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定一旦做出,秦墨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他首先找到阿离。小姑娘蜷缩在一个半塌的帐篷角落,小小的身体裹在一件过于宽大的破旧斗篷里,只露出一张苍白的小脸。嘴唇干裂,眼神里除了对干渴的恐惧,似乎还隐藏着更深的不安。看到秦墨走来,她下意识地抱紧了怀里那个同样破旧的包裹,仿佛那是唯一的依靠。
“阿离,跟我走。” 秦墨蹲下身,声音放低,但语气不容置疑,“留在这里会死。我知道一条可能有水的路,但很危险。怕吗?”
阿离抬起头,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着秦墨。她没有说话,只是用力地摇了摇头,然后伸出冰冷的小手,紧紧抓住了秦墨的衣角。动作表达了一切。
秦墨点点头,牵起她的小手。接着,他走向营地另一侧,那个沉默得像块石头的身影——老猎人石坚。
石坚正背对着人群,坐在一块滚烫的砂岩上。他动作沉稳而专注,用一块粗糙的燧石,一下一下地打磨着一把石质匕首的刃口。他的硬木弓斜靠在身边,一个磨损严重的皮囊放在脚边,里面鼓鼓囊囊,不知装着什么家当。
秦墨走到他面前,开门见山:“石老哥,秃鹫坡是死地了。西北边,鬼哭石林边缘,有条叫‘一线天’的地下裂谷,可能有水。敢不敢一起闯条生路?”
石坚打磨石刀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甚至连头都没有抬一下。秦墨也不催促,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布满风霜、如同刀刻斧凿般的侧脸。
几息之后,石坚停下了动作。他缓缓抬起头,那双浑浊却异常锐利的眼睛,先是看向秦墨,眼神里带着审视。然后,他的目光扫过整个死气沉沉的营地,扫过那些麻木等死的身影。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秦墨身后紧紧拽着衣角的阿离身上,在那张苍白的小脸上停留了片刻。
没有豪言壮语,没有利弊分析。石坚只是缓缓地点了点头,喉咙里发出一个低沉短促的音节:“嗯。”
他站起身,动作带着猎豹般的矫健,与他的年龄形成反差。他更用力地紧了紧背上的硬木弓,将打磨好的石刀插进腰间皮鞘,又将脚边皮囊里的东西检查了一遍——几块烤得焦黑发硬的蜥蜴肉干,一小捆坚韧的兽筋绳索,一个扁平的皮质水囊(早已空空如也)。他把肉干塞进怀里,空水囊依旧系在腰间。整个过程沉默无声,却透着一种令人心安的沉稳和效率。
三人小队,在少数麻木或充满嫉妒的目光注视下,没有告别,没有煽情,毅然决然地踏出了秃鹫坡那象征着死亡边界的乱石堆。身后,是弥漫着绝望气息、注定被黄沙吞噬的坟场;前方,是毒日、风沙和深不可测的凶险。
真正的荒漠炼狱,向他们张开了怀抱。
毒辣的太阳仿佛悬在头顶的熔炉,无情地炙烤着大地。脚下的黄沙滚烫,每一步踩下去都深陷至脚踝,拔起时带起灼人的热浪。狂风裹挟着粗糙的沙砾,如同无数把看不见的小刀,疯狂地切割着暴露在外的皮肤。秦墨用布条紧紧裹住口鼻,只露出一双警惕的眼睛。石坚经验老道地走在前面,时而观察风向,时而辨认沙丘走势,尽量选择背风的路线,减少风沙的侵袭。阿离则紧紧跟在秦墨身后,小小的身体几乎缩成一团,宽大的斗篷被风吹得猎猎作响,显得格外脆弱,但她抓着秦墨衣角的手,却始终没有松开。
跋涉是极其消耗体力的。干渴像附骨之疽,每一次呼吸都如同吞咽火焰。汗水刚渗出皮肤,瞬间就被热浪蒸发,只在皮肤上留下一道道白色的盐渍。
不知走了多久,日头稍稍偏西,但酷热依旧。一片令人望而生畏的区域,终于清晰地出现在地平线上。
鬼哭石林。
即使只是边缘地带,那股阴森诡异的气息已经扑面而来。无数风蚀形成的巨大石柱拔地而起,千姿百态,却又无不透着狰狞。有的如扭曲的鬼爪,绝望地伸向灰蒙蒙的天空;有的似被痛苦撕裂的人脸,无声地哀嚎;还有的像倒塌的巨兽骸骨,森然可怖。风,在这里找到了肆虐的通道。它呼啸着穿过石柱间狭窄的缝隙,发出尖锐、凄厉、时高时低的呜咽声。那声音时而像女人的悲泣,时而像野兽的哀嚎,时而像无数怨魂在耳边尖啸,组合成一首令人头皮炸裂、心底发寒的“鬼哭”交响曲。仅仅是听着,就让人感到一种灵魂上的不适。
而越是靠近鬼哭石林更深处,也就是老疤提到的、通往黑风峡的方向,阿离的反应就变得越加异常。
她不再仅仅是害怕环境恶劣,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呼吸变得急促而紊乱。那双大眼睛里,充满了深入骨髓的、难以言喻的巨大恐惧。那不是面对陌生环境的害怕,更像是一种源自血脉、烙印在灵魂深处的梦魇被唤醒!她死死地低着头,不敢再看那个方向,抓着秦墨衣角的小手冰凉,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仿佛要将那衣角攥进肉里。
秦墨时刻保持着最高度的警觉。他一边仔细观察着石林边缘复杂的地形——嶙峋的怪石可能隐藏着毒虫或蛇蝎,松软的沙地可能暗藏流沙陷阱,风化的岩石结构随时可能崩塌。一边,他敏锐地察觉到了阿离的异常,同时,他怀中的神秘册子也传递来异样的感觉。
册子对阿离体内那微弱“钥匙碎片”的感应,在靠近黑风峡方向时,似乎变得清晰了一丝。更让秦墨心头一凛的是,册子本身也隐隐传递出一种极其模糊、却真实存在的“忌惮”感,指向的方向,正是石林深处那黑风峡所在!仿佛那里沉睡着某种让册子这种神秘存在都感到不安的东西。阿离的恐惧和册子的忌惮交织在一起,如同两根无形的弦,在秦墨紧绷的心神上狠狠拨动了一下,危机感陡增。
“鹰嘴石…” 秦墨低声自语,强迫自己集中精神。他根据老疤的描述,努力在眼前这片怪石嶙峋、风沙弥漫的环境中搜寻着目标。石坚也眯起眼睛,锐利的目光扫视着前方,凭借老猎人丰富的经验和直觉辨认着方向。
“那边。” 石坚的声音低沉沙哑,如同砂纸摩擦。他指向石林边缘几块相对独立、颜色明显比其他风蚀岩更深的巨石。其中几块巨石的形态,隐约构成一个俯冲的鹰头轮廓,一块尖锐的黑色岩石突出,正像鹰隼锐利的喙!
找到了!“一线天”裂谷的入口指引!
三人精神一振,但随即更加警惕。他们小心翼翼地避开那些看起来摇摇欲坠、风蚀严重的区域,紧贴着石林最外缘,向着那几块标志性的鹰嘴黑石,艰难地移动过去。每一步,都踏在生与死的钢丝之上。凄厉的风声在耳边盘旋,如同无数窥伺的恶灵在低语。阿离的颤抖和册子传来的微弱忌惮,无声地提醒着: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那被半掩在风沙之下的裂谷入口,究竟是通往生机的希望之门,还是吞噬生命的恐怖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