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来看,爱丽丝的笛子有四种选择。
第一是给比大,让比大先完成所谓的“葬礼。”但这个选择一经出现,就立刻被爱丽丝否决。
比大的话令爱丽丝忍俊不禁。普鲁克跟自己玩铁汉柔情,或许爱丽丝不会过多纠结,但是比大先生,请问您自己觉着自己是一个很温柔的男人吗?
这个问题无论问到哪位女孩,爱丽丝都相信回答是否定的。只是爱丽丝潜意识里并没有把自己从这个范围里除外就是了。
而且这个笛子的效果爱丽丝是知道的,因为更早的时间里普鲁克已经给自己讲得很清楚了。比大没有说谎,但他并没有把笛子的作用全都告诉自己。综合来看,他并不值得爱丽丝信任。
第二是给普鲁克。这个选项看起来没有问题,因为普鲁克是笛子的原主人。但普鲁克不知为何把自己视如至宝的笛子搞成今天这个样子,而且现在他整个人也疯疯癫癫的,总叫爱丽丝觉着不那么靠谱。这笛子本来就破败不堪,仿佛一折即断,要是他一发疯给笛子掰成两截,那爱丽丝就彻底没有“任务道具”了。
第三个是给赫尔米。赫尔米表现出知性温柔,富有理智的模样,也同样关心普鲁克的现状,她或许是最知道这个笛子价值的人。但自己没有同赫尔米说过话,赫尔米拿着笛子会干出什么事也难以预料,所以把笛子给她是最难以确定结果的。
最后的选择就是留在自己的手中。这样笛子虽然不能发挥作用,但同时也最大程度减少了未知的可能性,为继续获取情报争取时间。
爱丽丝有一种想重新确认一下卡面的冲动,但是看了看身边的比大,终于还是忍住了。比大既然能察觉出自己穿越时间而来,那他就很可能也能认出来自己手中的卡片为何物。
爱丽丝必须小心隐藏这张底牌,确保自己一击解决问题,不给比大可乘之隙。
爱丽丝快步向那对久别重逢的情侣走去。
“你就非要执着于那支笛子吗?!你难道觉着会比我更重视它!”
普鲁克的声音从身前爆发出来,显然赫尔米一直在追问笛子的下落,而这让普鲁克有些烦躁。
“记忆里的你并非如此,亲爱的,你老实告诉我那支笛子去哪了。”
“即使你死掉也无所谓吗?赫尔米,你这是在践踏我对你付出的一切牺牲!”
一道惊雷从天空劈下,似乎在代替普鲁克厉声质问他的亡妻。
普鲁克双眼发红,摇着赫尔米双肩的手不住颤抖。他的头低着,但视线却向两根刺向空中的长矛,直勾勾地看着妻子的眼睛。赫尔米也一改平静温柔的面容,多了几分悲怆和激动:
“计较这一切毫无意义。普鲁克,别像个孩子似的,拜托,你明白的,对吗?”
“我不明白,我不明白,赫尔米。我害怕失去你,遗忘你,然后在这个呼吸不到你的世界里,真正像个孩子似的吹奏欢快的笛声!我不想那样……”
赫尔米颤抖着呼出一口气来。她的气息因为激动而变得紊乱,但她的话语并未迟疑:
“可你一直都是那样的,那没什么不好,我希望那样。”
“赫尔米……”
绅士闭上眼睛,一屁股坐在了沙地里。一声叹息像融化的新雪,无可奈何流向无边的远方。
“我说服不了你,我从来都说服不了你。我要是有那个本事,也不会让你登上去尼佛劳斯的船,你也不会像今天这副模样,站在我的面前。”
“我为了一位伟大男人的事业付出我的生命,又怎么会后悔呢?”
“可我却无时不在后悔,至少我应该和你一同登上那艘船。”
赫尔米也侧身坐在了沙地里,有些透明的面孔上,露出几分笑意:
“那你也更不用后悔,你知道我是不会让你上来的。”
普鲁克也无奈地笑了,他深情地凝望着妻子的面容,轻轻晃动着自己的头,怀念地说道:
“你真是一点没变。我还记得你强塞给我的那条鱼,有那么长,我两只手差点都抓它不住,叫它跳回海里去。”
“它至少有五磅重,是乌鳞里边相当厉害的一条。那天晚上我回家去,让爸爸好一顿骂。真是的,那天晚上你的歌儿唱得特别动人,忍不住就把刚卸下来的鱼送你了。”
“是那首在贝斯兰流传很久的情歌,我已经给你唱过许多遍,你还是那么喜欢。”
“再唱一遍吧。”
普鲁克低头看向自己妻子的眼睛。她侧卧在普鲁克的身旁,半闭着眼睛,看向渺远的星空。爱丽丝这才注意到,比大和那艘幽灵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带着乌云和雷电悄悄离开了。
“再唱一遍吧。”
赫尔米微笑着重复了一遍。普鲁克于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张了张自己的嘴,在不断地发出干瘪走调的音色之后,终于得到了差强人意的旋律。于是,就像轻推湖面上飘动的新叶,普鲁克缓缓开口。即使缺少笛声的伴奏,那歌声依旧温柔动人:
“哦,亲爱的,跟我来,
在这片古老的土地上。
让爱随着风笛舞动,
在贝斯兰的星空下。
山丘上,石楠花对我微笑,
我们的爱情如野火燎原。
让爱随着鹭草飘扬,
在贝斯兰的星空下。
当夜幕降临,群星闪烁,
我们牵着手在篝火旁。
故事百转,歌声千回,
贝斯兰是我们彼此的天堂……”
说实话,普鲁克的歌声并不算优美。尽管他过去是一位小有名气的吟游诗人,但他明显已经疏于练习很久了。他的声音充满了时间的沧桑,像铜管里生长的锈,嘶哑而漏风。可爱丽丝却仍旧能感受到歌曲背后的清风,原野,班卓琴弦清脆的震响,以及一对情侣火热的爱意。
一曲终了,普鲁克和赫尔米相视良久,半晌无言。爱丽丝拍着手,由衷地感慨道:
“真是令人震撼,我无法想象赫尔米女士当年听到的究竟是怎样的天籁。”
“可惜我的声音已经不比当年了。”
普鲁克遗憾地摇摇头,赫尔米却仍旧沉浸其中,微笑道:
“不一样的感觉,但是我一样喜欢。”
普鲁克正还要说些什么,忽然他目光一惊,整个人躬下腰去,眼瞳上翻,手死死地揪住自己的头发,看起来痛苦万分,就像两个人刚见面时,爱丽丝提到笛子的那种反应。
两个女人凑到普鲁克身边,爱丽丝很快就认出来,这副姿态同自己用完卡牌时的状态如出一辙。那种头痛欲裂的感受,常人只要经历一次就永远刻骨铭心。
普鲁克的状态急转直下,意识已经来到了崩溃的边缘。爱丽丝正打算回顾一下自己的卡牌,寻找解决之法的时候,忽然听到赫尔米的哭泣声:
“我就知道……你说你不再吹奏笛子的时候,我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爱丽丝的手一下就握紧了那张随从卡。
《朽坏的魔笛》。
如果说它是解决问题的关键,那现在就是交给赫尔米的最好时机。
爱丽丝抬头看了看四周,比大的身影确定已经随着幽灵船消失不见。爱丽丝于是掏出卡片,精神力灌注进去的一瞬间,手中的卡片就已经具象化为一支灰暗破败的笛子。
“赫尔米,这是我之前找到的东西,你看是不是那支笛子?”
赫尔米疑惑地抬起头,随后她惊讶地叫出了声音来:
“真的是那支笛子?真的是那支笛子!”
顾不上爱丽丝到底是从哪找到的,赫尔米急不可耐地就要从爱丽丝手里接过笛子。就在这时,普鲁克忽然暴起,因痛苦被折磨的双眼布满血丝,恶狠狠地看向爱丽丝,干瘪却有力的大手不由分说地夺过了笛子。力量之大,让爱丽丝一时半会没有回过神来。
“普鲁克,你要干什么?这样下去你会死的!”
赫尔米毫不迟疑,扑向普鲁克就要抢回笛子。普鲁克也陷入了疯狂之中,双臂不停乱挥,嘴里大声嚷嚷着:
“我死也不肯忘记你!你让我死,让我死!”
和普鲁克相比,身为女人的赫尔米本来就没什么力量,此刻是幽灵的她想拿回笛子就更是天方夜谭。但赫尔米依旧毫不相让,她紧紧地抱住普鲁克,试图掰开丈夫因神经性痉挛不断抽动的双手,着急地对一边的爱丽丝大喊道:
“快抢过来笛子!”“好小姐,这件事和你没关系!你要是插手,我可不会客气!”
爱丽丝现在也是一片混乱。普鲁克死不死和笛子有什么关系?但如果普鲁克死了,自己的卡牌可就彻底没着落了。利弊权衡之下,爱丽丝只能匆匆站队,也加入了争抢笛子的行列。
“爱丽丝,你也要背叛我吗?好啊,我们走着瞧!”“亲爱的,求求你别乱动了!”“赫尔米,请再使点劲!”“我可是幽灵啊!”“看招吧,爱丽丝!”……
三人一时间乱成一团,爱丽丝目标明确,想方设法地想从鹰爪般的手掌中夺过笛子。普鲁克则是咒骂着爱丽丝,口中污言秽语的同时,还不断地朝爱丽丝蹬腿。赫尔米则边哭边拉住自己的丈夫,那场面简直比小学生打架还要惨烈。
“温馨”的吵闹在数分钟后结束。终于,在脸上挨了一脚皮鞋印之后,爱丽丝抓住机会,右臂一甩,笛子从普鲁克的手心抽飞出去,插在了不远处的海滩上。赫尔米眼中一喜,正欲飞过去的时候,那笛子被不知何时重新出现在那里的青蓝色身影拿在手中。
黑暗中,那身影摇摇晃晃,如同火焰。
“格老子的,这东西真不能给它留在世上。”
比大带有伤疤的面孔浮现出狰狞的笑容,悠然自得地吹落笛子口的沙砾。随后他目光凛然一变,把笛子高高举起,竟是要把笛子当场折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