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黄沙。

无穷无尽的黄沙,像被烤焦的、皱巴巴的死皮,一直糊到天边,与同样浑浊泛黄的天空在视线尽头野蛮地缝合在一起。毒辣的日头像悬在头顶的烙铁,空气烫得吸进肺里都带着一股焦糊味,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滚烫的砂砾。浓烈得化不开的酸腐汗臭、排泄物的骚味和什么东西腐烂的甜腥气,混合着无处不在的沙尘,劈头盖脸地将他淹没。

秦墨猛地睁开眼。

刺目的白光和灼人的热浪瞬间刺穿了他混沌的意识。

这不是他熟悉的、充斥着昂贵消毒水气味的特护病房。身下是滚烫粗粝的沙地,硌得骨头生疼。他挣扎着想坐起,浑身的骨头却像散了架,每一块肌肉都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喉咙干得像被砂纸磨过,火烧火燎,连吞咽唾沫都成了奢望。

记忆的碎片如同被砸碎的玻璃,尖锐而混乱地扎进脑海——刺耳的刹车声,金属扭曲的尖啸,巨大的撞击力将他狠狠掼在方向盘上,安全气囊爆开的粉末呛入口鼻…最后定格的是车窗外,秦朗那张在惊鸿一瞥中扭曲着、带着冰冷快意和贪婪的脸!

“秦朗!”这个名字像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秦墨的心口。滔天的恨意瞬间冲垮了身体的虚弱,他猛地攥紧拳头,指甲深深抠进掌心的沙土里。那个畜生!为了秦氏集团万亿帝国的权柄,竟然对自己的亲堂兄下死手!他秦墨,曾经在商界翻云覆雨、叱咤风云的年轻掌舵人,此刻却像一条被抛弃的野狗,躺在这片陌生而绝望的流沙之地!

“嗬…嗬…”旁边传来破风箱般的喘息。秦墨艰难地侧过头。一个蜷缩在破旧毡毯里的身影映入眼帘,那是一个瘦得脱了形的老者,脸颊深陷如同骷髅,浑浊的眼珠蒙着一层灰翳,直勾勾地盯着他腰间那个不起眼的破旧布袋。那眼神里没有恶意,只有一种被饥饿和干渴熬干了所有神采的空洞,以及一丝垂死之人对任何可能蕴含食物之物的本能贪婪。

布袋?

秦墨下意识地伸手摸去。硬硬的、带着皮革特有韧性的触感隔着粗糙的麻布传来。他猛地记起,车祸发生时,他手里正捏着这个从旧书摊淘来的、布满诡异暗金色纹路的古旧皮面册子!它竟然跟着自己来到了这里?

一股荒谬感攫住了他。穿越?重生?就重生在这么一个鸟不拉屎、人不如狗的地方?还带着一本破书?

他强撑着坐起,顾不上身体的抗议和周围浑浊空气带来的窒息感,急切地解开布袋系绳。巴掌大小、封面没有任何字迹的暗褐色皮面册子露了出来。它安静地躺在那里,古朴、陈旧,甚至边角有些磨损起毛,但那些盘绕纠缠的暗金纹路在刺目的阳光下,似乎有极其微弱的光芒一闪而逝,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秦墨的心跳漏了一拍。这东西绝不普通!他下意识地翻开册子。内页是某种不知名的兽皮鞣制而成,触手冰凉坚韧。然而,本该书写文字的地方,却是一片空白。无论他如何快速翻动,从头到尾,一个字都没有!只有那空白的、带着奇异纹理的纸张,像一张张沉默而饥渴的嘴。

“妈的!”一股强烈的被愚弄感和更深沉的绝望瞬间涌上心头。他狠狠一拳砸在滚烫的沙地上,指关节传来剧痛。秦朗那混蛋现在恐怕正坐在秦氏集团顶层那间属于他的、能俯瞰半个城市的办公室里,志得意满地享受着他的胜利果实吧?而自己,却要在这片炼狱里腐烂?

“不!我还没死!秦朗,你给我等着!”秦墨死死咬住下唇,铁锈味在口中弥漫,剧痛反而让混乱的头脑清醒了几分。恨意如同滚烫的岩浆,在他胸腔里奔流冲撞,烧干了恐惧和迷茫。他必须活下去!不惜一切代价活下去!然后,回去!把秦朗加诸于他的一切,十倍、百倍地讨回来!剥皮拆骨!

活下去的第一步,是水,是食物。

他深吸了一口灼热刺痛的空气,压下翻腾的情绪,开始检查自己。除了这本诡异的册子,身上这件破烂得看不出原色的麻布短褂口袋里,竟然还有几样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东西——一个廉价的红色塑料打火机,几颗花花绿绿、拇指大小的玻璃弹珠,一小包用透明塑料小袋密封的、雪白晶莹的细盐。

这些在原来世界普通到扔在地上都没人多看一眼的玩意儿,此刻却成了他唯一的救命稻草。他紧紧攥住那枚塑料打火机,冰冷的触感带来一丝奇异的镇定。希望,微弱的希望,像风中残烛,在无边的绝望荒漠里摇曳起来。

秃鹫坡,这片流放者与失败者的聚集地,活像大地上一块溃烂流脓的疮疤。低矮、歪斜的窝棚用朽木、破毡毯和兽皮胡乱堆砌,勉强遮蔽着能将人烤干的毒日。沙土被千万双赤脚踩得板结,又被无数次泼洒的污物浸透,散发出一种混合了汗馊、屎尿和绝望的、令人窒息的恶臭。流民们如同行尸走肉,眼神麻木地蜷缩在各自的阴影里,等待着死亡,或是比死亡更残酷的命运。

秦墨混在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人群里,像一尾沉默的鱼。他佝偻着背,刻意让脚步虚浮踉跄,脸上涂抹着刻意蹭上的污垢和沙尘,完美地融入了这片枯槁的底色。只有那双深陷在眼窝里的眸子,锐利得如同淬火的刀锋,不动声色地扫视着周围的一切,如同最精密的雷达,捕捉着任何有用的信息碎片。

信息。在这片陌生的、遵循着最原始丛林法则的废土上,信息就是活下去的筹码,甚至是翻身的资本。他需要知道这里的规则,这里的“硬通货”,这里潜藏的危机和可能存在的缝隙。

一个用几块风化石板勉强围出的小小“空地”上,围着一圈麻木的人影。中间是一小堆冒着呛人青烟的、半湿不干的枯草和荆棘。一个光着膀子、露出根根肋骨的精瘦汉子,正满头大汗地跪在地上,双手死死攥着两块边缘锋利的黑色燧石,咬牙切齿地用力敲击。

刺耳的“咔!咔!”声不断响起。

几点可怜的火星溅落在枯草上,一闪即灭,连一丝烟都没能引燃。

每一次敲击,都带着一种徒劳的绝望。围观的流民们眼神空洞,只有喉咙间发出压抑的咕噜声。他们不是在期待火,更像是在等待某种早已注定的、徒劳无功的结局,一种对他们卑微生命的无声嘲讽。

秦墨的心跳快了一拍。机会!绝佳的机会!

他慢慢蹭到人群边缘,用一种嘶哑干涩、仿佛被砂砾磨过的声音开口,带着恰到好处的、属于流民的卑微和试探:“大…大哥…俺…俺来试试?”

敲石头的汉子猛地抬起头,汗水混着污垢在他脸上冲出几道沟壑。他布满血丝的眼睛凶狠地瞪向秦墨,像一头被侵扰了领地的饿狼:“滚一边去!别碍事!”唾沫星子几乎喷到秦墨脸上。

秦墨没有退缩,反而又小心翼翼地靠近了一步,仿佛没感受到那凶戾的目光。他从怀里摸出了那个廉价的红色塑料打火机。他故意让自己的手因为“虚弱”而微微颤抖,把打火机举到那汉子眼前,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献宝般的、底层人特有的狡黠和讨好:“用…用这个…俺捡的…怪东西…能出火…”

塑料外壳在昏暗的光线下反射着廉价的光泽,上面印着模糊不清的卡通图案。这东西的造型与这蛮荒之地格格不入,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

汉子眼中的凶戾被惊疑取代,周围麻木的目光也瞬间聚焦过来,带着毫不掩饰的贪婪和审视。空气似乎凝固了,只剩下燧石敲击声停止后留下的死寂。

“啥玩意儿?”汉子粗声粗气地问,警惕地没有立刻去接,目光在打火机和秦墨脸上来回扫视。

秦墨没说话,拇指在滚轮上轻轻一拨。

“嚓!”一声清脆的、宛如金属摩擦的轻响。

一朵橘黄色的小火苗,凭空跳跃出来!稳定,清晰,带着光和热!在这片连生火都艰难无比的地狱里,这朵小火苗如同神迹降临!

“嚯——!”

围观的流民们像被滚水烫了似的,齐齐倒抽一口冷气,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后缩了一下,随即又猛地向前探,浑浊的眼睛死死盯住那朵跳跃的火苗,仿佛看到了生存的唯一可能!那光,那热,驱散了他们眼中的麻木,点燃了名为“希望”的微弱火种!

敲石头的汉子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刚才的凶狠荡然无存,只剩下极度的震惊和一种近乎虔诚的渴望。他死死盯着那火苗,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干裂的嘴唇哆嗦着:“火…真…真的火?”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秦墨适时地松开拇指,火苗熄灭。他再次“嚓”地一声点燃,然后小心翼翼地将火苗凑近那堆半湿的枯草边缘。干燥的草梗迅速被引燃,细小的火舌带着欢快的噼啪声蔓延开去,青烟变成了稳定的白烟,最终,“呼”地一下,一小簇明亮的火焰升腾起来!驱散了周围的阴冷和绝望!

“着了!真着了!”人群爆发出压抑的惊呼,虽然声音不大,却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狂喜和一种劫后余生的激动。火光映亮了一张张因长期营养不良而枯槁的脸,此刻却焕发出奇异的光彩。

那汉子猛地扑到火堆旁,伸出粗糙黝黑、布满冻疮裂口的手,贪婪地感受着那久违的、能驱散骨髓里寒意的温暖。他猛地抬头看向秦墨,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感激,有敬畏,但更多的是一种深深的忌惮和毫不掩饰的算计。他犹豫了一下,猛地从自己怀里掏出一块用脏污破布包裹着的东西,粗暴地塞进秦墨手里。

入手沉甸甸的,隔着破布都能感觉到坚硬和棱角。秦墨没有当场打开,只是迅速地将打火机收回怀里,紧紧捂住,警惕地扫视着周围那些几乎要将他生吞活剥的目光。他不再停留,飞快地挤出人群,像一滴水融入了流民构成的浑浊河流,迅速消失在窝棚的阴影里。

直到找到一个相对僻静的、被两座巨大风化石阴影遮蔽的角落,秦墨才背靠着冰冷的石壁,剧烈地喘息。刚才那一瞬间无数道贪婪目光汇聚的寒意,让他脊背发凉。他小心翼翼地掀开那块污黑油腻的破布。

里面是两块石头。

一块灰扑扑的,质地粗糙,带着泥土的腥气,是普通的燧石。

另一块则呈现出一种浑浊的、近乎灰白的色泽,只有指甲盖大小,形状不规则,表面坑坑洼洼。但握在手中,却隐隐约约能感觉到一丝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类似于微弱电流般的温热感,缓缓渗入皮肤!这股温热感与他怀中册子给他的那种隐晦冰凉感,竟隐隐呼应!

“灵石?”一个词瞬间蹦入秦墨的脑海,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狂喜。虽然是最劣等、最浑浊的那种,但这感觉,这微弱的能量波动,绝对没错!

他几乎是颤抖着,从怀中再次掏出那本暗褐色的册子。册子依旧冰冷古朴。他深吸一口气,将那块灰白色的劣质灵石,轻轻按在册子的封面上。

异变陡生!

册子封面那些盘绕的暗金纹路骤然亮起!不再是微不可查的流光,而是如同活物般扭动、燃烧起来!一股微弱却清晰的吸力从册子内部传出,牢牢锁定了秦墨手中的劣质灵石!

秦墨只觉得掌心一热,那块浑浊的灵石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灰败、黯淡,仿佛里面所有的精气神都被瞬间抽干。仅仅两三个呼吸,原本还能感觉到一丝温热的石头,彻底变成了一块毫无光泽、冰冷死寂的普通顽石!

与此同时,那本册子封面上的暗金光芒如同潮水般褪去,恢复成古朴陈旧的模样。但秦墨清晰地感觉到,册子本身似乎发生了一丝极其微妙的变化。它不再仅仅是一本冰冷的死物,而是像一块干涸的海绵,刚刚吸饱了水分,透出一种难以言喻的、隐晦的“满足感”。一种微弱的精神链接,仿佛无形的丝线,建立在他与册子之间。

更让他心神剧震的是,当他集中意念沉入这本册子时,一种极其模糊、断断续续、如同信号不良的无线电波般的“信息碎片”,极其艰难地传递到他的意识深处:

【能…量…汲取…基…础…启…动…】

【锚…点…锁…定…源…点…地…球…】

【双…界…之…门…微…弱…共…振…】

【能…量…匮…乏…需…要…更…多…】

信息破碎不堪,如同风中残烛,却如同惊雷在秦墨脑海中炸响!

双界之门?启动?共振?锚点锁定源点…地球?!

一个近乎疯狂的猜想如同闪电般撕裂了绝望的阴霾:这本册子,吸收能量,能够打开通往另一个世界的门?而那个世界…会不会就是…地球?!他能回去?!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血液冲上头顶,巨大的眩晕感袭来。秦墨死死攥住那本变得温热了些许的册子,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他猛地抬头,望向黄沙尽头那轮惨白刺眼的太阳,又低头看向手中那本仿佛蕴藏着宇宙奥秘的册子,最后,目光落在怀里剩下的玻璃弹珠和那一小袋雪白的盐粒上。

一丝冰冷而锐利的、属于顶级猎食者的光芒,在他深陷的眼眸最深处,如同黑暗中的寒星,悄然点燃。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充满野心的弧度。

秦朗…你的好日子,快到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