一番周围景色之后,反而径直朝爱丽丝走了过来。粗鲁的视线把爱丽丝从头到脚冒犯了一遍,随后发出一阵豪放的笑声:
“我闯荡这么多年,到过的王宫数不胜数。可我却也不得不承认,你就算在那美女如云的宫殿里,也是百年难遇的巴卡地朗姆酒了,必须仔细感受那股香气,拿在手里充分摇晃,一点一点品尝味道才行。”
爱丽丝眉头一皱,顿时感觉出言语之间对自己的蔑视和侮辱。但她却毫不动容,只是回以高傲的冷笑。
“我还真不相信,有哪瓶朗姆酒落到这等散发鱼腥味的老恶棍手上,还能得到这么幸运的对待。”
“哈哈哈哈哈,你说的还真不错,老子的耐心就像火药桶的引线一样短,哈哈哈哈!不过你放心,朗姆酒我还是更愿意喝上点年份的。”
看着眼前壮汉旁若无人讲着浑话的样子,爱丽丝本想转身离开,却被不知何时来到身后的海盗头子抓住了肩膀。
“喂,你不像这里的人啊。”
壮汉有力的大手把爱丽丝的肩膀捏得生疼,但爱丽丝没有吭一声。
“那依你慧眼,我是哪里的人呢?”
“你像是尼佛劳斯那边的人,我到过那里,他们都是像你这样身材瘦小还喜欢摆臭脸的精明人。”
“所以你是对尼佛劳斯心存偏见咯?”
“我的确对红丘人之外的任何民族都心存偏见,但这不是我叫住你的理由。”
他从自己脏兮兮的皮革马褂里摸出一块锈迹斑驳的青铜怀表。爱丽丝狐疑地看了表盖一眼,那上边印着一位女神,她的光辉从一座大山上照耀四方。没等爱丽丝看清楚,海盗船长就已经迅速把它合上盖子,收回了衣兜。
“你不属于这个时间呐。”
那一瞬间,爱丽丝几乎就确信那股难以安分的危机感的来源,就来自于眼前这位看似胡搅蛮缠的船长。因为她现在有一种被从阴影里拽出来,暴露在太阳之下的感觉。
该说他有阅历吗?还是说他有某种独特的能力?如果说他发现爱丽丝是远行的旅人,那或许可以用阅历解释,可不属于这个时间,却又是怎么判断的呢?
即使是普鲁克那般能引渡亡灵的人,也没有对自己的背景产生任何怀疑,等等,难道说他其实已经从我嘴里问出了什么信息,但却用精神操作使我忘记了这件事?那我如果死在这段时间里,现实的自己又会怎么样?未来又会怎么样?
爱丽丝越想越觉着冒冷汗,这鬼地方让她想不顾一切地逃离。
但爱丽丝仍然没有反应。她简直就像一尊蜡像,只是交叠双手静静伫立,连说话时嘴唇的震动都微不可察:
“是的,我旅行至此,为我的伙伴解决一点情感上的纠葛。”
那位船长听完,哈哈大笑,握着爱丽丝肩膀的手也收了几分力度:
“那我们稍微走远一些,不要杀了他们的风景。”
爱丽丝这才带着一万个为什么继续向远处走去。但就在这时,这两位情侣之间的氛围却出现了几分变化:
“普鲁克,我亲爱的,你的右腰空空荡荡!告诉我你的笛子去哪里了?”
“不要去管那个了,如果你想听,我可以为你唱一支歌。我会把最美的情诗谱上旋律,让丘比特听了都羞红双脸。我可以从黑夜唱到黎明,直到你在我身旁幸福地睡去。”
“亲爱的,你无需用甜言蜜语来搪塞我,如果有一天我将迎接死亡,我希望我是真正为了你而死。告诉我亲爱的,你的笛子在哪里?”
爱丽丝眉头一皱。她想起了自己卡组中那张稀有度为「破败」的《朽坏的魔笛》,以及提到笛子时那位绅士极度异常的反应。这一切不可能这样简单。
普鲁克与赫尔米的关系另有隐情,但直到他们见面,爱丽丝都没有对这份关系的了解产生任何进展。而现在,两个人似乎要爆发矛盾了。
自己不会第一次“捡拾遗落的光辉”就失败了吧?等一下,这主线任务是完全没有提示吗?新手指导怎么做的啊,还把教学关做得这么难!
很可惜,无论爱丽丝怎么控诉这个游戏,她都是没有存档可以读取的。她只能一边应付身后可恨的船长大叔,一边竖着耳朵尽可能多听一点线索。
“我是快乐的……我没有不快乐……赫尔米……我不需要笛子也很快乐……我有你……”
普鲁克的话语逐渐失去逻辑,赫尔米眼神之间充满疼惜。她用瘦弱的双臂把自己的挚爱拥入怀中,却只恨自己的胸膛没有温度,无奈只能一遍遍鼓励道:
“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爱丽丝的脚步不知不觉间停了下来——她忽然想起来自己拥有那张名为《朽坏的魔笛》的随从卡。既然是随从,也就意味着自己能够把它召唤出来。眼下的场面,笛子或许是可以尝试的破局之法。
那幽灵船长见爱丽丝驻足思索,也跟着一起停下,故作姿态地咂咂嘴,回头看着两个人说道:
“你不知道那玩意儿的作用吧?”
“不知道。难道你是为了得到那支笛子才来的?”
一语发出,爱丽丝心中有些后悔。她感觉自己不应该这样猜测船长的意图,不是因为爱丽丝顾及他的感受,而是因为爱丽丝的卡组到现在都没有太象样的攻击手段。如果船长真和自己翻脸,那后果可就难以预料了。小不忍则乱大谋,爱丽丝还是决定乖乖闭上嘴。可是一向脾气火爆的幽灵船长,此时此刻却只是嘿嘿一笑,随意回答道:
“哦哟嘿,我比大纵横四海,想得到的东西早就已经收入囊中了。”
这句话背后,爱丽丝稍微感受到了“比大”船长的一丝不自信。但还未等爱丽丝仔细思索,比大的话就又传了过来:
“那只笛子,听说可以把亡灵送去该去的地方。我的很多船员都已经腐朽,忘记了追随我的意义,如今我想为他们安排一个体面的葬礼,是时候让他们回归根源了。”
爱丽丝的眼睛瞪得像一对铜铃。
你骗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