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在医院消毒水气味编织的牢笼里,被拉扯得漫长而黏稠。林萧逸的复健成了走廊里一道固定的风景。在老赵沉默而有力的支撑下,他像一台生锈的机器,一步一顿,艰难地挪动。汗水浸透病号服是常态,每一次迈步都牵扯着左臂那蛰伏的毒素,冰冷麻木深处是尖锐的刺痛。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细微的颤抖,仿佛下一秒就会散架。
复健医师周文彬总会在某个时刻出现,穿着熨帖的白大褂,神情温和得像邻家大叔,眼神却锐利如鹰隬,精准地捕捉林萧逸每一个细微的肌肉颤动和重心变化。“重心再前移一点,林先生,对,就是这样…左肩放松,不要对抗,疼痛是信号,不是阻碍。”他的声音不高,带着一种奇特的安抚力量,偶尔会亲自上前,手指隔着衣物点在林萧逸僵硬的肩胛或腰背,“这里,太紧了,试着呼气的时候松下来…”那指尖带着温热,力道恰到好处,总能短暂地驱散一丝冰寒的痛楚。
林萧逸沉默地执行着指令,如同最精密的零件。他对周文彬保持着一种疏离的观察。这个人的专业毋庸置疑,温和表象下是钢铁般的意志。他的目光深处,偶尔会掠过一丝与陈博士相似的研究欲,但更为内敛,更专注于“功能恢复”本身。林萧逸默许了他的指导,身体的恢复是他目前唯一的武器。
走廊尽头那扇属于白静舒的病房门,成了他复健路上无形的坐标。每一次经过,他都会下意识地停顿片刻,目光穿透厚重的门板,试图捕捉一丝微弱的能量涟漪。大多数时候,只有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但偶尔,极其偶尔,那沉寂的“冰蓝核心”会在体内极其微弱地悸动一下,如同沉睡火山的低吟。这时,他总会强迫自己多走几步,仿佛那微弱的心跳能化为支撑他的力量。
“小包子”李天天成了病房里唯一鲜活的色彩。她像只不知疲倦的百灵鸟,用各种方式试图驱散阴霾。她不知从哪里弄来一个便携的小投影仪,在傍晚时分,把病房的白墙变成临时的电影院。放的片子五花八门,从吵闹的卡通到色调阴郁的老电影。
“林萧逸!快看这个!”李天天兴奋地指着墙上投影出的画面。那是一部黑白老片,画面有些模糊,配乐带着嘶嘶的杂音。屏幕里,一个穿着旧式风衣的男人在雨夜的街头狂奔,神情绝望而疯狂,镜头晃动得厉害。“你看他跑得多快!像不像那天晚上我们逃命的时候?就是没怪物追…”她话说到一半,意识到不妥,赶紧捂住嘴,大眼睛里闪过一丝后怕。
林萧逸靠在床头,目光落在晃动的黑白影像上,那雨夜的街道、男人绝望的眼神,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记忆的闸门。冰冷的雨水砸在脸上的感觉,身后怪物令人毛骨悚然的嘶吼,还有…白静舒挡在他身前时,手臂上骤然亮起的、撕裂黑暗的幽蓝光芒。那光芒是如此的耀眼,带着玉石俱焚的决绝,瞬间灼痛了他的双眼,也烙印进他的灵魂深处。
左臂的伤口毫无征兆地传来一阵剧烈的、冰冷的灼痛,仿佛那夜的蓝芒顺着记忆烧灼回来。他闷哼一声,右手下意识地攥紧了床单,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体内沉寂的“冰蓝核心”也跟着剧烈地波动了一下,传递来一丝遥远而模糊的、带着混乱和痛苦的共鸣。
“啊!林萧逸!你怎么了?”李天天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关掉投影仪,扑到床边,大眼睛里满是惊慌,“是不是伤口又疼了?都怪我!我不该放这个的!”她懊恼地拍着自己的脑袋。
林萧逸深吸一口气,强压下那翻涌的记忆和身体的剧痛,摇摇头,声音有些沙哑:“没事…不关你的事。”他闭上眼,那幽蓝决绝的光芒依旧在视网膜上残留不去。那是静舒的力量,也是她痛苦的根源。钥匙…锁…诅咒…莫雨的话再次冰冷地回响。他们被无形的锁链捆绑,在深渊边缘挣扎。
不知过了多久,病房门被轻轻推开。进来的是护士许晴,她端着药盘,脸上带着一丝不同寻常的、混合着紧张和激动的红晕。
“林先生,该吃药了。”许晴的声音比平时轻快一些,她麻利地准备好药片和水杯,递给林萧逸。目光却忍不住瞟向林萧逸苍白的脸和紧抿的嘴唇,似乎想说什么。
林萧逸接过药片和水,没有立刻喝下,只是平静地看着她。
许晴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犹豫了一下,还是压低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兴奋说:“隔壁…白小姐那边…好像有动静了!”她顿了顿,似乎在斟酌措辞,“刚才监测仪器显示她的脑电波活动出现了一个非常规的、强烈的波动峰!虽然持续时间很短,但强度很高!周医师和陈博士都过去了!莫科长也刚进去!”她的眼睛亮晶晶的,“这是不是…是不是她要醒了?”
“真的吗?!”李天天第一个跳了起来,激动地抓住许晴的袖子,“静静要醒了?太好了!太好了!”她的小脸瞬间绽放出光彩。
林萧逸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了一下,随即又猛地松开,血液奔涌着冲上头顶!体内那沉寂的“冰蓝核心”如同被投入滚油的冰块,瞬间沸腾!不再是微弱的心跳,而是一种狂暴的、充满混乱和尖锐痛苦的共鸣!那感觉如此强烈,仿佛有无数根冰冷的针同时刺入他的神经末梢!他眼前一黑,手中的水杯差点脱手摔落!
“林先生!”许晴惊呼一声,连忙扶住他摇晃的身体。
“林萧逸!”李天天也吓坏了,赶紧扶住他另一边。
林萧逸猛地甩开她们的手,挣扎着就要下床!动作牵扯到左臂的伤处,剧痛让他倒抽一口冷气,额头上瞬间布满冷汗。但他顾不上了!静舒!是静舒!那强烈的、混乱的、带着撕裂般痛苦的共鸣,是她!她正在意识的深渊里剧烈挣扎!
“让我过去!”他嘶哑地低吼,不顾一切地想要冲向门口,却被反应过来的李天天和许晴死死拦住。
“不行!林萧逸你冷静点!你现在不能过去!”李天天用尽吃奶的力气抱住他的腰,急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林先生!那边情况还不稳定!莫科长下了命令,谁也不能靠近!”许晴也焦急地劝阻,试图将他按回床上。
就在这时,隔壁病房猛地传来一阵刺耳、混乱的警报声!不是单一的滴滴声,而是多种警报叠加在一起的、令人心悸的尖啸!其中还夹杂着仪器被碰倒的闷响,以及几声模糊的、压抑的惊呼!
林萧逸体内的“冰蓝核心”共鸣瞬间达到了顶峰!那混乱痛苦的感觉如同海啸般席卷而来!他眼前阵阵发黑,耳中充斥着尖锐的嗡鸣,仿佛灵魂都要被那狂暴的共鸣撕碎!他猛地推开李天天和许晴,踉跄着扑到病房门前,用尽全身力气捶打着厚重的门板!
“静舒——!!”嘶哑的呼喊冲破喉咙,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恐慌和绝望。
门内。
白静舒所在的医疗舱内,一片混乱。
她并没有醒来,依旧双眼紧闭。但她的身体却在剧烈地颤抖,如同被无形的电流疯狂鞭挞!覆盖在身上的恒温毯被掀开一角,露出下面绷紧如弓弦的肢体。连接在她身上的管线和感应贴片被扯得绷直,好几处甚至被扯脱,导致几台监测仪器发出刺耳的脱线警报!
最骇人的是她的左臂!那只被特制柔性拘束装置包裹的手臂,此刻正不受控制地、痉挛般地向上抬起!束缚带被绷紧到极限,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透过拘束装置的缝隙,可以看到皮肤下那些黯淡的蓝色脉络,此刻正以前所未有的亮度疯狂闪烁!幽蓝的光芒不再是稳定的光带,而是如同无数条暴怒的毒蛇在皮肤下游走、冲撞!每一次闪烁都伴随着她身体更剧烈的抽搐!
“压制!快!”莫雨的声音冰冷刺骨,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她站在医疗舱旁,眼神锐利如刀,紧紧盯着白静舒痉挛的身体和那疯狂闪烁的蓝芒。
几名技术人员手忙脚乱地操作着。强效的镇静剂被快速推入静脉。环绕医疗舱的能量抑制场被开到最大功率,刺目的红光几乎将整个舱体淹没!
然而,这一次,压制变得异常艰难!
白静舒的身体在强大的药力和力场压制下剧烈地抗争!那疯狂闪烁的蓝芒并未像上次那样被轻易掐灭,反而在红光压制下变得更加狂暴、更加不稳定!幽蓝的光芒如同沸腾的岩浆,在拘束装置下左冲右突,仿佛要破体而出!整个医疗舱都在她身体的痉挛和能量的冲击下发出低沉的嗡鸣和震动!
“脑波活动峰值突破阈值!能量读数失控!抑制场压力接近极限!”技术人员的声音带着惊恐。
“啊——!”一声模糊不清的、如同从灵魂深处挤压出来的痛苦嘶鸣,从白静舒紧闭的唇齿间逸出!她的头猛地向一侧偏去,几缕被汗水浸湿的黑发黏在苍白的脸颊上。
就在这混乱的顶点,那狂暴闪烁的蓝芒,毫无征兆地,骤然熄灭!
不是被压制下去,而是像被瞬间抽空了所有能量,如同燃尽的烛火,猛地暗了下去!皮肤下疯狂游走的蓝蛇瞬间消失,只留下一片死寂的灰败!白静舒剧烈抽搐的身体如同断了线的木偶,重重地摔回医疗床上,彻底失去了所有动静。
所有的警报声,在蓝芒熄灭的瞬间,戛然而止。
病房内陷入一片诡异的死寂。只有能量抑制场设备全力运转后散发的微弱嗡鸣和焦糊味,弥漫在冰冷的空气中。
莫雨依旧站在原地,紧盯着医疗舱内毫无生气的白静舒,脸色铁青,垂在身侧的手,指关节捏得发白。刚才那声模糊的痛苦嘶鸣,仿佛还在她耳边回荡。
隔壁。
林萧逸捶打门板的手猛地僵住。
体内那狂暴的、如同海啸般的混乱共鸣,在蓝芒熄灭的瞬间,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狠狠掐断!只留下一个冰冷、巨大、令人窒息的空洞!那感觉,比之前任何一次沉寂都要彻底,如同坠入绝对零度的真空深渊!
静舒…那最后一声痛苦到极致的嘶鸣,仿佛穿透了厚重的门板,直接刺入了他的灵魂!
他背靠着冰冷的门板,身体缓缓滑落,无力地瘫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汗水如同小溪般顺着额角流下,滴落在冰冷的地板上。左臂的剧痛和身体的虚弱此刻如同潮水般反噬回来,将他彻底淹没。他闭上眼,眼前只剩下那片死寂的灰败。
门外,李天天和许晴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样子,吓得手足无措。李天天蹲下来,紧紧抓住林萧逸冰凉的手,小脸上满是泪水,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病房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仪器单调的滴滴声,如同为深渊中的挣扎敲响的丧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