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消毒水的味道顽固地占据着每一寸空气,时间仿佛被这气味胶着,流淌得异常缓慢。隔壁白静舒那场惊心动魄的二次能量暴走,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的涟漪在官方的强力干预下被迅速抚平。痕迹被抹去,目击者被安抚和“处理”,对外,这座医院依旧是宁静有序的堡垒。清洁工张嫂的惊魂遭遇,被替换成了一场“意外医疗灼伤”的补偿和一份厚重的保密协议,她很快被调离了这片特殊区域。
但对林萧逸而言,那堵墙后弥漫的死寂,比任何警报都更沉重地压在心头。
莫雨的命令得到了最高效的执行。陈博士和他的团队,如同嗅到特殊样本气味的精密仪器,对林萧逸展开了前所未有的“深度关怀”。频繁的静脉采血成了例行公事,各种非侵入式和侵入式的扫描检测轮番上阵,焦点死死锁在他左臂的顽固毒素和体内基因层面的异常波动上。那份莫雨要求的、关于他与白静舒基因“同源吸引”倾向的深度比对分析,更是重中之重。
“林先生,我们需要再采集一份骨髓样本,用于更精确的端粒酶活性和异常能量载体追踪…”陈博士推着满载寒光器械的小车进来,镜片后的眼神闪烁着纯粹的研究狂热,仿佛林萧逸只是一组亟待破解的复杂数据。
林萧逸靠在升起的病床上,左臂搭在特制的低温支架上,脸色比前几日更显苍白,频繁的深度采样和毒素的持续侵蚀,像两只无形的手,不断掏空他本就虚弱的身体。他连眼皮都懒得抬,只是将缠满纱布的左手随意地伸过去,动作透着一股麻木的漠然。
“轻点,陈博士!”一个带着焦急和心疼的清脆声音响起。李天天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从角落的椅子上跳起来,怀里还紧紧抱着那个巨大的毛绒兔子玩偶——莫雨送来的众多安抚玩具之一。她几步冲到病床前,小脸气鼓鼓地瞪着陈博士,“林萧逸已经很痛了!你看他脸色多差!你们就不能让他好好休息吗?”她身上那套印着卡通猫爪的家居服,衬得她更像一只炸毛的小动物。
陈博士被这突然的阻拦弄得一愣,有些尴尬地推了推眼镜:“李天天小…呃,‘小包子’小姐,”他显然也听到了这个在医院里私下流传开来的昵称,“这是必要的医学程序,是为了更好地了解林先生的状况,以便…”
“了解了解!你们都快把他拆开研究了!”被叫做“小包子”的李天天更气了,圆润的脸颊鼓起,像真的塞了两个小包子,“隔壁静静还没醒,你们又这样对他!坏人!”她对这个外号似乎并不反感,反而在气头上更显得理直气壮。
“包子。”林萧逸终于开口,声音带着疲惫的沙哑,却异常平静,“让陈博士做他的工作。”他看向陈博士,眼神里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沉寂,“动作快点。”他第一次在清醒状态下,自然地叫出了这个昵称。
陈博士被他看得心头莫名一凛,连忙点头,动作更加小心谨慎。冰冷的器械刺入骨髓的剧痛让林萧逸额角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但他只是咬紧牙关,下颌线绷紧,一声不吭,目光越过陈博士的肩头,固执地投向窗外那棵在微风里轻轻摇曳的梧桐树。
李天天看着林萧逸隐忍的样子,眼圈又红了,抱着兔子玩偶坐回角落的椅子,把脸埋进软乎乎的绒毛里,肩膀微微耸动,小声嘟囔着:“坏人…都是坏人…”
检查结束后,病房里只剩下仪器单调的滴滴声和李天天压抑的抽泣。林萧逸闭着眼,内视自身。那点被他命名为“冰蓝核心”的、源自白静舒的力量碎片,依旧沉寂,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左臂的毒素在强效药物和低温压制下暂时蛰伏,但每一次心跳,都像有冰冷的针在刺探。身体内部的“废墟”依旧混乱,基因层面的隐痛如同永不消散的背景噪音。
唯一的“进展”,是他终于被允许进行极其有限的复健活动。在一位名叫周文彬、神情温和却眼神锐利如鹰隼的中年复健医师监督下,他每天可以在护工的搀扶下,在病房外的走廊里极其缓慢地走上几圈。
这天下午,阳光透过走廊尽头的窗户,在地面上投下明亮的光斑。林萧逸在一位沉默寡言、肌肉虬结的男护工老赵的搀扶下,一步一顿地在铺着防滑地胶的走廊里挪动。每一步都牵扯着全身的伤痛,尤其是左臂,即使被固定着,轻微的摆动也带来钻心的刺痛和冰冷的麻木感。汗水很快浸湿了他病号服单薄的后背。
走廊里很安静,只有他沉重的呼吸和老赵沉稳的脚步声。偶尔有穿着白大褂或护士服的人匆匆走过,投向他的目光带着探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关于那晚“特殊事故”的模糊传言,总在封闭环境里悄然滋生。
“林先生,感觉咋样?要不歇会儿?”老赵的声音低沉浑厚,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他是退伍军人,被特招进来负责特殊病患的安保和协助,话不多,但观察细致入微。
林萧逸摇摇头,汗水顺着鬓角滑下,他咬着牙,又向前迈了一步。身体的虚弱让他烦躁,这种近乎废人的状态比任何酷刑都更煎熬。他需要力量,哪怕只是支撑自己走路的力气。
就在这时,隔壁那扇紧闭的病房门被轻轻打开了一条缝。林萧逸的心脏猛地一跳,脚步下意识地停住。
他转过头,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瞬间锁定那扇门。一个穿着淡粉色护士服、戴着口罩的年轻护士侧身出来,是负责白静舒日常护理的许晴。她手里端着换下来的输液袋和纱布,动作轻柔。她似乎感觉到目光,抬起头,清澈的眼睛在看到林萧逸时愣了一下,随即弯起眉眼,露出一抹温和的、带着鼓励意味的微笑,隔着口罩也能感受到她的善意,轻轻点了点头,便推着小车快步离开了。
门缝开合的瞬间,林萧逸的目光如同利箭般射了进去。景象一闪而过:巨大的医疗舱依旧伫立,舱壁的裂纹被半透明的加固材料覆盖。白静舒静静地躺在里面,身上盖着恒温毯,只露出苍白的脸和那只被特制柔性拘束装置包裹的左臂。各种管线和感应贴片连接着她与周围的仪器。仪器屏幕上的曲线…似乎比前几天…平稳了一些?不再是那种令人窒息的绝对直线,有了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起伏波动。
门关上了。那一瞥的景象消失,但林萧逸的心脏却像被什么东西攥紧又松开。平稳?是压制得更彻底了,还是…真的在好转?他无法确定,一丝微弱的希望混杂着更深的忧虑。
“她今天怎么样?”林萧逸的声音有些干涩,目光依旧没有离开那扇门,问的是刚刚走过来的莫雨。她不知何时出现在走廊另一端,穿着剪裁利落的黑色套装,手里拿着一个薄薄的文件夹,脸色冷峻依旧,但眼底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新的锐光。
莫雨走到近前,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先扫了一眼林萧逸苍白的脸和微微颤抖的身体,又看了看一旁如同铁塔般沉默的老赵。“还能走,看来陈博士手下留情了。”她的语气听不出是陈述还是嘲讽。
林萧逸没理会,只是固执地看着她,重复道:“她怎么样?”
莫雨打开文件夹,目光快速扫过几页报告。“生命体征维持稳定。深层脑电波监测显示,意识活动频率比前几日略有增加,波形依旧混乱无序,但…不再是完全的沉寂。”她合上文件夹,目光锐利如手术刀般投向林萧逸,“陈博士的初步基因比对报告出来了。”
林萧逸的心猛地一沉,又带着一种奇异的悬空感。
“结果很…有意思。”莫雨的声音平静无波,但每个字都像淬了冰,“你体内残留的‘冰蓝核心’能量,与白静舒左臂的烙印能量,在源质层面高度同源。更关键的是,在你们的基因序列中,都发现了一段极其古老、高度相似、且处于异常激活状态的‘非编码调控区’。这段序列,在已知的人类基因组数据库中,无迹可寻。它像一把结构奇特的锁,而你们各自拥有的异常能量,像是…两把形态不同,却源于同一母版锻造的‘钥匙’。”
她顿了顿,一字一句,清晰地砸在林萧逸心上:“陈博士认为,正是这段特殊的‘同源序列’,造成了你们之间那种超乎寻常的能量共鸣和相互吸引。它像一座无形的桥梁,也像一个…双刃的诅咒。”
钥匙…锁…诅咒…林萧逸咀嚼着这几个冰冷的词汇。前世未曾触及的龙潭核心机密碎片,似乎在莫雨无情的陈述中若隐若现。陆铭的目标,绝不仅仅是白静舒这把“钥匙”,而是要利用她,去开启那个被这段古老序列锁住的“东西”!而自己,因为重生的变故和强行分担力量的举动,也意外地被卷入了这锁与钥的漩涡中心!
“所以呢?”林萧逸的声音异常冷静,带着一丝自嘲的寒意,“莫科长打算怎么处理我们这两把‘钥匙’?尤其是…我这把意外多出来的残次品?”
莫雨深深地看着他,那眼神复杂难辨,有审视,有警惕,甚至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对未知样本的探究。“处理?”她嘴角勾起一个没有温度的弧度,“龙潭的阴影未散,陆铭不知所踪。你们的存在本身就是线索,是诱饵,也是…潜在的武器。在榨干你们所有的价值,或者彻底解开你们身上的‘诅咒’之前,你们哪儿也去不了。”
她将文件夹递给身后的助理,目光投向白静舒病房的门。“看好他。复健时间结束,送他回去休息。”后半句是对老赵说的。
老赵沉声应道:“是,莫科长。”
林萧逸没有再坚持,任由老赵搀扶着,慢慢转身,一步一步地挪回自己的病房。每一步都沉重无比,如同拖着无形的镣铐。莫雨的话如同冰冷的判决书,锁死了他们暂时的“安全区”,也锁定了他们作为“特殊样本”的命运。日常?这看似平静的疗养,不过是暴风眼中短暂的喘息,是观察笼中困兽的日常。
回到病房,李天天立刻迎了上来,看到他苍白的脸色和满身的汗水,小脸上满是心疼。“林萧逸!累坏了吧?快坐下!”她赶紧递上温水和干净的毛巾,像个忙碌的小陀螺,“赵叔,辛苦你了!”
林萧逸靠在床上,接过水杯,温热的水流滑过干涩的喉咙,带来一丝微不足道的慰藉。他闭上眼,不再去看窗外的阳光。
钥匙…锁…诅咒…
白静舒病房里那微弱起伏的脑电波曲线,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
她在那片意识的混沌深渊里,是否也感知到了这把悬于头顶的命运之锁?是否也在挣扎着,想要醒来,去面对这注定无法平静的“日常”?
“林萧逸,我跟你说哦,”李天天抱着她的兔子玩偶,凑近了些,大眼睛忽闪忽闪,努力想让气氛轻松一点,“刚才电视里放的那个动画片可好笑了!那个主角,笨笨的,跟你有点像,总是摔跤…”她絮絮叨叨地说着动画片里无厘头的剧情,试图用孩子的世界驱散病房里无形的沉重。
林萧逸沉默地听着,体内那沉寂的“冰蓝核心”,在莫雨带来的基因锁链信息和“小包子”笨拙的关怀双重作用下,极其微弱地、不安地悸动了一下,如同锁孔深处传来一声无人听闻的、渴望回应的叩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