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窝棚里弥漫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霉味和灯油刺鼻的气息。阿离蜷缩在最里面的角落,裹着石坚用半张破兽皮换来的、勉强还算干净的薄毯,小脸依旧苍白,但呼吸平稳了许多,似乎陷入了沉睡。她的一只小手无意识地搭在胸口,那里藏着那枚神秘的黑色石片。

秦墨和石坚对坐在靠近门帘(一块破毡布)的地方,借着从缝隙透进来的微弱天光。气氛凝重。

“疤面虎是‘独眼狼’手下三条疯狗里最凶的一条。” 石坚的声音低沉沙哑,如同砂纸摩擦着岩石,“你废了他的招子,等于狠狠扇了独眼狼的脸。那老狗,真瞎了一只眼,最忌讳别人动他眼睛相关的东西,睚眦必报,手段狠毒。他不会善罢甘休的。”

石坚顿了顿,浑浊的眼睛看向秦墨:“集市上有人看到虫爷跟你搭过话。虫爷那老油子,嘴不严实,只要价码够,亲爹都能卖。独眼狼的人肯定已经盯上我们这里了。”

秦墨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意外或恐惧的表情,只有一片冰冷的沉静。他早已预料到冲突不可避免,从他在集市亮出玻璃珠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会引来饿狼。只是没想到,这狼来得如此之快,如此之凶。

“躲是躲不掉的。” 秦墨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力量,“必须尽快有自保的力量。石老哥,这个你拿着。” 他从怀里掏出那颗最小、但依旧晶莹剔透的玻璃珠,递给石坚。

石坚看着掌心的珠子,那在昏暗光线下依旧折射着迷人光晕的小东西,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他知道这东西的价值,在黑石集,足以换到普通人几个月的口粮。

“去找‘老驼’,或者你信得过的、路子野的人。不要张扬,尽量低调。换些粮食,粗盐,还有…” 秦墨的目光扫过石坚腰间那把磨得锋利的石刀,又看了看窝棚简陋的门户,“…两把趁手的短刀,或者能用来守门的硬木棍。越快越好。”

石坚没有多问,只是用力点了点头,将玻璃珠紧紧攥在手心,塞进怀里最深处。“放心。” 他起身,动作依旧沉稳矫健,如同即将外出狩猎的老狼,悄无声息地掀开毡布门帘,身影迅速消失在窝棚区迷宫般的阴影里。

秦墨目送石坚离开,然后从怀里掏出另一样东西——一个用油纸小心包裹的小包。他一层层打开,露出里面一小撮如同初雪般纯净、细腻的精盐。他又拿出那颗更大、在黑暗中仿佛蕴含星光的玻璃珠。

“虫爷…” 秦墨低声念着这个名字。集市上那个眼神精明、缩在角落收售破烂的干瘦老头形象浮现在脑海。这种见多识广、门路驳杂的地头蛇,往往才是真正藏宝的地方。

他小心地将精盐重新包好,连同那颗大玻璃珠一起贴身藏好。看了一眼沉睡的阿离,确认她暂时无恙后,秦墨深吸一口气,也闪身出了窝棚。

窝棚区依旧弥漫着污浊的空气和压抑的气氛,但秦墨敏锐地察觉到,一些阴暗的角落里,似乎有窥探的目光在游移。他装作毫无察觉,凭借着之前的记忆和石坚的描述,在杂乱的小巷中穿行,避开人多眼杂的主街,七拐八绕,终于来到了集市边缘一个相对偏僻的角落。

这里堆满了各种破烂:断裂的兵器、破损的陶罐、风干的不知名兽骨、生锈的铁片、还有一堆堆散发着怪味的干枯草药。在这些“垃圾”后面,一个穿着油腻打结的麻布袍子、身形佝偻得像只大虾米的干瘦老头,正蜷缩在一张破草席上打盹。他脸上的皱纹深得能夹死苍蝇,稀疏的几根胡子焦黄打卷,正是人称“虫爷”的老油条。

秦墨走到破烂堆前,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站着。

几息之后,虫爷仿佛睡梦中被惊动,眼皮微微掀开一条缝,浑浊的小眼睛里瞬间闪过一道精光,快得如同错觉,随即又恢复了那副半死不活的瞌睡模样。他咂巴了一下干瘪的嘴唇,有气无力地哼哼道:“收破烂还是卖破烂?破烂换破烂,值钱货不收,惹麻烦的货…更不收。” 他的声音又尖又细,带着一种市侩的油滑。

秦墨依旧沉默,只是缓缓伸出手,摊开掌心。那颗在昏暗角落依旧流光溢彩、如同凝固了星辰的玻璃珠,静静地躺在他的手心。

虫爷那半眯着的眼睛,瞳孔猛地一缩!整个人如同被烙铁烫了一下,佝偻的身体瞬间坐直了少许,浑浊的眼睛死死盯住那颗玻璃珠,贪婪的光芒几乎要溢出来。他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抽气声。

但这老油条的反应快得惊人。他眼中的贪婪瞬间被强行压下,又恢复了那副懒洋洋的样子,只是目光依旧黏在珠子上。“啧,小玩意儿…有点意思。哪捡的?”

秦墨没有回答,另一只手从怀里掏出那个油纸小包,动作缓慢而清晰地打开。

当那如同新雪般纯净、毫无杂质的雪白精盐暴露在空气中时,虫爷的呼吸彻底停滞了!他干瘪的胸膛剧烈起伏了一下,浑浊的眼睛瞪得溜圆,死死盯着那撮精盐,仿佛看到了绝世珍宝!作为黑石集的老地头蛇,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种品质的盐意味着什么!那是真正的硬通货中的硬通货!其价值,甚至远超那颗璀璨的玻璃珠!

“你…你…” 虫爷的声音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颤抖,他左右飞快地扫视了一眼,压低声音,带着难以置信和极度的渴望,“小子…不,小哥!你…你想换什么?” 他的态度瞬间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连称呼都变了。

秦墨将精盐重新小心包好,连同那颗玻璃珠一起,在虫爷贪婪的目光注视下,慢条斯理地收回怀中。然后,他才平静地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换点…能‘强身健体’的东西。最好,是能让人变得…不那么容易被打死的东西。”

“强身健体?不那么容易被打死?” 虫爷的小眼睛滴溜溜地转着,嘴里反复咀嚼着秦墨的话,脸上的皱纹都挤在了一起,像是在进行激烈的思想斗争。他当然明白秦墨指的是什么。在黑石集这种地方,力量就是活下去的本钱。他看着秦墨那张年轻却异常沉稳冷静的脸,又想到之前集市上关于一个流民少年用“邪光”废了疤面虎的传闻…心中瞬间有了计较。

这少年,不简单!手里的东西,更不简单!

“嘿嘿…小哥,你算是找对人了!” 虫爷脸上堆起一个极其谄媚又带着神秘的笑容,露出几颗焦黄发黑的牙齿。他佝偻着身子,动作麻利地钻进身后那堆散发着怪味的破烂深处,一阵叮叮咣咣的翻找。

片刻之后,他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个用脏兮兮的油布包裹了好几层的小物件钻了出来。他警惕地再次左右张望,确认无人注意,才如同献宝一般,一层层揭开油布。

里面露出的,是一块巴掌大小、边缘焦黑卷曲、不知是什么兽皮鞣制成的破旧皮子。皮子本身已经发黑发硬,布满了污渍和磨损的痕迹。上面用某种暗红色的、早已干涸褪色的颜料,画着几个扭曲怪异、姿势僵硬的人形图案。人形图案旁边,还有一些更加模糊不清、如同鬼画符般的文字,大部分已经难以辨认,只能勉强看出一些零星的笔画。

一股淡淡的、混合着霉味、血腥味和奇异草药味的陈腐气息从皮子上散发出来。

“小哥,这可是老物件了!” 虫爷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地说道,小眼睛里闪烁着狡黠的光,“据说是从西边‘流沙古墟’死人堆里扒拉出来的!上面画的,据说是古时候炼体士打熬筋骨、引气入体的法门!叫什么…‘引气诀’还是啥的?可惜啊,年头太久,又受过火燎,残缺得厉害…”

他一边说,一边偷偷观察着秦墨的脸色:“不过嘛…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这上面的东西,哪怕只悟透了一星半点,也够你在这黑石集多几分活命的本钱!怎么样?换不换?也就是看你小哥顺眼,又拿出真东西,老头子我才舍得把这压箱底的宝贝拿出来!”

秦墨的目光落在那块破旧的皮子上。他的表情依旧平静,但心中却掀起了波澜。怀中那本沉寂的册子,在皮子暴露出来的瞬间,传递来一丝极其微弱、却真实存在的…悸动感?仿佛嗅到了熟悉的气息?

他伸出手,没有去接皮子,而是用手指轻轻触碰了一下那焦黑的边缘和上面模糊的图案文字。触感粗糙冰凉。册子的悸动感似乎清晰了一丝。

“引气入体?” 秦墨低声重复了一遍,抬眼看向虫爷,“残缺成这样,谁知道是宝贝还是废纸?”

“哎哟!小哥,话可不能这么说!” 虫爷急了,唾沫星子乱飞,“这可是真正的古物!你看这皮子,这颜料,这磨损!做不得假!要不是残缺了,老头子我早就…” 他话说到一半,似乎意识到失言,赶紧打住。

秦墨心中冷笑。这老油条的话,十句里能信三句就不错了。但这皮子能让册子产生反应,本身就说明了它的不凡。而且,他目前最急需的,就是踏入这个世界的修炼门槛!哪怕只是残篇,也是黑暗中唯一能抓住的稻草。

他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权衡。虫爷紧张地盯着他。

最终,秦墨缓缓从怀里再次掏出那个装着雪盐的油纸包,还有那颗璀璨的玻璃珠。他没有全给,而是小心翼翼地捻出大约三分之一的雪盐,放在油纸上,连同那颗玻璃珠,一起推到虫爷面前。

“东西,我要了。这些,换。” 秦墨的声音不容置疑。

虫爷看着那撮纯净如雪的盐和流光溢彩的珠子,呼吸再次急促起来,眼中贪婪的光芒几乎要燃烧起来。他强忍着立刻扑上去的冲动,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故作犹豫:“小哥…这…这也太少了点吧?我这可是祖传的宝贝…”

“换,还是不换?” 秦墨打断他,作势就要收回东西。

“换!换换换!” 虫爷一把将那块破皮子塞到秦墨手里,另一只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油纸包和玻璃珠扫入自己怀中,动作快得惊人,脸上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小哥爽快!以后有啥好货,记得还来找老头子我啊!保证童叟无欺!”

秦墨没理会他的套近乎,只是将那块散发着陈腐气息的破旧皮子小心收起,转身就走,身影迅速消失在窝棚区的阴影里。

虫爷看着秦墨消失的方向,又摸了摸怀里那让他心跳加速的宝贝,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小眼睛里闪过一丝老狐狸般的精光,低声嘀咕:“引气残篇…嘿…独眼狼…这下黑石集可真有热闹看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