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都的冬夜，死寂而寒冷。
归云馆内，只有寒风掠过屋檐和枯枝发出的呜咽，如同鬼魅的低语。
炭盆早已熄灭，仅存的余温也被冰冷的空气吞噬殆尽，厢房内寒意刺骨。
李安蜷缩在厚重的锦被下，意识在浅眠与清醒间沉浮。
白日里孙主管那张倨傲的脸和克扣的炭火份额，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着梦境。
“嗒。”
一声极其轻微、几乎被风声掩盖的脆响，如同细小的石子落在瓦片上。
声音来自屋顶！
李安的眼皮猛地弹开，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黑暗中，他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屏住了呼吸。
几乎在同一瞬间！
外间值守的位置，一道黑影如鬼魅般动了！
没有一丝多余的声响，李良的身影已从地铺上消失。
下一刹，他已紧贴在内室的窗棂侧壁，整个人如同融入了那片浓稠的黑暗。
他的右手反握着短刀。
刀锋在窗外透入的微弱雪光下，反射出一线幽冷的寒芒。
那双鹰隼般的眼睛，锐利如刀。
死死锁定着声音来源的方向——对面厢房的屋顶！
李安也悄无声息地坐起身，迅速裹紧外袍。
赤足无声地挪到李良身后不远处的阴影里，顺着李良的目光望去。
只见对面屋顶的积雪反衬着微弱的夜光。
一道模糊的黑影，如同没有重量的幽灵，正以一种极其诡异的身法掠过屋脊！
那动作快得几乎超出人眼捕捉的极限。
转折、腾挪间毫无滞涩，违背了常理的惯性。
仿佛能在空中随意借力，轻盈得不可思议。
黑影并未停留，更未朝他们所在的厢房而来。
反而几个起落，如同融入夜色的蝙蝠。
悄无声息地滑向归云馆更深处——那片堆放杂物的偏僻库房区域！
李良全身的肌肉贲张如铁，一股凌厉的杀气瞬间弥漫开来。
他身体微微前倾，膝盖微屈，如同蓄满力的强弓。
下一刻就要破窗而出，直追那诡异的黑影！
“别动！”
李安的声音压得极低，如同冰冷的丝线，瞬间缠住了李良即将爆发的动作。
李良的动作硬生生顿住，猛地回头，眼中充满了不解和焦灼的杀意，看向阴影中的李安。
李安的目光依旧死死锁定着黑影消失的方向。
声音低沉而急促，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别中调虎离山计！守住这里！”
这句话如同冰水浇头，瞬间让被猎物激怒的李良冷静下来。
他立刻明白了李安的担忧：
那黑影的目标未必是他们，故意制造动静引开护卫。
真正的杀招或许就在门外！
他强行压下追击的冲动，身体重心迅速回撤，不再看那深沉的馆内。
而是将全部心神和锐利的目光，重新投向窗外、门前以及厢房四周的每一个可能被突破的死角。
短刀紧握，气息沉凝如渊。
如同一座瞬间进入最高警戒的堡垒，将李安牢牢护在身后。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死寂中缓慢流逝。
寒风依旧呜咽，除此之外，再无任何异响。
那诡异的黑影如同从未出现过，消失得无影无踪。
归云馆深处，也一片沉寂，仿佛刚才的惊鸿一瞥只是幻觉。
李安和李良背靠背，在冰冷的黑暗中保持着最高戒备，一动不动。
汗水，却已浸湿了李安的内衫，冰冷地贴在皮肤上。
他耳力发挥到极致，捕捉着馆内任何一丝微弱的动静，脑中飞速运转：
这黑影是谁？
目的何在？
是沈国方面加强的监视？
还是沈国内部其他势力的窥探？
亦或是……来自李国的？
这个念头让他心头一凛，下意识地回想起一些模糊的、属于原主的宫廷记忆碎片，某个擅长隐匿身形的身影……
但这念头太过飘渺，如同风中的蛛丝，瞬间被眼前的危机感切断。
一夜无话。
直到东方天际泛起鱼肚白，那令人心悸的黑暗才缓缓褪去。
归云馆在灰白的晨光中显露出轮廓。
依旧冰冷、死寂，仿佛昨夜的一切真的未曾发生。
但李安和李良紧绷的神经并未放松。
天光刚亮，李良便示意李安留在相对安全的厢房内。
自己则如同最警觉的猎犬，悄无声息地潜出了门。
李安在屋内焦灼地等待。
他仔细检查了门窗，确认没有被人动过的痕迹。
昨夜那黑影的目标，显然不是他们这里。
大约半个时辰后，李良回来了。
他的脸色异常凝重，身上带着一股淡淡的、灰尘和朽木混合的气味。
“公子，”
李良的声音压得很低，眼神锐利。
“馆内深处，靠近后墙的旧库房，被人动过。”
“库房？”
李安心中一紧，“丢了什么贵重东西？”
李良摇摇头，眉头紧锁，带着一种难以理解的困惑：
“库房里堆的都是些陈年杂物：破损的桌椅、废弃的旧幔帐、生锈的灯架……
积了厚厚一层灰。
门锁被一种极其精巧的手法弄开了，几乎没有破坏痕迹。
里面……被翻动过，几个箱子被打开，东西被胡乱扒拉出来丢在地上。”
“丢了什么？”
李安追问。
“怪就怪在这里。”
李良眼中疑惑更深。
“属下仔细查看过，也询问了早起洒扫的老仆（他并未察觉异常）。
除了灰尘被搅动，几个空箱子被挪了位置，似乎……什么都没丢！
至少，那些稍微值点钱、或者有点用的旧铜件、还能用的木料，都还在原地。
丢的……好像就是些彻底朽烂的木头碎片。
或者几块没用的破布头？”
什么都没丢？
只翻乱了毫无价值的陈年杂物？
这个结果，比丢了什么贵重物品更加诡异，更加令人不安！
李安的心沉了下去。
昨夜那诡异的身手，潜入戒备森严的归云馆。
目标竟然是一个堆放废品的破库房？
翻找之后，却只“取走”了毫无价值的破烂？
这不合逻辑！
唯一的解释是，那黑影要找的东西极其隐秘。
或者，他根本不在意那些看似有价值的东西。
他的目标，就是那些在旁人眼中毫无价值的“破烂”本身！
或者，这翻动本身，就是一种试探，一种标记，一种……传递信息的方式？
一股冰冷而粘稠的危机感，如同毒蛇般缠绕上李安的心头。
昨夜的黑影，今晨的蹊跷现场，无不指向一个事实：
这看似平静的归云馆囚笼，暗流之下，早已被各方目光盯上。
危险，如同潜伏在阴影中的猛兽，不知何时就会露出獠牙。
孙主管的刁难是明枪，而这深夜的鬼影，则是更加难防的暗箭。
阴谋的气息，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弥漫在这座精致牢笼的冰冷空气里。
李安下意识地摸了摸袖中那几包经过初步干燥、变得更为纯粹些的硫磺与硝石粉末。
力量的积累，刻不容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