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消毒水的味道似乎更浓了些,混合着床头柜上那杯温水蒸腾出的、微不足道的暖意。林萧逸靠在升起的病床上,闭着眼,听着李天天的絮叨,如同听着一场遥远而模糊的背景音。
“莫雨姐姐问话的样子好吓人哦,板着脸,像教导主任查早恋…”李天天啃着第三个包子,腮帮子鼓鼓囊囊,含糊不清地抱怨,“问得可细了!从我们怎么跑进旧楼,到那些怪物长什么样,再到那个戴面具的变态帅哥…哦不,变态杀人狂!还有那个绿油油的毒针怪!我都快被吓哭了,她还一直问!问!问!”
她咽下嘴里的包子,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还好我记性好!连那个变态机械臂的细节都记得清清楚楚!莫雨姐姐虽然凶,但好像…挺厉害的?”她歪着头,似乎在努力回忆莫雨当时的表情,“她听到那个面具男名字的时候,眼神好可怕…像要吃人一样…不过她没凶我,还让人给我送了新衣服和…包子。”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卡通猫爪家居服,又拿起一个热腾腾的肉包,小脸上总算恢复了一点血色。
林萧逸没有睁眼,只是微微动了下缠满纱布的左手食指,算作回应。莫雨的“厉害”,他前世就领教过。她的敏锐和执着,是把双刃剑。她追问细节,不仅仅是为了归档案件,更是在试图拼凑出龙潭的轮廓,尤其是陆铭…这个曾被她视为同袍、甚至可能有过更深羁绊的名字,如今成了最危险的叛徒和怪物。她的愤怒和冰冷背后,是刻骨的伤痛和复仇的烈焰。让她知道真相,是必须的,也是危险的。但现在,他们需要调查科这层官方的庇护。
“医生说你左手的毒好吓人,”李天天凑近了些,大眼睛担忧地看着林萧逸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左臂,“说是什么混合神经毒素,连钢铁都能溶穿!他们给你用了好多冰袋和一种蓝色的药膏才压住…还说你身体里乱七八糟的,像被拆开又胡乱拼回去的机器…”她的小手无意识地比划着,带着天真的残忍。
林萧逸能清晰感受到左臂传来的感觉。那是一种奇特的麻木与冰冷灼烧并存的状态。厚厚的纱布和低温敷料之下,伤口被一种冰凉粘稠的药膏覆盖着,暂时压制了毒素的扩散和腐蚀性。但更深处,那毒素如同跗骨之蛆,潜伏在神经末梢和受损的组织里,带着阴冷的恶意。每一次心跳,都像是将一丝冰冷的毒液泵向全身,提醒着他那场地下噩梦的代价。
而身体的“乱七八糟”,则源自强行分担白静舒力量以及被那失败实验体生命活性冲击的后遗症。基因层面如同经历了一场惨烈的地震,原本重生后逐渐稳定的序列出现了多处异常的活跃点和断裂带,像是不受控的野火在废墟上燃烧,带来阵阵隐痛。唯一能让他稍感安心的,是体内深处,那丝极其微弱、仿佛来自白静舒的冰凉蓝芒。它如同坚韧的蛛丝,在混乱的基因废墟中艰难地维系着脆弱的平衡,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压制着体内狂躁的因子。这丝蓝芒,是他们之间那强行建立的基因链接留下的唯一痕迹,也是他感知她存在的方式。
“静静…”李天天放下包子,声音低落下去,圆润的脸上满是忧愁,“我好想去看她…可是莫雨姐姐不让。她说静静现在不能受刺激…病房门口还有人守着,冷冰冰的,像机器人…”她委屈地撅起嘴,“我就隔着门上的小窗户看了一眼…她就那么躺着,一动不动,身上连着好多好多线…手臂上那些蓝色的‘灯带’…好像比之前更暗了,但又没有完全消失…”她的小手无意识地揪着家居服的衣角,“林萧逸,静静她…会醒过来的,对吧?”
“会。”林萧逸终于开口,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肯定。他睁开眼,望向窗外明媚的阳光。那光芒刺眼,却无法驱散他心底的阴霾。白静舒的昏迷,不仅仅是身体的重创,更是灵魂的战场。零号实验体的冰冷记忆、龙潭的烙印,与“白静舒”这个人格在激烈交锋。她手臂上那些顽固的蓝痕,是诅咒的烙印,也是力量的余烬。能否醒来,醒来后又是谁…这才是最大的未知。
就在这时,病房门被轻轻敲响,随即推开。
莫雨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一位穿着白大褂、神情严肃的中年医生。莫雨的脸色比之前更加疲惫,眼底带着血丝,但眼神依旧锐利如鹰隼,仿佛永不疲倦。她手里拿着一个更厚的文件夹和一块平板电脑。那位医生则推着一个便携式的、造型精密的医疗检测仪。
“醒了就好。”莫雨的目光扫过林萧逸,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感觉如何?”
“死不了。”林萧逸的声音没什么起伏。
“这位是陈博士,生物医学和异常能量领域的专家,负责跟进你们的…特殊状况。”莫雨侧身介绍。陈博士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冷静而专注,如同观察实验样本,对林萧逸微微颔首,没有说话。
“给他做一次全面扫描和血液采样,重点监测左臂毒素活性、体细胞异常增殖和体内未知能量残留。”莫雨对陈博士吩咐道,然后转向林萧逸,“配合检查。我需要最新的数据。”
陈博士立刻行动起来,动作麻利地连接仪器,将几个冰冷的感应贴片贴在林萧逸的额头、胸口和完好的右臂上。仪器发出低微的嗡鸣,屏幕上开始飞速滚动着复杂的波形图和数据流。接着,他拿出采血工具,精准地刺入林萧逸的右臂静脉,暗红色的血液缓缓流入采血管。整个过程安静而高效。
李天天缩在椅子角落里,抱着最后一个肉包子,紧张地看着那些冰冷的仪器和闪烁的屏幕,大气不敢出。
莫雨则走到窗边,背对着病房,看着外面宁静的住院部花园。阳光勾勒出她挺直而紧绷的背影。
“地下空间的初步清理报告出来了。”她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暴食’的自毁很彻底,核心区域完全坍塌,高温和未知能量反应将大部分生物组织彻底碳化或湮灭。现场残留的改造体组织样本分析显示,基因序列被多重加密和自毁程序锁定,价值有限。”
她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我们找到了那个‘祭坛’的…部分基座结构。材质很特殊,非已知的任何合金或生物组织,具有极强的能量传导性和某种…活性。上面提取到一些残留的暗红色生物粘液,成分复杂,含有高浓度的未知激素和信息素,以及…极其微量的、与白静舒左臂蓝芒同源的能量信号残留。”
莫雨转过身,目光锐利地看向林萧逸:“那个装置。陆铭试图启动的,祭坛中心的装置。残留的能量波动显示,它似乎是一个…‘坐标’发生器。结合陆铭最后使用的空间传送技术…”她没再说下去,但冰冷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陆铭的目标,绝不仅仅是白静舒本身,而是要通过她这把“钥匙”,定位并开启某个更重要的东西或地点。
龙潭真正的核心?还是某个被隐藏的遗迹?林萧逸的心沉了下去。前世他卧底龙潭多年,也未曾触及到如此核心的机密。陆铭所掌握的东西,比他想象的更深、更危险。
“另外,”莫雨的目光转向正在操作仪器的陈博士,“我们在你昏迷时提取的血液和组织样本,初步分析显示…”她的话被陈博士突然变得凝重的表情打断。
“莫科长!”陈博士盯着便携检测仪的屏幕,镜片后的眼睛瞪得老大,语气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愕,“目标体细胞活性指数…异常飙升!基因断裂点出现…自发性弥合迹象!左臂毒素活性…被某种未知能量强行中和压制!这…这不符合生物学规律!”
屏幕上,代表林萧逸身体状态的几道原本异常波动的曲线,此刻正以一种匪夷所思的速度趋向平稳!尤其是左臂毒素的活性标记,正在被一股冰冷的、蓝色的数据流强行覆盖、压制下去!
林萧逸自己也感觉到了!体内那如同野火般乱窜的基因异常活跃点,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冰凉的溪流温柔地抚平、梳理。左臂那阴冷的灼烧感和麻木感,也如同退潮般迅速减轻!那股熟悉的、来自白静舒的冰凉安抚感,瞬间增强了数倍!
他猛地转头,目光穿透病房的墙壁,望向隔壁!
“是静静!”李天天也跳了起来,指着隔壁方向,激动地喊道,“是静静!她…她的力量!她在帮你!”
仿佛为了印证她的呼喊,病房门被急促地敲响,一个守在隔壁的特警探进头来,语气急促:“莫科长!白静舒病房有情况!她的生理指标突然剧烈波动!左臂蓝芒出现异常增强!”
莫雨眼神一凛,立刻冲向门口。
林萧逸一把扯掉身上的感应贴片,不顾陈博士的惊呼和李天天的阻拦,挣扎着就要下床!左臂的剧痛在强烈的情绪和那增强的冰凉感刺激下,似乎也变得微不足道。
“别动!”莫雨厉声喝止,人已到了门口,回头深深看了林萧逸一眼,那眼神极其复杂,“看好他!”她是对陈博士和李天天说的,随即身影消失在门外。
病房内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医疗仪器发出单调的滴滴声,以及林萧逸粗重的喘息和陈博士惊疑不定的目光。
李天天紧张地抓着林萧逸没受伤的右臂衣袖:“林萧逸…静静她…她是不是醒了?”
林萧逸没有回答。他闭上眼,全部心神都沉浸在体内那股骤然增强的冰凉蓝芒上。它不再仅仅是安抚,更像是一种跨越空间的、无声的呼唤。它在波动,在起伏,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挣扎和痛苦。
隔壁病房里,白静舒依旧安静地躺在医疗舱中,双眼紧闭。但连接在她身上的无数生命监护仪器的屏幕上,代表着脑电波、心率、血压的曲线正疯狂地上下跳跃,发出密集的警报声!最引人注目的是她的左臂——覆盖其上的特制柔性拘束装置下,那些原本黯淡如死灰的蓝色脉络,此刻正如同被重新注入能量般,剧烈地明灭闪烁着!幽蓝的光芒透过拘束装置的缝隙透射出来,在洁白的病房墙壁上投下诡异跳动的光斑。
莫雨站在医疗舱旁,脸色凝重如铁。她身边的技术人员正紧张地操作着设备,试图稳定白静舒的生命体征。
“能量读数正在急剧升高!来源不明!拘束装置压力指数接近临界点!”
“脑波活动异常活跃!进入REM快速眼动期!但…波形混乱,出现大量类似癫痫发作的高幅尖波!”
“目标无意识体动!肌肉张力异常增高!”
冰冷的报告声如同催命的符咒。
就在这时,白静舒那只被蓝芒包裹的左臂,猛地抬起!并非清醒的意志,而是某种本能的、被体内狂暴力量驱使的动作!覆盖其上的柔性拘束带瞬间被绷紧到极限,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
砰!
一声闷响!
她的左拳,狠狠砸在医疗舱坚固透明的舱壁上!
幽蓝的光芒如同爆炸般从撞击点迸发!坚固的医疗舱壁瞬间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纹!整个医疗舱都在剧烈震动!
“压制!加大镇静剂剂量!启动应急能量抑制场!”莫雨的声音冰冷而急促,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强效的镇静药物通过静脉快速注入。医疗舱周围,几台造型奇特的设备亮起刺目的红光,无形的力场瞬间笼罩而下!
白静舒的身体猛地一僵!抬起的左臂如同被无形的巨手狠狠按下!手臂上剧烈闪烁的蓝芒如同被强风吹拂的烛火,骤然黯淡下去,挣扎着明灭了几下,最终被强行压制回皮肤深处,只留下几道极其微弱的、如同呼吸般起伏的蓝色光痕。监护仪上疯狂跳动的曲线也如同被扼住了喉咙,开始缓慢地、不甘心地回落。
医疗舱内,再次恢复了那种冰冷的、介于生死之间的寂静。只有白静舒苍白的脸上,几颗细小的汗珠无声滑落,浸湿了鬓角的发丝。她依旧没有醒来,仿佛刚才那剧烈的挣扎,只是这具躯壳在深渊边缘一次徒劳的痉挛。
隔壁病房。
林萧逸体内那骤然增强的冰凉蓝芒,如同被无形的屏障瞬间切断!那股强烈的挣扎和痛苦感也随之消失,只剩下一种更深沉的、令人心悸的死寂。他猛地睁开眼,右拳无意识地攥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他感受到了。
那无声的撞击,那被强行镇压的蓝芒,那如同坠入深渊般的绝望死寂。
“静舒…”他低哑的声音在寂静的病房里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窗外的阳光,依旧明媚得不合时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