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鬼哭石林的呜咽风声,如同跗骨之蛆,紧紧追随着在嶙峋怪石边缘艰难穿行的三人。每一步都踏在风化的碎石和滚烫的沙砾上,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石粉的干涩和空气中弥漫的、说不清道不明的阴冷气息。阿离的颤抖从未停止,她小小的身体几乎贴在秦墨背上,那只抓着他衣角的手,冰冷得像块石头。

石坚走在最前面,像一头经验丰富的老狼。他佝偻着背,最大限度地减少风阻,锐利的眼睛如同探照灯,扫视着每一块可能松动的岩石、每一处可能隐藏毒虫的缝隙、每一道可能通向流沙的阴影。他选择的路径蜿蜒曲折,却总能避开最危险的地形。秦墨紧随其后,精神高度集中,既要留意脚下,又要时刻感知怀中册子传来的微弱悸动——那是对阿离体内“钥匙碎片”的持续感应,以及那份对黑风峡深处越发清晰的模糊忌惮。

时间在风沙和呜咽中流逝,干渴和疲惫不断侵蚀着他们的意志。就在秦墨感觉肺部如同破风箱般灼痛时,石坚的脚步猛地顿住了。

“到了。” 他低沉沙哑的声音在风声中几乎被淹没。

秦墨猛地抬头,顺着石坚的目光望去。

前方不远处,几块巨大的黑色岩石拔地而起,如同沉睡的远古巨兽遗骸。它们的颜色比其他风蚀岩更深沉,仿佛能吸收一切光线。其中几块岩石的形状巧妙地组合在一起,形成了一只振翅欲飞、却又被凝固在俯冲姿态的巨鹰轮廓。最令人心悸的是,一块尖锐如矛、漆黑如墨的巨石从“鹰头”处突出,形成一个极具压迫感的巨大“鹰喙”,正冷冷地指向下方一片被风沙半掩的区域。

鹰嘴石!

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并非来自物理上的低温,而是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阴冷感,从那片被鹰嘴石俯视的区域弥漫开来,让秦墨的汗毛瞬间倒竖。阿离更是发出一声压抑的、如同幼兽悲鸣般的呜咽,身体抖得如同风中落叶,死死地闭上了眼睛,似乎连看都不敢看那个方向。

“入口…在下面。” 石坚的声音也带上了一丝凝重,他指了指鹰嘴石下方。那里堆积着厚厚的沙尘和碎石,但隐约可见一道狭窄、深邃、几乎被完全掩盖的岩壁缝隙。

三人小心翼翼地靠近。离得越近,那股阴冷的气息就越发浓郁,连滚烫的风沙似乎都被隔绝在外。缝隙的入口比老疤描述的还要狭窄,最宽处也仅容一个成年男子勉强侧身挤入。里面漆黑一片,深不见底,仿佛一张择人而噬的巨口。一股混杂着潮湿岩石、陈年腐土和某种难以名状的腥甜气息,从缝隙深处幽幽飘出。

“跟紧我。” 石坚言简意赅。他放下背上的硬木弓,从破旧的皮囊里掏出一根用坚韧兽皮包裹的短木棍,又拿出一个小巧的、用某种动物膀胱制成的皮囊。拔开塞子,一股刺鼻的油脂味弥漫开来。他将木棍的一端浸入油脂中,然后取出火折子——那是老猎人视若珍宝的引火工具,由特制的火绒和燧石组成。

嚓!嚓!

石坚用力摩擦燧石,几点火星溅落在火绒上。他小心翼翼地吹着气,橘红色的火苗终于顽强地窜起,点燃了浸透油脂的木棍顶端。

呼!

一团温暖、跳跃的橘黄色火焰瞬间驱散了入口处的一小片黑暗,在阴冷的空气中顽强地燃烧起来。火光映照着石坚沟壑纵横、却异常坚毅的脸庞,也映照出缝隙内湿滑、布满青苔的岩壁,以及那深不见底的幽暗。

“我在前,阿离中间,秦小子断后。” 石坚分配道,语气不容置疑。这是最稳妥的阵型,能最大限度保护最弱的阿离。

秦墨点头,将因恐惧而几乎迈不动步子的阿离轻轻推到石坚和自己之间。“阿离,别怕,跟紧石老哥,我在你后面。” 他的声音尽量放得平稳。阿离紧紧咬着下唇,脸色惨白如纸,但还是用力点了点头,小手紧紧抓住了石坚腰间束着的兽皮绳。

石坚一手紧握燃烧的火把,一手抽出腰间的石质匕首,深吸一口气,率先侧身,小心翼翼地挤入了那道狭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岩缝。火把的光芒立刻被深邃的黑暗吞噬了大半,只能照亮身前几步远的湿滑地面和两侧凹凸不平的石壁。

秦墨紧随其后,侧身挤入。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气瞬间包裹了他,与外面荒漠的酷热形成天壤之别。空气潮湿粘稠,带着浓重的土腥味和一种…淡淡的、如同铁锈般的腥甜。光线骤暗,只有石坚手中火把跳跃的光芒在狭窄的空间里投下扭曲晃动的影子,将嶙峋的石壁映照得如同鬼魅。

秦墨下意识地摸向怀中的册子。就在他的手指触碰到那冰凉封面的瞬间,册子微微一颤,封面那些繁复玄奥的暗金纹路,竟自发地散发出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淡金色毫光!这光芒极其黯淡,远不如火把明亮,却奇异地穿透了部分黑暗,在秦墨的视野里,勾勒出周围环境更清晰的轮廓,甚至能“看”到火把光芒难以照亮的、石壁高处的一些细微纹理!

这…这是册子的新能力?微弱视野?秦墨心中又惊又喜。这简直是黑暗环境中的神技!他立刻将册子从怀中稍稍抽出一点,让那微弱的毫光能更好地扩散开,同时更加警惕地观察着四周。

裂谷内部比入口处稍宽,但也仅能容两人勉强并行。脚下是湿滑的岩石和淤泥,头顶是犬牙交错的钟乳石,不断有冰冷的水滴从上面落下,砸在头上、脖子里,带来刺骨的寒意。火把的光芒在潮湿的空气中艰难地燃烧,发出噼啪的轻响,将三人的影子拉长、扭曲,投射在身后如同活物般蠕动的岩壁上,更添几分诡谲。

死寂。除了水滴声、三人的脚步声和粗重的呼吸声,再无其他声响。这种绝对的寂静,在狭窄、幽闭、冰冷的环境中,比任何噪音都更令人窒息。阿离的身体一直在抖,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

深入裂谷大约数十丈后,石坚手中的火把火焰,毫无征兆地猛地摇曳了一下,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寒风吹拂。

秦墨的心骤然一紧!册子提供的微弱视野中,他敏锐地捕捉到了火把光芒边缘的异样!

就在火光与黑暗的交界处,几道模糊、扭曲、如同水中倒影般不真实的“影子”,无声无息地浮现出来。它们没有固定的形态,像一缕缕飘荡的黑色烟雾,又像是光线被强行扭曲出的怪异褶皱。它们并非实体,却散发着一种令人灵魂都为之冻结的阴冷死寂气息!那气息如同实质,所过之处,连火把的光芒似乎都黯淡了几分,空气中的温度更是骤降!

它们…它们就那样静静地悬浮在火光边缘的黑暗中,似乎在“观察”,又似乎在…“等待”。

“影虫!” 秦墨的喉咙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扼住,艰难地挤出这两个字。老疤那充满极致恐惧的描述瞬间涌上心头——藏在影子里,快得看不见,吸干鲜血,只剩人皮!

石坚也察觉到了异常,老猎人敏锐的直觉让他感到了致命的威胁。他猛地停下脚步,身体紧绷如弓,握着石刀的手臂肌肉虬结,浑浊的眼睛死死盯住火把光芒无法穿透的深邃黑暗,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如同野兽遇到天敌般的威胁性低吼。他无法清晰地“看”到影虫,但那股冰冷死寂的气息,如同实质的针,刺得他皮肤生疼!

阿离更是发出一声短促到极点的抽气,身体猛地僵直,眼睛因极致的恐惧而瞪得溜圆,死死盯着那黑暗的边缘,仿佛看到了世间最可怕的景象。她体内的“钥匙碎片”似乎也受到了刺激,传递出一股微弱却清晰的悸动,与册子的感应瞬间加强,而那悸动中,竟也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悲鸣?

无形的恐怖,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狭窄、幽暗的裂谷。火把的光芒在愈发浓郁的阴冷死寂气息中,显得如此微弱,如此…不堪一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