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世豪向前倾压的巨大身形停在半空,粗重的喘息如同铁匠铺漏气的风箱,在死寂中异常刺耳。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瞪着谢临,里面交织着狂怒、惊疑,还有一丝被绝对冰冷戳破的虚弱。“藏在…人身上?”他沙哑地重复,声音干涩得如同枯叶摩擦。
周围的空气凝固了。绝望的哭泣,歇斯底里的咒骂,都像被瞬间抽离。谢临那句冰冷刺骨的宣告,仿佛一道无形闸门落下,锁死了所有宣泄的出口。大厅陷入一种比此前任何一次死亡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死寂。只有墙壁上那巨大的血字“妄动者死”,如同活物般向下流淌着粘稠的暗红色光晕,将每个人的脸都映照得一片惨红诡异。头顶残存的应急灯管苟延残喘,发出“滋……滋……”的微弱电流声,光线明灭不定,每一次熄灭都加深一分令人窒息的黑暗。
李明蜷缩着身体,剧烈的颤抖并未停止。他在谢临目光扫过时本能地缩了缩脖子,喉间发出压抑的、如同被困在喉咙深处的呜咽。谢临的话像剧毒的藤蔓缠绕上他紧绷的神经——“它刻在每一次不受控制的恐惧抽搐里。” 这念头如同冰水浇头,让他抖得更厉害,牙齿发出咯咯的脆响。
怀表在谢临掌心持续传来高频的、如同细密电流般的震动。他不动声色地移动目光,在昏暗的光线下捕捉每个人细微的反应。刘晓丽眼中的恨意被茫然和更深的恐惧取代;孙芳用手死死捂着嘴,似乎连咳嗽都压抑成无声的痉挛,泪水混合着灰尘在脸上划出泥泞的痕迹;那个被称作“刘胖子”的微胖男人(刘富贵)眼神在赵世豪和谢临之间疯狂地扫动,脸上肥肉不断抽搐。然而,当谢临的视线落到一个高大、沉默的身影上时,怀表的震动频率似乎出现了一个微不可查的、短暂的迟滞。
张振宇。当年的体育老师,也是唯一受邀的老师。他抱着双臂,安静地靠在对面的墙边,眉头紧锁,眼神凝重地观察着墙面上的血字规则。在周围一片惊慌与怨毒的气氛中,他的姿态显得过于……稳定。谢临的眼角余光瞥向张振宇脚下那厚厚的地毯——那片区域,原本蔓延的霉斑似乎比周围稀薄一些?或者说,扩散的轨迹在他附近刻意避开了?还是灯光太过昏暗的错觉?
灯光又一次剧烈地抽搐式闪烁。
嗤嗤——!
角落传来一声像是高压气体急速泄漏的声响。众人惊惧地望去。
一直蜷缩在沙发边上、刚才为张涛收尸的角落女人(刘梅)不知何时翻倒在地上,身体怪异地扭动着。她并非失控的挣扎,更像是一滩融化的蜡,躯干和四肢违背生理结构地折叠、拉伸,骨骼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吧”声!她的表情扭曲到极致,眼睛几乎凸出眼眶,里面塞满了纯粹的、非人的痛苦,喉咙里却只能发出被堵住的“嗬嗬”声。一种浓郁的、类似变质油漆混合氨水的刺鼻气味弥漫开来!
是规则抹杀?但她的动作既非剧烈,也非目标明确,更像是身体内部的结构在自行瓦解崩溃!
“呕——”有人忍不住干呕起来。
就在这怪诞的景象持续了不过两三秒,刘梅整个人如同一块破布般软塌下去,停止了诡异的变形,瘫软在地毯上一动不动了。灯光闪过她翻白的眼球,里面倒映着墙壁上流淌的血字红光。
谢临低头看向怀表。倒影中,刘梅瞳孔深处的倒计时数字并未像前几位那样归零才触发死亡。数字停留在:03:14:27。在她身体开始扭曲变形的前几秒,数字只是短暂地极慢跳动了一下,如同卡壳的钟表,然后便瞬间化为一片静止的乱码闪烁,最终彻底熄灭,如同报废的显示器!
怀表内部的震动在他看清这一幕时骤然加剧,像是内部的齿轮被投入了一块寒冰。
规则二:人形崩坏即死。
这条被环境变化不断提示的规则,第一次清晰地以个体的死亡形态展示出来。并非死于妄动,而是死于自身内在结构的不稳定,死于精神彻底瓦解引发的“非人化”崩塌!李明那剧烈的、似乎要被自己骨骼撕裂的颤抖,更像是在这规则边缘疯狂试探的预警!
刘梅那具彻底瘫软、骨节扭曲的尸体,如同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更深的绝望在昏暗和血腥的光线下无声蔓延。
“嗬…嗬嗬……”李明的喉咙深处持续发出破风箱般的抽气声,抱着头的双臂骨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身体蜷缩得如同一个畸形的球体。汗水浸透了他的鬓角,金丝眼镜歪斜地挂在鼻梁上。巨大的恐惧在抽干他最后一丝理智。他脑中只剩下一个念头:崩溃会死!彻底崩塌就会像刘梅那样变成一滩烂泥!可是……可是这颤抖停不下来!恐惧像毒液一样在每一个细胞里沸腾!张涛死前看到的那些东西——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没有焦点,却在混乱的视野中捕捉到一个模糊的人影,一个离他很近、带着冰冷气息的黑影——是幻觉?是实体?
“啊——!!!在那!来了!它来了!张涛看见的东西!”李明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毫无意义的惨嚎,整个人像被无形的巨手猛地从地上提了起来!他再也无法维持平衡和最基本的“人形”,双脚离地,身体如同断了线的木偶般向后摔跌,双手胡乱地抓向空中那片他臆想出来的恐怖虚影!
他距离旁边的刘富贵很近!倒下的位置眼看就要砸到刘富贵身上!
所有人在这一刻心脏骤停!恐惧达到了极点!没有人来得及阻止!规则……规则会连刘富贵一起抹杀吗?!
李明向后仰倒的身体在即将接触到刘富贵的瞬间,诡异地停顿了一帧。仿佛被一双无形的手短暂托住。紧接着,他那张因极致恐惧而扭曲的面孔猛地一僵!瞳孔瞬间放大到极致,所有的疯狂、所有的幻觉似乎都在刹那间被一种洞悉真相的冰冷空洞所取代!
没有电流声。
没有骨骼碎裂声。
只有一种……类似于干燥泥土被风吹散的微弱“沙沙”声。
李明保持着那后仰抓挠的绝望姿态,如同被瞬间抽走了所有的水分和骨肉,无声地、彻底地塌陷了下去!没有骨头折断的声音,没有血肉模糊的场景。他的身体,连同身上那件皱巴巴的衬衫和歪斜的眼镜,就在众目睽睽之下,直接解体为一堆灰白色的、细腻到极致的粉尘!如同一座被瞬间侵蚀的沙雕!
粉尘无声地落下,覆盖在厚厚的地毯上,将刘富贵肥胖的双脚完全掩埋。
刘富贵僵在原地,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音,脸色死灰,双腿筛糠一样剧烈颤抖起来,却不敢挪动分毫,生怕触碰到那堆灰烬会引来同样的厄运。
接二连三的死亡形态变化,每一次都比上一次更诡异、更接近彻底的非人化。如同“它”正在向猎物们清晰地展示,从“人”到“非人”再到“虚无”的整个崩解过程!
“我……我受不了了……”一个微弱的声音带着哭腔,是蜷缩在另一张沙发上的陈兰。她双眼紧闭,眼泪源源不断涌出,却死死咬着嘴唇不敢发出大一点的声音。
崩溃如同腐烂的气息,弥漫在每一个幸存者的毛孔里。对身边人的不信任和恐惧,早已超越了对外界莫名威胁的恐慌。尤其是当谢临那句“藏在人身上”如同冰冷的种子在心底生根发芽之后。谁是那个藏着“非人”心脏的家伙?谁能保证下一个彻底崩溃的不是自己,或者……身边的谁?
徐超的脸色苍白,额头布满冷汗。他的目光在谢临、张振宇、以及赵世豪等人身上飞快地扫过,强迫自己冷静思考。他注意到了李明死前看到的“幻觉”,也捕捉到了刘梅和刘梅死亡方式的不同——一种从内而外的结构性瓦解,一种则是从内到外被瞬间沙化。这一切似乎都与精神和意志的崩溃程度有关?他下意识地挪动了一下脚步,想离所有人远一点,身体却只敢做出极其微小的移动幅度。
赵世豪脸上的狂怒早已消退殆尽,只剩下一片惨白和一种被抽空的虚弱。他看着地上那堆属于李明的灰烬,又看看谢临手中那块沉默冰冷的怀表,巨大的恐惧第一次完完全全地占据了他的心头。规则?藏在人身上?“它”是谁?下一个会轮到谁?
就在这时,谢临握着怀表的右手几不可查地动了一下。他垂着眼睑,目光落在掌心的怀表上。表盖内侧,在“生者必见死境”那行血刻之下,一点极其细微的暗红色印记,如同浮在污血表面的锈蚀斑点,正悄然变得浓郁。
那似乎是一个……半闭着的、血红色的眼球轮廓!
几乎同时,怀表内部那持续的、细微的高频震动,如同被卡住一般,骤然停止了!
一股冰冷彻骨的空洞感顺着金属外壳瞬间蔓延到谢临的指尖和心脏。如同维系着空间的某个关键齿轮突然卡死。
他猛地抬眼!
头顶最后一盏摇摇欲坠的应急灯管,在没有任何预兆的情况下,“啪”地一声,彻底爆裂!
黑暗如同粘稠的实质,瞬间吞噬了整个大厅!只有墙壁上那巨大的血字“妄动者死”,散发着更加粘稠、更加妖异的红光,像某种活物的内脏在搏动!
绝对的黑暗中,感官瞬间被剥夺,只剩下自己沉重的心跳和无法抑制的、因黑暗加深的恐惧喘息。怀表停止了震动,仿佛失去了某种与这个空间的同步连接,变成了一块死物。这种联系的中断,比怀表的震动本身更让人心悸。
黑暗并未持续太久。几秒钟后,墙角几处镶嵌在壁龛里的、备用电池供电的微弱的应急荧光条,艰难地亮起了微弱的绿光,如同墓穴里的鬼火,勉强勾勒出人影的轮廓。
墙壁上的血字规则并未消散。但在那妖异的红光映照下,似乎有新的内容正在血字下方缓缓渗出、凝聚。
谢临的目光穿透昏暗,死死锁定血字投影下方、霉斑最为浓重的那片污浊墙面。干涸血迹般粘稠的液体在缓缓蠕动,新的血色笔触带着令人心悸的粘滞感,在霉斑深处艰难地凝结成另外四个更小的、更加扭曲的文字:
【门开二人】
那四个字如同用枯骨蘸血书写,散发着比之前所有字符更加不祥的意味。
灯光消失,怀表停滞,新的文字浮现。恐慌如同实质的黑暗在无声中弥漫、压榨着所剩无几的空气。谁是那“开门”所需的二人?代价……又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