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晃低沉的声音如同冰锥,瞬间刺破了涧内因接纳流民而升腾起的短暂暖意。篝火的噼啪声、流民捧着热汤的啜泣声、新军士兵的安抚声,在这一刻仿佛被冻结。风雪卷着寒意,从敞开的寨门倒灌而入,吹得篝火明灭不定,映照着每个人脸上骤变的惊容。
“於夫罗?屠各胡左贤王?”贾逵失声惊呼,脸色瞬间煞白。这个名字在并州北疆,如同索命的恶鬼!凶残、贪婪、毫无信义!张燕派去“送礼”的队伍被屠戮殆尽,这既是赤裸裸的示威,更是毫不掩饰的贪婪信号——匈奴人嫌张燕给的“礼”不够!
林默的目光死死钉在那张羊皮纸上。凝固发黑的血迹勾勒出狰狞的狼头,下方潦草的胡文如同毒蛇般扭曲盘踞。他虽不识胡文,但那字里行间透出的暴戾与贪婪,几乎要穿透羊皮!
“上面……写了什么?”林默的声音异常平静,却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低沉。
徐晃深吸一口气,压下胸中的惊悸与怒火,指着血书下方几行最大的胡文:“这里!‘十日之内,鹰愁涧!粮千石!女百口!青壮为奴!奉至阴山脚下!违者……’”他顿了顿,虎目之中寒光爆射,一字一句从牙缝中挤出:“‘屠尽!鸡犬不留!骨为薪!血为酒!’”
“嘶——!”
窝棚内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赵大捏紧了拳头,骨节爆响!王氏惊恐地捂住嘴,看向身边刚安顿下的流民孩子。就连那些刚喝上热汤、惊魂未定的雁门流民,也听懂了这充满血腥味的威胁,吓得瑟瑟发抖,抱成一团。
“於夫罗……这恶鬼!他怎知我们在此?!”赵大嘶声低吼。
贾逵脸色铁青,迅速分析:“杨凤溃败,必有漏网之鱼逃回常山!张燕震怒之余,为推卸责任,或是为祸水东引,定将我等‘占据鹰愁涧、聚众抗命、且有妖法’之事添油加醋,报给了於夫罗!匈奴人本就贪得无厌,闻听有‘肥羊’,岂有不扑上来的道理?张燕……好毒的借刀杀人之计!”他看向林默,“主公!此乃连环杀局!张燕逼粮在前,於夫罗血书在后!无论我们如何应对,都难逃……”
“难逃什么?”林默猛地打断贾逵,他缓缓抬起头,眼中再无半分惊惶,只有一片冰封般的冷静,以及在那冰层之下,熊熊燃烧的决绝之火!他将那张染血的羊皮纸,猛地掷入面前跳跃的篝火之中!
滋啦!
羊皮卷曲焦黑,腥臭的气味弥漫开来。那狰狞的狼头和索命的血书,在火焰中迅速化为灰烬!
“於夫罗要粮要女人?张燕要我们死?”林默的声音不高,却如同重锤,敲在每个人的心上,“那就让他们自己来取!看看这鹰愁涧的石头,够不够硬!看看这涧水,够不够喝他们的血!”
他一步踏前,目光如炬,扫过徐晃、贾逵、张辽、赵大,扫过窝棚内外所有屏息凝神、脸上交织着恐惧与愤怒的面孔。
“匈奴人以为我们是待宰的羔羊?张燕以为我们是他随意丢弃的棋子?”林默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撕裂黑暗的锐气,“那就让他们看看!看看这雪地里长出来的绿苗!看看这洪水冲不垮的寨墙!看看这绝境里聚起来的人心!”
他猛地指向后山方向,指向风雪弥漫的黑暗:“公明!那‘鬼见愁’峡谷的地形图,可曾绘好?”
徐晃精神一振,立刻从怀中掏出一卷用炭笔和简陋树皮绘制的草图:“回主公!已大致绘出!‘鬼见愁’乃鹰愁涧北面门户,峡谷狭窄,两侧山壁陡峭如刀削,仅容三马并行!谷中乱石嶙峋,溪流湍急!乃绝佳设伏之地!”
“好!”林默眼中寒光一闪,“於夫罗要我们送粮送人去阴山?痴心妄想!我要他亲自来鹰愁涧取!取他的催命符!”
他语速快如连珠,一道道命令如同冰雹般砸下:
“梁道!立刻以鹰扬之名,再书一封!不,写两封!”
“第一封,给於夫罗!就用胡文写!告诉他:粮草女人,鹰扬已备好!但数量巨大,需左贤王亲率精锐,于五日之后,至鹰愁涧北十里外的‘鬼见愁’峡谷口交割!过时不候!鹰扬恭候大驾!”
“第二封,给张燕!告诉他:十日之期未到,但鹰扬已备好‘厚礼’!五日之后,午时,请张帅务必亲临鹰愁涧外十里坡‘观礼’!看他想要的粮草,如何交割!看他舍弃的兄弟,如何挣命!”
“主公!这……”贾逵听得心惊肉跳!这是要将张燕和於夫罗这两头恶虎,同时引到鹰愁涧附近!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
“驱虎吞狼!借刀杀人!”林默眼中闪烁着近乎疯狂的光芒,“张燕恨我们入骨,必至十里坡,想亲眼看着我们被匈奴碾碎,或趁机捡便宜!於夫罗骄狂贪婪,闻听粮草女人已备好,地点又在他必经的险要峡谷口,为防有诈,必亲率精锐前来‘接收’!‘鬼见愁’与十里坡,相隔不过数里,中间仅隔一道低矮山梁!”
他手指重重戳在徐晃绘制的草图上:“张燕在坡上,於夫罗在谷口!只要我们在‘鬼见愁’谷中稍作‘手脚’,让匈奴人以为中了张燕的埋伏……或者,让张燕‘恰好’看到匈奴人‘接收’他‘丢失’的‘礼物’……你们说,这两头红了眼的恶虎,会不会先撕咬起来?!”
窝棚内一片死寂!所有人都被林默这胆大包天、剑走偏锋的毒计惊呆了!让张燕和於夫罗互相残杀?!这简直是……赌上了所有人的性命,在刀尖上跳舞!
“妙!妙啊!主公!”贾逵第一个反应过来,激动得浑身颤抖,眼中爆发出狂热的光芒,“此计若成,不仅能解燃眉之急,更能重创两大强敌!驱虎吞狼,坐收渔利!此乃绝地翻盘之神策!”
徐晃也猛地一拍大腿,虎目放光:“干他娘的!让张燕和匈奴狗咬狗!末将愿率本部人马,潜入‘鬼见愁’,定要搅他个天翻地覆!”
“不!”林默断然否决,“公明,你有更重要的任务!你熟悉黑山军,熟悉张燕的脾气!我要你亲自去送信!把给张燕的信,送到他常山大寨门口!要嚣张!要让他知道,他若不来‘观礼’,他张帅在黑山众兄弟面前,就是个连弃子都收拾不了的懦夫!激他!必须激他亲至!”
“诺!”徐晃眼中闪过一丝狠厉,“末将定叫那狗贼暴跳如雷,倾巢而出!”
“至於‘鬼见愁’……”林默的目光转向张辽。少年眼中燃烧着对异族的刻骨仇恨,如同即将出鞘的利刃!
“文远!”
“在!”张辽一步踏出,单膝跪地,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张辽请命!潜入‘鬼见愁’!必叫匈奴狗有来无回!”
“好!”林默扶起张辽,看着他眼中那死忠的火焰和压抑的仇恨,“你熟悉山林,身手敏捷!带上李小虎等几个最机灵的兄弟,还有……那位归降的、熟悉胡人习性的老猎人!你们的任务最险!也最关键!”
他压低声音,目光如鹰隼般锐利:“我要你们在五日之内,于‘鬼见愁’峡谷之中,做三件事!”
“其一,利用地形,在峡谷最狭窄、乱石最多之处,用积雪、碎石、枯木,构筑数道可引发小型雪崩或落石的‘机关’!不必求杀伤,但要能制造巨大混乱!”
“其二,在谷口附近,隐秘处,用匈奴人的方式,留下指向张燕十里坡方向的‘痕迹’!比如……几具穿着黑山军破烂皮甲的‘尸体’?或是刻着张燕狼头标记的箭头?”
“其三,也是最重要的!”林默的声音带着彻骨的寒意,“於夫罗不是要粮要女人吗?给他!把杨凤溃兵留下的、最破旧的十几辆空车,装满石头,覆盖一层薄薄的粮草(用杂草伪装)!再扎几十个粗陋的草人,穿上妇人的破衣,放在车上!给我推到峡谷深处,靠近张燕十里坡方向的那一侧!伪装成……黑山军‘交接’给匈奴人的‘礼物’!”
张辽眼中精光爆射,瞬间明白了林默的用意!嫁祸!激怒!在混乱中点燃两虎相争的导火索!
“张辽领命!必不负主公所托!”少年抱拳,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为家国复仇的决绝!
“梁道!”林默最后看向贾逵,“涧内所有人手,由你统筹!赵大哥辅助!五日之内,三件事!”
“第一,动员所有力量,加固寨墙!尤其是面向十里坡方向!多备滚木礌石!将那条引水的沟渠,给我拓宽加深!必要时,可引涧水灌入寨前洼地,制造泥泞!”
“第二,所有存粮,除五日必需口粮外,全部藏入地窖!做好死守准备!同时,组织妇孺老弱,大量收集积雪,烧融成水,储存在所有能找到的容器里!越多越好!”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林默的目光扫过那些惊魂未定的雁门流民,尤其是其中几个还算健壮的汉子,“告诉他们!鹰愁涧,就是最后的堡垒!匈奴人杀来了!想活命,想为死去的亲人报仇,就拿起武器!跟我们一起守!苏老丈!”
那位白发苍苍的苏氏族老颤巍巍地站起身。
“烦请老丈,安抚乡亲,晓以利害!鹰扬在此立誓:人在寨在!纵是匈奴铁骑踏至,想进这鹰愁涧,也需从我林默的尸体上踏过去!”林默的声音如同宣誓,响彻窝棚!
苏老丈浑浊的老眼中涌出泪水,他猛地一拄拐杖,对着身后那些同样面露恐惧却又被林默话语激起血性的雁门汉子嘶声道:“雁门的儿郎们!听见了吗?!林首领要为我们这些无家可归的人挡匈奴的刀!我们的家没了!亲人没了!现在,有人给我们一块避风的地方,一口活命的吃食!还要为我们挡刀!我们能孬种吗?!拿起家伙!跟林首领守!守不住,就跟那些杀千刀的匈奴狗拼了!死也要拉个垫背的!”
“拼了!”
“跟匈奴狗拼了!”
“守寨子!”
雁门汉子们压抑的悲愤被彻底点燃,嘶吼着响应!新军士兵和归降的俘虏也被这同仇敌忾的气氛感染,纷纷举起手中的武器!
“守寨!”
“拼了!”
激昂的声浪冲破了窝棚,在风雪弥漫的鹰愁涧上空回荡!恐惧被暂时压下,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背水一战的悲壮与血性!
【势力凝聚力大幅提升!危机应对意志激活!健步值获取速率提升!】
【健步值:10.5点!】(持续增长)
林默感受着脑海中系统的提示和涧内升腾的斗志,深吸一口气。他看向徐晃和张辽:“公明,文远,事不宜迟!立刻准备!趁夜色出发!”
“诺!”两人抱拳,眼中燃烧着决死的火焰,转身大步离去,身影迅速没入风雪之中。
林默的目光最后投向窝棚外那几处被严密守护的暖棚方向,心中默念:【土壤活力效果持续中……幼苗根系活力微弱提升……抗寒性微弱提升……】这微弱的绿意,是希望,也是他必须守护的未来!
“梁道,赵大哥,按计划行事!五日之后,是生是死,在此一搏!”林默的声音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力量。
“诺!”贾逵和赵大肃然领命。
鹰愁涧,这台刚刚拼凑起来的战争机器,在双重死亡的威胁下,以前所未有的效率疯狂运转起来!
***
接下来的四天四夜,鹰愁涧变成了一个巨大的、不眠不休的工坊和军营。
后寨门被彻底用巨石和粗大的原木封死加固,内侧挖掘了深深的壕沟,布满削尖的木桩。面向十里坡方向的前寨墙,在赵大和所有能挥动工具的人拼命努力下,以惊人的速度加高加厚。粗粝的石块混合着冻土和融化的雪水,一层层垒砌上去,虽然依旧简陋,却透着一股坚不可摧的蛮荒力量。那条引水的沟渠被拓宽加深,如同一条护城河般蜿蜒在寨墙之外。
贾逵坐镇中枢,如同最精密的发条。他将所有人员编成三班,日夜轮换:筑墙队、警戒队、后勤队。有限的粮食被精确分配到每一班次,维持着最低限度的体力。融化的雪水被储存在所有能找到的容器里,堆满了几个最大的窝棚。妇孺们则被组织起来,收集一切可用的材料:剥下树皮搓成绳索,将兽皮(狩猎所得)简单缝制成御寒的皮坎肩,将收集到的羽毛塞进破布里做成简陋的箭囊。整个涧谷弥漫着木头、石屑、皮革和紧张汗水混合的气息。
张辽带领的潜入小队,在第四天深夜,如同幽灵般悄然返回。少年身上沾满了泥雪,脸上被树枝划出几道血痕,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带着一种完成艰巨使命后的亢奋与疲惫。
“主公!成了!”张辽顾不上休息,立刻汇报,“‘鬼见愁’峡谷内,三处落石雪崩机关已布设完毕,触发点极其隐蔽!谷口附近,我们找到了几具冻僵的杨凤溃兵尸体,给他们换上了相对完好的黑山军皮甲,摆成被袭杀的样子,伤口也用匈奴弯刀重新处理过!指向十里坡方向的‘痕迹’也已留好!最重要的是……”
他眼中闪过一丝狠厉:“那十几辆‘粮车’和草人,已推到预定位置!我们还在几辆车的草人怀里,塞了用血画着张燕狼头标记的破布!保证於夫罗的人一眼就能看到!”
“好!”林默用力拍了拍张辽的肩膀,感受着少年因激动而微微颤抖的身体,“干得漂亮!文远!下去休息!明日,还有硬仗!”
“诺!”张辽领命退下,脚步虽然疲惫,却异常坚定。
与此同时,常山,黑山大寨。
“混账!徐晃!林默!欺人太甚!”张燕的咆哮如同受伤的野兽,在聚义厅内回荡!他手中的信笺被撕得粉碎,狠狠摔在跪在下面的信使脸上!
那信使正是徐晃派来送信的亲兵,此刻虽被刀斧手围着,却昂首挺胸,面无惧色,甚至嘴角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嘲讽。徐晃交代的话,他一句不落地吼了出来,尤其是那句“懦夫”,如同钢针扎进张燕的肺管子!
“五日之后?十里坡观礼?交割粮草?他林默算什么东西!也配让本帅去观礼?!”张燕气得浑身发抖,环首刀哐当一声劈在案几上,木屑纷飞!“还有於夫罗那个贪得无厌的恶狼!竟然也把手伸到老子眼皮底下了!真当老子张燕是泥捏的?!”
“大帅息怒!”一个尖嘴猴腮的谋士上前一步,“此必是徐晃、林默的奸计!想挑拨大帅与左贤王……”
“奸计?老子当然知道是奸计!”张燕猛地打断他,眼中凶光毕露,“但老子能不去吗?徐晃那叛徒!林默那妖人!占了老子的地盘(他自动忽略鹰愁涧本是无主之地),杀了老子的人(杨凤部),现在还敢如此嚣张挑衅!老子若不去,黑山上下,谁还服我张燕?!於夫罗那条恶狼,也会觉得老子怕了他!”
他猛地站起身,环视厅内噤若寒蝉的大小头目:“点齐兵马!所有能战的兄弟!老子要亲自去十里坡!看看那林默给老子备了什么‘厚礼’!顺便……等於夫罗那条狗和徐晃他们咬得两败俱伤,老子再一并收拾了!这并州北面,只能有一个声音!那就是老子张燕的!”
“是!大帅!”厅内响起一片应和声,但不少头目眼中却闪过一丝忧虑。倾巢而出?对付一个鹰愁涧?还要防备匈奴?这步棋,太险了!
***
第五日,清晨。
风雪依旧未停,但势头稍减。铅灰色的天空低垂,压得人喘不过气。
鹰愁涧前寨墙上,林默裹着皮袄,静静伫立。他的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却如同打磨过的寒冰,冷静而锐利。背后伤口的疼痛被巨大的压力压了下去。贾逵、张辽、赵大等人肃立在他身后,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涧外那片被积雪覆盖的开阔地——十里坡的方向。
涧内,一片死寂。加固后的寨墙如同沉默的巨兽,箭垛后,是紧握简陋武器、屏息凝神的新军士兵、归降俘虏和雁门流民组成的混合守军。融化的雪水被引入拓宽的沟渠,在寨墙前形成一片泥泞的沼泽。滚木礌石堆在墙头,粗制的弓箭搭在弦上。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风卷着雪沫,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突然!
“来了!”负责瞭望的李小虎发出压抑而尖锐的警示!
只见十里坡方向的地平线上,如同黑色的潮水般,涌现出密密麻麻的人影!旌旗招展,刀枪如林!黑压压的军阵带着一股肃杀之气,缓缓朝着鹰愁涧方向压来!当先一杆巨大的“张”字大纛旗,在风雪中猎猎作响!
黑山军!张燕!亲至!兵力……不下两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