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哥哥被爱烧为灰烬》

本章雷点:前两章看不下去的,这张也别看哈,这章写的是顾言的视角

——阅读提示——

>我吞药时窗外正扑灭一场大火。

>灵魂飘荡时管理员说:“人间还有爱你的人,天堂拒收。”

>我看见哥哥顾泽把爱人秦暮笙绑进精神病院。

>秦暮笙每天对镜子说:“慕声,今天的药好苦。”

>而哥哥割破手腕躺在我床上笑:“离你更近一步了。”

>两年后秦暮笙康复离开,哥哥在我生日那天坠楼。

>他透明的灵魂牵起我:“小言,这次换我带你走。”

>天堂门口灰烬纷飞,管理员叹息:

>“你们被彼此的爱烧成了灰。”

——正文——

火焰在窗外燃烧。那不是属于我的火光,是城市另一端某个不幸的角落,正被粗暴的水龙鞭挞、撕扯,发出巨大的、绝望的嘶吼。浓烟滚滚,遮蔽了本该是傍晚的天空,只留下一种肮脏的、令人窒息的橙红色,透过冰冷的玻璃窗,涂抹在我房间的墙壁上。空气里弥漫着远方飘来的焦糊气味,刺鼻、沉重,像一块湿透的烂布,死死捂住了我的口鼻。

我坐在床边,手里攥着那个小小的塑料药瓶。瓶身冰凉,棱角硌着掌心。里面那些小小的白色药片,曾是医生开给我,用以短暂欺骗大脑、麻痹绝望的“安慰剂”。现在,它们是我通往永恒寂静的船票。没有犹豫,没有恐惧,只有一种巨大的、令人四肢百骸都松懈下来的疲惫。我拧开瓶盖,将那些白色的小圆片一股脑倒进嘴里。它们没什么味道,干涩地划过喉咙,带着一种奇异的、终结的重量,沉甸甸地落进胃里。

窗外,消防车的警笛声尖锐得如同濒死的嚎叫,水柱冲击火焰的轰鸣连绵不绝。世界在挣扎,在喧嚣,在试图扑灭一场灾难。而我体内的寂静,却在药片溶解的瞬间,如同涨潮的黑色海水,迅速、无声地漫涌上来,温柔地包裹住我最后一丝意识。喧嚣的世界被一层厚厚的毛玻璃隔开,声音模糊远去,色彩黯淡褪尽。我向后倒去,跌入一片无边无际的、柔软的黑暗。火焰的橙红,警笛的尖啸,焦糊的气味…一切都消失了。只有彻底的、冰冷的宁静。

我以为这就是终点。

然而,意识并未消散,反而以一种奇异的方式重新凝聚。没有重量,没有形体,像一缕被风吹散的青烟,又像一滴融入水中的墨汁。我悬浮在一个无法言说的虚无之中,四周是流动的、混沌的光影,没有上下左右,没有时间流逝的感觉。一种温和却不容置疑的意志直接在我这缕飘渺的意识中响起,清晰得如同耳语:

“顾言。你的申请被天堂暂缓受理。”

那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洞悉一切的穿透力。

“人间界,尚有未尽的羁绊。有爱你的人,他的执念如同铁索,牢牢锁住了你前往净土的路径。你无法进入天堂,也无法坠入轮回。你属于那里。”

爱?执念?锁住我的路径?在彻底沉入黑暗前那一刻,我唯一清晰记起的,只有秦暮笙那双总是带着笑意的眼睛,温暖得像春日午后落在书页上的阳光。是他吗?是他用爱锁住了我?心口那片冰冷的死寂里,似乎有一丝极其微弱的东西,挣扎着跳动了一下,旋即又被更深的茫然和沉重淹没。我死了,却连死后的去处,都被“爱”这种东西蛮横地剥夺了选择的权利?这算什么?

无形的力量牵引着我。意识仿佛被投入一个急速旋转的旋涡,光怪陆离的色块在“眼前”疯狂拉扯、变形。仅仅是一瞬,或者过了很久?感官重新被强行塞入某种框架。冰冷的触感——不是肌肤的冷,而是某种更本质的、渗入意识核心的寒意。空气里弥漫着浓烈到令人作呕的百合花香,甜腻得发齁,混杂着消毒水和一种更深沉的、属于死亡本身的、难以形容的腐败气息。低沉的、压抑的啜泣声断断续续,像钝刀子切割着紧绷的神经。

我“看”清了。

灵堂。惨白的墙壁,肃穆的黑纱。正中央巨大的遗像里,是我自己。照片选得很年轻,笑容甚至有些腼腆。照片下方,簇拥着层层叠叠、几乎要溢出来的白色菊花和百合。花朵新鲜得刺眼,却散发出一种与这场景格格不入的、过于蓬勃的生命力,衬得遗像里那张年轻的脸更加苍白、空洞。

人群穿着肃穆的黑衣,像一群沉默的乌鸦。他们的面孔模糊不清,只有低垂的头颅和偶尔抬起的、带着探究或纯粹是礼节性哀伤的眼神。我的目光本能地在这些模糊的面孔中搜寻,掠过一张张陌生的脸,心头的茫然和寒意越来越重。暮笙呢?他在哪里?

直到我的视线,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着,落在了灵堂的入口处。

我的哥哥,顾泽,站在那里。

他穿着一身剪裁极为考究的纯黑西装,衬得他身形愈发挺拔修长,像一柄出鞘的、泛着冷光的利剑。他的头发向后梳得一丝不苟,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那张与我轮廓相似却更加深刻锐利的脸上,此刻没有任何表情。没有泪痕,没有悲痛欲绝的扭曲,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憔悴。只有一种绝对的、冰封般的平静,如同覆盖在千年冻土上的寒冰。他的眼神扫过灵堂,扫过我的遗像,深邃得像两口无波的古井,看不到任何情绪的涟漪。那眼神,与其说是哀悼,不如说是在检阅,在确认某种仪式的完成。

他就那样站着,像一尊用黑色大理石精心雕琢的、毫无生气的塑像,与周围弥漫的哀伤氛围格格不入。那股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气息,甚至盖过了浓烈的花香和死亡的味道。这就是那个“爱我”的人?那个用执念锁住我灵魂的人?看着他那张毫无波澜、甚至有些漠然的脸,我意识深处那点微弱的、因“爱”而产生的悸动,彻底熄灭了,只剩下更深的困惑和一种难以名状的寒意。

就在我看着他,试图从他冰封的面具下找到一丝裂痕时,灵堂入口的侧门被推开一条缝。两个穿着白大褂、身材高大的男人走了进来,脚步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硬。他们的目光径直投向角落。

我的心猛地一沉,意识像被无形的手攥紧,不顾一切地“飘”了过去。

角落里,秦暮笙蜷缩在一张硬邦邦的木椅上。他穿着我送他的那件浅灰色羊绒衫,此刻却皱巴巴地裹在身上,显得他更加单薄。他低着头,双手神经质地绞在一起,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留下深深的月牙印痕。肩膀在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幅度很小,却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绝望频率。他整个人被一层浓重的、几乎实质化的悲伤和恐惧笼罩着,像一只被雨水打湿、瑟瑟发抖的雏鸟。

那两个白大褂径直走到他面前,俯下身,用一种刻意压低却依旧冰冷的声音说着什么。暮笙猛地抬起头,那张曾经总是带着温暖笑意的脸,此刻毫无血色,眼眶深陷,布满了红得骇人的血丝。他的嘴唇哆嗦着,似乎在哀求,在辩解。我听不到具体的话语,只能看到他眼中瞬间涌起的、巨大的恐惧和绝望,像汹涌的海浪,几乎要将他淹没。

他挣扎着想要站起来,想要逃离。但其中一个白大褂的手已经有力地按住了他的肩膀,力道之大,让暮笙的身体瞬间僵住,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尽了。另一个则迅速拿出一副……约束带?那东西在灵堂惨白的灯光下,泛着冰冷的、不祥的塑料光泽。

“不……”我无声地嘶吼,意识疯狂地冲撞过去,想要推开那两个男人,想要拉起暮笙。但我的“身体”如同最虚幻的烟雾,径直穿过了他们的躯体,穿过了冰冷的墙壁,穿过了暮笙颤抖的身体。我徒劳地伸出手,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冰冷的约束带,像毒蛇一样缠绕上暮笙纤细的手腕。他不再挣扎了,身体软了下去,头深深地垂着,肩膀剧烈地耸动,无声的眼泪大颗大颗砸落在他浅灰色的毛衣上,洇开深色的、绝望的水痕。他像一个被抽走了所有灵魂的木偶,任由那两个男人一左一右架起他,脚步踉跄地朝侧门走去。

就在他被架着即将消失在门后时,他艰难地、最后一次转过头,目光越过攒动的人头,直直地望向灵堂中央——我的遗像。那眼神里,是浓得化不开的悲伤,是撕心裂肺的痛楚,是无声的质问,更深的,是一种彻底熄灭的死灰般的绝望。

然后,门关上了。隔绝了他,也隔绝了我最后一点残存的念想。

我的意识剧烈地波动着,愤怒和痛苦几乎要将这缕孤魂撕裂。我猛地转向那个始作俑者——顾泽。

他依旧站在灵堂入口,像一尊完美的黑色雕塑。整个过程,他的目光似乎从未真正落在暮笙身上。但当侧门关上,隔绝了最后一点声音时,他的嘴角,极其细微地、冰冷地向上牵动了一下。那不是一个笑容,更像是一个满意的确认。一个冷酷的、毫无人性的弧度。他微微侧过脸,对着旁边一个穿着黑色西装的助手,嘴唇无声地动了动,简短地吐出几个字。助手立刻恭敬地点头,迅速跟了出去。

那一瞬间,我“看”清了顾泽眼底深处的东西。那冰封的平静之下,是深不见底的、扭曲的掌控欲,是毁灭一切可能威胁的冷酷决绝。那不是爱!那绝不是管理员口中的“爱”!

我的意识像被投入了冰火两重天。愤怒的火焰灼烧着我,而目睹暮笙被拖走时的绝望,又像冰水般浇透了我。我本能地想要跟随暮笙,想要知道他被带去了哪里。然而,一股更强大的、无形的束缚感骤然降临。仿佛有一条冰冷的、无形的锁链,一头牢牢系在我这缕孤魂的核心,另一头,则紧紧缠绕在顾泽那具冰冷躯体的心脏位置!

无论我如何挣扎,如何试图飘向暮笙消失的方向,那股源自顾泽的、冰冷沉重的牵引力,都像一只巨手,将我死死地拉回他身边!我的“视野”被迫固定在顾泽周围几米的范围内。他移动,我便不由自主地跟随。他停下,我便只能在他身边打转。暮笙的身影、他的绝望、他的去向,被那扇冰冷的门彻底隔绝。

我死了。却连选择陪伴谁的资格,都被这个冷酷的男人彻底剥夺。这具冰冷的躯体,成了我死后唯一的牢笼。恨意,冰冷刺骨的恨意,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在我这虚无的意识里滋生、蔓延。

顾泽的车子无声地滑入一个巨大的、被高耸围墙圈起来的区域。围墙顶端缠绕着狰狞的电网,在灰蒙蒙的天空下闪烁着冰冷的金属光泽。沉重厚实的铁门无声开启,又在他车子驶入后沉重地关闭,隔绝了外面的一切。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药物和一种更难以言喻的、属于绝望和压抑的混合气息。这里是精神病院。

他轻车熟路地穿过空旷得令人心慌的庭院,走向一栋白色的、窗户都装着坚固铁栏的楼房。他的脚步沉稳,脸上依旧是那种冰封般的平静。我跟在他身后,那股无形的锁链让我无法远离半步。冰冷的绝望感,像这高墙内的空气一样,沉甸甸地包裹着我。

在一间观察室的单面玻璃前,顾泽停下了脚步。他静静地看着玻璃的另一侧。

我的心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

房间很小,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子,一把椅子。墙壁是刺眼的、毫无生气的白色。秦暮笙穿着蓝白条纹的病号服,坐在床边。他瘦了很多,脸颊深深地凹陷下去,显得那双曾经明亮如星的眼睛异常大,却空洞无神。他低着头,双手紧紧抱着自己的膝盖,身体微微摇晃着,像一株在寒风中随时会折断的芦苇。

一个穿着白大褂的护士推着小车进来,上面放着一个小小的药杯。护士的声音透过玻璃缝隙隐约传来,公式化而缺乏温度:“秦暮笙,吃药了。”

暮笙像是受惊的小动物,身体猛地一颤,缓慢地、极其不情愿地抬起头。他的目光没有聚焦在护士身上,而是茫然地扫过冰冷的墙壁,最后,定定地落在了……房间角落那张空着的椅子上。那张椅子,正对着他。

护士把药杯递到他嘴边。暮笙的目光依旧死死盯着那张空椅子,眼神里突然涌起一种奇异的、带着依赖和委屈的光。他顺从地张开嘴,任由护士把几粒颜色各异的药片倒进他嘴里,又递给他一杯水。

他机械地吞咽着,喉结艰难地滚动。苦涩的药味似乎瞬间弥漫开来,连我这无形的意识都能“嗅”到。水杯刚放下,他立刻皱紧了眉头,像个受了天大委屈的孩子,对着那张空无一人的椅子,用一种沙哑的、带着浓浓鼻音的语调,清晰地说道:

“顾言……今天的药,好苦啊。”

他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淬了冰的尖锥,狠狠扎进我的意识深处。巨大的痛苦瞬间攫住了我,几乎要将我这缕孤魂撕裂。我疯狂地想要冲过去,想要告诉他我就在这里!想要擦掉他眼角的泪,想要抱住他颤抖的身体!我徒劳地撞击着冰冷的单面玻璃,意识发出无声的呐喊。然而,一切都是徒劳。我只能隔着这面冰冷的、无法逾越的玻璃,看着他对着空椅子倾诉,看着他被苦涩的药片折磨,看着他一天天枯萎在这不见天日的囚笼里。

站在玻璃前的顾泽,嘴角再次浮现出那种冰冷的、满意的弧度。他仿佛在欣赏一件由他亲手完成的、完美的作品。那眼神里没有一丝怜悯,只有绝对的掌控和彻底的占有。

“顾泽!你这个疯子!放开他!”我的意识在无声地咆哮,恨意如同毒藤般疯狂滋长,缠绕着我的心魄。

顾泽离开了精神病院,回到了我们曾经的家。那座空旷、冰冷的大房子。他径直走向我的房间。推开门的一刹那,我几乎认不出这里。时间在这里仿佛凝固了,又像是被刻意地、病态地保留在了我离开的那一刻。床铺铺得整整齐齐,书桌上的书本摊开在我最后阅读的那一页,连笔的位置都没有挪动分毫。窗台上,我养的那盆小小的绿萝,因为无人照料,叶子早已枯黄萎蔫,只剩下几根倔强的藤蔓徒劳地攀附着。空气里漂浮着灰尘和一种久未通风的陈腐气息,混合着一种若有若无的、属于过去的、我的气息。这里成了一个精心维护的坟墓,一个凝固的祭坛。

顾泽站在门口,目光缓缓扫过房间的每一个角落。他那张冰封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不再是那种掌控一切的冰冷平静,而是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一种沉溺于某种巨大旋涡的茫然。他一步步走进来,皮鞋踩在木地板上,发出空洞的回响,在这死寂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

他走到床边,没有坐下,只是静静地站着,低头看着那铺得一丝不苟的蓝色床单。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死寂像浓雾般弥漫。突然,他猛地抬起手,动作快得如同闪电,狠狠抓向书桌的边角!那是实木的桌角,打磨得并不十分光滑,带着坚硬的棱线。

“嗤啦——”

一声令人牙酸的摩擦声。他的手掌狠狠擦过那坚硬的棱角,白皙的皮肤瞬间被撕裂,几道深红的血痕立刻浮现,刺目的血珠争先恐后地涌了出来,顺着他修长的手指滴落,砸在深色的地板上,绽开几朵小小的、暗红的花。

他仿佛感觉不到丝毫疼痛,只是怔怔地抬起那只流血的手,举到眼前。暗红的血沿着他的掌纹蜿蜒而下,滴落在他昂贵的西装裤上,洇开一片深色的污迹。他看着那血,看着那狰狞的伤口,冰封的脸上,竟然缓缓地、极其缓慢地绽开一个笑容。那笑容起初很浅,带着一丝困惑,随即越来越深,扭曲成一个近乎狂喜的弧度。他的眼神空洞地望着虚空,嘴唇翕动着,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像羽毛,却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满足和愉悦:

“疼…真好…这样…我又离你更近了一步,小言…”

他像是被这鲜血的味道和疼痛的感觉彻底蛊惑了,缓缓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姿态,侧身躺倒在我那张冰冷的床上。他蜷缩起来,将自己嵌入我曾睡过的凹陷里,仿佛这样就能汲取到一丝早已消散的体温。那只流血的手,被他小心翼翼地压在脸颊下面,任由温热的血液浸染着蓝色的床单,弄脏他梳理得一丝不苟的头发。他闭上眼睛,脸上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迷醉的平静,仿佛躺在一片温暖的阳光下,而不是浸透自己鲜血的冰冷床铺。

“小言…哥哥在这里…这里全是你的味道…”他呓语着,声音含混不清,带着一种病态的依赖。

我悬浮在房间的角落,看着这一幕。巨大的惊骇和恶心感如同冰冷的海浪,一波波冲击着我虚无的意识。这不是爱!这绝不是管理员口中的“爱”!这是彻头彻尾的疯狂!是扭曲!是毁灭!他像一个虔诚的信徒,用自残的鲜血作为祭品,供奉给一个早已不存在的幻影。而我,就是那个被他病态崇拜、又被他亲手推向死亡的幻影!恨意如同毒火,在我意识中熊熊燃烧,几乎要焚毁一切。管理员错了!大错特错!锁住我的,不是爱,是顾泽这疯子病入膏肓的执念和占有欲!是他用这扭曲的“爱”铸成的牢笼!

时间在这座冰冷的宅邸里失去了刻度,只余下窗外日升月落的苍白剪影。我的意识被那根无形的锁链禁锢在顾泽身边,被迫见证着他日益沉沦的疯狂仪式。

书桌的硬木边角、窗台碎裂的玻璃茬口、厨房料理台锋利的金属边缘……都成了他寻求“接近”我的圣器。每一次,他都精准地选择着能够带来剧烈痛楚的部位——掌心、小臂内侧、甚至脖颈脆弱的皮肤。动作迅猛、决绝,带着一种近乎献祭般的狂热。尖锐的物体撕裂皮肉,暗红的血液喷涌而出,染红昂贵的衣料,滴落在冰冷的地板或我曾躺过的床单上。他从不处理伤口,任由它们狰狞地绽开着,仿佛那是通往我的神圣印记。每一次自残后,他都会带着那种迷醉而满足的神情,躺在我冰冷的床上,蜷缩进那个早已没有温度的凹陷里,脸颊贴着被血染污的布料,贪婪地呼吸着空气中早已稀薄到近乎不存在的气息,喃喃自语着“小言”、“更近了”、“闻到你了”之类的破碎词语。

每一次,我都“看”着,恨意在虚无中无声地累积、沉淀,如同冰层下的暗流,越来越深,越来越冷。他的血,每一次滴落,都像是在我意识深处刻下一道冰冷的诅咒。

偶尔,他会去那所高墙电网内的白色监狱。隔着那面冰冷的单面玻璃,看着里面日益枯萎的秦暮笙。

暮笙的状态时好时坏。有时他安静地坐在角落,目光呆滞地望着铁窗外的天空。有时他会突然变得焦躁,在狭小的房间里来回踱步,对着墙壁或空气激烈地争辩着什么,双手激动地挥舞。更多的时候,他依旧对着那张空椅子说话。

“慕声,今天天气很好…可惜我们出不去了。”

“慕声,窗外的鸟叫得好吵…你说它们在说什么?”

“慕声…我好累…药好难吃…他们都说你不在了…我不信…”

他的声音越来越沙哑,眼神越来越空洞。每一次护士送来那些五颜六色的药片,他都会条件反射般地皱眉,然后对着空椅子露出一个苦涩又带着依赖的笑容,低声抱怨着“好苦”。他的身体在这不见天日的囚笼里迅速垮塌下去,像一株失去光照和水分的植物。

顾泽就站在玻璃外,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切。暮笙对着空椅子倾诉的每一次依赖,暮笙每一次因药片而皱起的眉头,暮笙眼中那越来越深的绝望……顾泽看着,眼神平静无波,如同在观赏一幕与己无关的默剧。只有在他确定暮笙彻底沉浸在那个“顾言”还在的幻觉里时,他那冰封的嘴角,才会极其细微地向上牵动一下,露出一丝冷酷的、掌控一切的满意。

我的心在每一次探望中,都如同被反复凌迟。看着暮笙的枯萎,看着顾泽的冷酷,看着自己曾经珍视的一切被碾碎、被禁锢,而我,只是一缕被束缚在仇人身边的无能为力的孤魂。恨意和无力感交织,几乎要将我彻底吞噬。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几个月,也许是几年。时间对于孤魂和疯子都没有意义。顾泽的自残变本加厉。手腕上层层叠叠的新旧伤痕,如同缠绕的毒蛇。他不再满足于短暂的割裂,有时会任由伤口暴露很久,直到发炎、溃烂,散发着隐隐的腥气。他整日整夜地蜷缩在我的床上,房间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消毒水味和一种属于死亡的腐败气息。他脸颊凹陷,眼窝深陷,曾经锐利如鹰隼的眼睛变得浑浊、空洞,只剩下对疼痛和鲜血的病态渴求。他喃喃自语的时间越来越长,内容也越来越混乱破碎,有时是严厉的训斥“顾言,坐直了!”,有时是诡异的温柔“小言,别怕,哥哥在…”,但更多的时候是毫无意义的呓语。

他彻底疯了。被自己亲手点燃的、扭曲的执念之火,烧得面目全非。

那一天,天气似乎格外晴朗。阳光透过厚重的窗帘缝隙,在地板上投下一道刺眼的光斑。顾泽没有像往常一样蜷缩在床上。他坐在窗边的旧沙发里,那是以前我最喜欢窝着看书的地方。他手里拿着一份文件,目光空洞地看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纸张的边缘。

病房的门被轻轻推开。一个穿着白大褂、气质明显不同于普通护士的医生走了进来,脸上带着职业化的温和笑容。他对暮笙说了些什么,声音很轻。

一直安静坐在床边的暮笙,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他慢慢地抬起头,看向医生。那双曾经空洞无神的眼睛,在那一刻,仿佛被投入了一颗石子的死水,极其极其缓慢地,漾开一丝微弱的光。那光很淡,带着难以置信的茫然和小心翼翼,像寒冬里即将熄灭的炭火,却又顽强地闪烁着。

医生又说了几句,递给他一份文件。暮笙的手指颤抖着,接过那份文件,低下头,目光落在纸页上。他看了很久,久到阳光在房间里的角度都移动了一小截。然后,他极其缓慢地抬起头,目光不再投向那张空椅子,而是第一次,真真切切地、带着一种恍如隔世的清醒和巨大到令人窒息的悲伤,望向了医生。一滴眼泪,毫无征兆地顺着他瘦削的脸颊滚落下来,砸在文件上,晕开一小团湿痕。

医生拍了拍他的肩膀,似乎又嘱咐了几句,然后转身离开了。

暮笙依旧坐在那里,维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不动。手里紧紧攥着那份文件,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那份文件,像一块沉重的界碑,终于将他从那个有“秦慕声”存在的虚幻世界里,彻底地、冰冷地推回了残酷的现实。阳光落在他身上,却驱不散那浓得化不开的绝望和悲伤。

顾泽站在单面玻璃前,静静地看着这一切。他看着暮笙眼中那点微弱的光亮起又熄灭,看着那滴砸落的眼泪,看着暮笙被巨大的悲伤彻底吞噬、却不再对着空气说话的清醒。顾泽冰封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一丝裂痕。那不再是满意或掌控,而是一种…难以置信的错愕,随即被一种更深的、仿佛精心构建的沙堡被海浪无情冲垮般的愤怒和失控所取代。他死死地盯着玻璃那侧清醒过来的秦暮笙,眼神阴鸷得如同暴风雨来临前的天空。

几天后,顾泽再次来到精神病院。这一次,他没有走向观察室,而是直接走进了院长办公室。我被迫跟随着他。办公室里,顾泽坐在院长对面,依旧是那副拒人千里的冰冷模样,但眼底深处压抑的怒火和一种近乎疯狂的偏执,让办公室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他不能出院。”顾泽的声音低沉、冰冷,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像一块坚硬的石头砸在桌面上,“他的精神状态极不稳定,存在严重的妄想和暴力倾向。离害专业的看护环境,对他自己和社会都是极大的隐患。”

院长推了推眼镜,脸上带着为难:“顾先生,秦暮笙先生经过系统的治疗和评估,目前症状已得到有效控制,认知功能恢复良好,符合出院标准。我们院方……”

“标准?”顾泽猛地打断他,身体微微前倾,眼神锐利如刀,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压迫感,“你所谓的标准,能确保他不会再次崩溃?不会伤害无辜的人?不会…再次臆想出一个不存在的人?”他刻意加重了“不存在”三个字,冰冷的语气里带着浓浓的讽刺和警告,“我是他唯一的亲属联系人!我比任何人都了解他的‘病史’!我说他不能出院,他就不能!”他放在膝盖上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捏得发白,手背上那几道尚未完全愈合的割伤狰狞地扭曲着。

院长被他身上散发出的那种冷酷和偏执震慑住了,张了张嘴,最终只是疲惫地叹了口气:“顾先生,我们理解您的担忧。但法律和医疗伦理……”

“法律?”顾泽嘴角扯出一个冰冷的弧度,眼神里没有丝毫温度,“我会让我的律师来处理后续事宜。总之,”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院长,一字一句,带着最终宣判般的冷酷,“在我认为他‘彻底康复’之前,他必须留在这里。所有费用,我会承担。”说完,他不再看院长一眼,转身大步离开了办公室,皮鞋踩在光洁的地板上,发出沉重而冰冷的回响。

门在他身后关上,也彻底关上了暮笙通往自由和阳光的最后一丝缝隙。我的心沉入了无底的冰窟。顾泽!他不仅要禁锢暮笙的身体,还要彻底碾碎他重新燃起的希望之火!这疯子!这恶魔!

时间在压抑和绝望中缓慢流淌。顾泽依旧沉溺在自残和呓语的深渊里。那座空旷的大宅,彻底变成了他疯狂祭奠的殿堂。血腥味、腐败味和死寂,是这里唯一的空气。

直到一个看似平常的下午。阳光透过厚重的窗帘缝隙,在地板上投下几道惨白的光带。顾泽没有蜷缩在我的床上。他坐在书桌旁,手里拿着一个东西。

那是一个小小的、深蓝色的丝绒盒子。我认得它。那是很久以前,在我和暮笙偷偷计划着未来时,我偷偷买下的。盒子里,是两枚款式极其简洁的铂金素圈戒指。它们曾承载着我对未来最隐秘、最温暖的憧憬。

顾泽的手指抚摸着丝绒盒面,动作缓慢而专注。他打开了盒子。两枚戒指静静地躺在里面,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微弱的、冰冷的光泽。他的目光落在戒指上,久久地、一动不动地看着。那张被疯狂和自毁侵蚀得憔悴不堪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愤怒,没有悲伤,甚至没有惯常的迷醉。只有一片死寂的空洞。

他看了很久,久到窗外的光线都开始黯淡。然后,他极其缓慢地伸出手指,轻轻拈起其中一枚戒指。他的动作很轻,仿佛那戒指有千斤重,又仿佛怕惊扰了什么。他捏着那枚小小的指环,将它缓缓举到眼前,对着窗外最后一点微弱的光线。

阳光透过指环,在他脸上投下一个小小的、圆形的光斑。他凝视着那个光斑,眼神依旧空洞,仿佛透过它看到了极其遥远、极其模糊的过去。那光斑随着他手指的轻微颤抖而晃动,像一个捉摸不定的、随时会熄灭的幻影。

他就那样举着戒指,对着光,一动不动地坐着。像一尊凝固在时光中的、悲伤的雕像。房间里死寂无声,只有尘埃在惨白的光束中缓缓浮动。

时间一点点流逝,窗外的光线彻底消失了。房间陷入一片昏暗。顾泽依旧维持着那个姿势,捏着那枚冰冷的戒指,坐在黑暗里。那小小的铂金圆环,在他指间,像一滴凝固的、绝望的眼泪。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几分钟,也许几个小时。他终于动了一下。极其缓慢地,他将那枚戒指放回了丝绒盒子里,然后,“啪”的一声轻响,盖上了盒盖。那声音在死寂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像是一个终结的句点。

他站起身,没有再看那盒子一眼,径直走向窗边,猛地拉开了厚重的窗帘。窗外,是沉沉的夜幕,城市的灯火在远处连成一片冷漠的光海。他背对着房间,身影在黑暗中只剩下一个模糊的轮廓,孤绝而冰冷。

暮笙最终还是离开了那所白色监狱。我不知道顾泽那冷酷的禁令为何最终失效了。也许是院方顶住了压力,也许是律师发现了什么,也许……是暮笙自己找到了某种出路。总之,在我死后大约两年左右的一个同样灰蒙蒙的下午,我被迫跟着顾泽再次站在那面单面玻璃前时,看到的是一间彻底空了的病房。

床铺整理得一丝不苟,空椅子孤零零地立在角落。窗户开着,冷风灌进来,吹动着薄薄的窗帘。属于秦暮笙的任何痕迹都消失了。干净得仿佛他从未在这里存在过。

顾泽站在玻璃前,看着那间空荡荡的囚室。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预料中的愤怒,没有失控,甚至连一丝一毫的惊讶都没有。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死水般的平静。那平静比任何狂暴的愤怒都更令人心悸。他看了很久,久到窗外的天色彻底暗沉下来,病房里的灯自动亮起,惨白的光线照亮了每一个空荡的角落。

然后,他缓缓转过身。动作有些迟滞,仿佛一个关节生锈的木偶。他没有再看那空房间一眼,沉默地离开了观察室,离开了那座高墙电网的白色监狱。自始至终,没有说一个字。

回到那栋空旷冰冷的大宅,顾泽的行为变得更加诡异。他不再进行那些鲜血淋漓的自残仪式。他将我房间里所有沾染了他血迹的床单、衣物,甚至沾染了血渍的家具,都清理了出去。整个房间被打扫得一尘不染,恢复了某种冰冷、整洁的“秩序”。他不再长时间地蜷缩在我的床上。他只是常常一个人坐在客厅那张巨大的黑色真皮沙发上,在黑暗中,一坐就是一夜。不开灯,不说话,不动。像一尊被遗忘在角落的、落满灰尘的雕塑。有时,他会走到窗边,长久地凝视着楼下那个巨大的、早已干涸的喷泉池。眼神空洞,不知在想些什么。

死寂。无边无际的死寂笼罩着这座宅邸,也笼罩着我这缕被困的孤魂。看着顾泽这副行尸走肉般的模样,我心中那积累了两年、如同寒冰般的恨意,竟奇异地开始松动、消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的、冰冷的疲惫和一种近乎怜悯的悲哀。疯子终于被自己点燃的火焰烧尽了燃料,只剩下一捧绝望的余烬。可悲,又可恨。

日历上的数字,无声地跳到了某个被红笔圈起的日子。那是我生前的生日。12月24日。

这一天,顾泽起得很早。他刮了胡子,换上了一身崭新笔挺的深灰色西装,头发也精心梳理过。除了眼底深处那挥之不去的、如同枯井般的死寂,他看起来竟有几分像从前那个一丝不苟、掌控一切的顾泽。只是那精心修饰的外表下,透出一种令人不安的、回光返照般的平静。

他没有像往常一样坐在黑暗里。他走进了厨房。这个他几乎从不踏足的地方。动作有些笨拙,甚至打翻了一个调料罐。但他很耐心,很专注。他找出面粉、鸡蛋、奶油……开始笨拙地搅拌。他在做蛋糕。一个很简单的奶油蛋糕。

我悬浮在厨房门口,看着他专注的侧脸。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给他苍白的脸上镀上了一层不真实的光晕。这一刻,他身上那种疯狂、冰冷的气息似乎暂时隐去了,只剩下一种近乎笨拙的、小心翼翼的认真。像一个努力想为重要的人准备一份惊喜的孩子。我的心被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攥紧。恨意、悲哀、茫然……交织在一起,沉甸甸地压在意识深处。

蛋糕烤好了,样子并不算太美观,奶油也涂抹得有些粗糙。但他小心翼翼地在蛋糕中央插上了一根小小的、写着“23”的数字蜡烛。他端着蛋糕,走到客厅那张巨大的黑色茶几前,轻轻放下。然后,他坐进沙发里,没有点燃蜡烛,只是静静地看着那个蛋糕,看着那个“23”。

阳光从巨大的落地窗斜射进来,在地板上移动着光影。房间里安静得只剩下他极其轻微的呼吸声。他就那样坐着,一动不动,仿佛时间在他面前凝固了。从清晨到正午,从正午到夕阳西沉。窗外的天空被染成一片凄艳的橙红色,如同我死去那天的火光。

当最后一丝余晖即将消失在地平线时,顾泽终于动了。他缓缓地站起身,动作依旧有些僵硬。他没有再看那个蛋糕一眼,径直走向通往顶楼天台的楼梯。脚步很稳,没有一丝犹豫。

一股强烈的不安感瞬间攫住了我。那根无形的锁链猛地绷紧,拉扯着我的意识紧紧跟随他。

推开天台沉重的铁门,傍晚微凉的风立刻灌了进来,带着城市特有的喧嚣和尘埃的味道。顾泽走到天台边缘。这里很高,视野开阔,可以俯瞰整个城市华灯初上的景象。车流如织,霓虹闪烁,远处的高楼如同巨大的、发光的墓碑。

他站在边缘,手扶着冰冷的金属栏杆。晚风吹乱了他精心梳理的头发,西装衣摆猎猎作响。他没有看脚下繁华的都市,也没有回头。他微微仰起头,望着天际最后那一抹残留的、如同凝固血痕般的暗红色云霞。他的侧脸在暮色中显得异常清晰,又异常模糊。眼神里,那片深不见底的死寂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翻涌,最终又归于一种极致的平静和解脱。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松开了扶着栏杆的手。身体微微前倾,重心开始偏移。

“小言…”一个极轻极轻的声音,被晚风吹散,几乎微不可闻,“…生日快乐。”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的身体像一片失去了所有支撑的枯叶,轻盈地、决绝地,向着那片璀璨而冷漠的灯火,坠了下去。

“不——!”我的意识发出无声的、撕裂般的尖叫,不顾一切地向下扑去!

没有想象中的撞击巨响。在急速下坠的过程中,顾泽的身体仿佛穿过了一层无形的、粘稠的水幕。当他接触到冰冷的水泥地面的前一刹那,他的躯体如同被戳破的肥皂泡,无声无息地消散了,化作无数细碎的、闪烁着微弱光芒的尘埃,瞬间被晚风吹散,消失得无影无踪。

而在那下坠轨迹的终点,一个半透明的、散发着柔和微光的身影缓缓凝聚成形。他悬浮在离地几寸的空中,穿着那身崭新的灰色西装,身形修长,面容清晰。正是顾泽!不再是那个被疯狂和执念扭曲的躯壳,而是他灵魂本来的样子。眉眼间依稀可见生前的锐利轮廓,但所有阴鸷、冰冷、偏执的神情都消失了。他的眼神清澈而平静,甚至带着一丝久违的、近乎温柔的释然。他微微抬起头,目光穿透空气,准确地落在了我这缕同样悬浮在空中的孤魂之上。

他的脸上,缓缓地、极其自然地浮现出一个笑容。那笑容里没有疯狂,没有占有,没有扭曲的爱意。只有一种纯粹的、如释重负的安宁,一种终于找到了失散之人的温暖。

他对着我,伸出了同样半透明的手。那手掌在灵魂的光晕中,显得修长而稳定,不再沾染一丝血迹。

“小言,”他的声音直接在我意识中响起,温和、清晰,带着一种我生前从未听过的柔和与笃定,如同拂过心田的微风,“结束了。”

“这次,换哥哥带你走。”

他的目光温和而坚定,穿透了我虚无的意识。那只半透明的手,稳稳地伸向我。

一股巨大的、无法抗拒的牵引力传来。不再是过去那种冰冷、沉重的锁链束缚,而是一种温暖、柔和的力量,如同潮汐,温柔地包裹住我飘荡了两年、早已疲惫不堪的孤魂。仿佛漂泊无依的船只,终于被引航的灯塔光芒笼罩。

我无法思考,也无力抗拒。意识仿佛被投入了温暖的泉流,顺从地向着那光芒靠近。我缓缓地、不由自主地伸出自己同样虚无的手。

指尖相触的刹那,没有实体的碰撞感,只有一股纯粹而强大的暖流,如同平静的海洋般瞬间涌入我的意识核心,冲刷掉所有残留的冰冷、恨意、茫然和痛苦。那暖流浩瀚、包容,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宁和解脱。两年来的飘零、目睹暮笙被囚禁的愤怒、对顾泽扭曲行为的憎恶、以及那日复一日积累的疲惫……所有沉重如山的负面情绪,在这纯粹灵魂之光的照耀下,如同积雪遇到暖阳,迅速地消融、瓦解,化为乌有。

顾泽的手稳稳地握住了我的“手”。他的灵魂之光温暖而坚定,没有丝毫犹疑。他轻轻一带,我的意识便不由自主地跟随着他,轻盈地向上飘升。

脚下,城市的灯火如同倒悬的星河,璀璨却冰冷,急速地远离、缩小。喧嚣的车流声、人声……尘世的一切嘈杂都被过滤、隔绝,迅速沉入一片绝对的寂静之中。头顶,是无垠的、深邃的夜空,此刻却不再是黑暗,而是铺满了柔和纯净的白色光芒,如同最上等的羊脂玉,温润地散发着圣洁的光辉。

我们越升越高,向着那片光的源头。风不再是阻碍,而是温柔的托举。纯净的光粒子如同细雪般环绕着我们,轻轻拂过虚无的魂体,带来一种难以言喻的舒适和洁净感。顾泽就在我身侧,他的侧脸在圣光的映照下显得异常平和,嘴角噙着一丝宁静的笑意,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他微微偏过头,看了我一眼,眼神清澈如水,带着一种纯粹的、守护般的温柔。没有言语,但那眼神已胜过千言万语。

下方尘世的最后一点轮廓也彻底消失在柔和的光晕里。我们仿佛进入了光的海洋,四周只有无边无际的、温暖的纯白。一种宏大、庄严却又无比慈和的意志弥漫在空间的每一个角落,让人心生敬畏,却又感到无比安宁。

不知过了多久,在那片光的尽头,一个巨大的、由流动的光辉组成的拱门缓缓显现。拱门庄严而神圣,散发着令人灵魂震颤的纯净气息。拱门前,一个身影静静地伫立着。那身影由最纯粹的光芒构成,轮廓清晰却又仿佛包容万物,散发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智慧与悲悯。正是当初那个在我死后告诉我“人间还有爱你的人”的管理者。

顾泽牵着我,在那宏伟的光之拱门前缓缓停下。管理者那由纯粹光芒构成的面容转向我们,目光温和地扫过顾泽,最终落在我身上。

“顾言,”那温和的意志直接在我们意识中响起,如同天籁,“你的路径,曾被执念所阻隔。如今,执念已了,牵绊已断。天堂之门,为你敞开。”

管理者的目光随即转向顾泽,那光芒构成的面容上似乎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像是叹息,又像是深深的悲悯。

“至于你,顾泽,”管理者的声音依旧平和,却带上了一种沉重的穿透力,“你的执念,扭曲为牢笼,囚人亦自囚。你以‘爱’为名,行禁锢毁灭之实。这火焰,焚尽了他人,亦最终吞噬了你自身。”

管理者的话音刚落,异变陡生!

环绕着顾泽那原本纯净温和的灵魂之光,突然毫无征兆地窜起无数细微的、近乎透明的火苗!那火焰无声无息,却带着一种焚尽一切的酷烈气息!它们疯狂地舔舐、摇曳着,仿佛从他灵魂最深处喷涌而出!在这纯粹圣光的环境里,这无形的灵魂之火显得格外诡异和……污秽。

更令人心颤的是,在那透明的火焰疯狂燃烧的同时,无数灰黑色的、极其细小的尘埃,如同被火焰焚烧殆尽后残留的余烬,开始从顾泽的灵魂光晕中纷纷扬扬地飘散出来!

这些灰烬细密如烟,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死寂和绝望气息。它们没有重量,在圣洁的光芒中无助地飘荡、旋转,仿佛一场无声的黑色大雪。每一粒灰烬,都像承载着那些被他扭曲的爱意所摧毁的时光碎片——暮笙在精神病院里的绝望眼神、对着空椅子的喃喃自语、被迫吞下的苦涩药片;他自己手腕上层层叠叠的割痕、蜷缩在我床上时迷醉而满足的呓语、最后时刻纵身一跃的决绝……无数痛苦的画面仿佛在这飘散的灰烬中无声闪现,又瞬间湮灭。

顾泽的灵魂之光在火焰的灼烧和灰烬的剥离中剧烈地明灭闪烁,如同风中残烛。他脸上的平静和安宁被巨大的痛苦取代,眉头紧锁,身体在无形的火焰中微微颤抖,仿佛正承受着灵魂被寸寸撕裂的酷刑。但他紧握着我的手,却始终没有松开半分,反而更加用力,仿佛那是他在无边业火中唯一的锚点。

管理者静静地看着这惊心动魄的一幕,光芒构成的身影仿佛也黯淡了一瞬。一声悠长而沉重的叹息,如同来自亘古的回响,直接在我们灵魂深处回荡:

“痴儿…你可见到?这焚身之火,这飘散之灰…便是你所谓的‘爱’最终的模样。”

“你们…终究是被彼此的爱,烧成了灰烬。”

管理者的话语如同最后的审判,带着洞穿灵魂的力量。顾泽灵魂周围的透明火焰骤然升腾,仿佛得到了最终的确认,燃烧得更加炽烈!无数灰烬如同决堤般汹涌而出,将他整个灵魂包裹,几乎要淹没那最后一点微光!

在那焚身的业火与纷飞的灰烬风暴中心,顾泽猛地转过头。他的灵魂之光在剧烈的痛苦中明灭不定,那张被光芒勾勒的脸上,此刻却清晰地镌刻着一种超越了痛楚的、极致复杂的表情——是明悟,是巨大的悲恸,是深入骨髓的悔恨,最终却都融化在一种近乎绝望的、刻骨铭心的温柔里。

他那双被灵魂之火映照得异常明亮的眼睛,穿透了灼烧的痛楚,穿透了纷扬的灰烬,深深地、牢牢地凝视着我。眼神里没有辩解,没有哀求,只有一种仿佛要将我灵魂都刻印进去的、浓烈到化不开的眷恋和无悔。

“小言…”他的声音在我意识中响起,不再是管理者那种宏大的意志,而是他自身灵魂发出的、带着颤抖却无比清晰的低语,每一个字都像浸透了鲜血和灰烬,“…对不起…”

“…但是…哥哥…不后悔…”

话音落下的瞬间,那紧握着我的、由纯粹灵魂之光构成的手,猛地传来一股强大而决绝的推力!那力量并非伤害,而是带着一种最后的、不顾一切的守护意志!

我被这股力量猛地向后推开,脱离了那焚烧灵魂的恐怖漩涡,脱离了那令人窒息的灰烬风暴!

在我被推开的后退轨迹中,最后一眼看到的,是顾泽的灵魂在骤然爆发的透明火焰中彻底被吞噬!那纯净的光晕在炽烈的火舌中扭曲、变形、碎裂,如同被投入熔炉的水晶!无数灰烬如同黑色的蝴蝶,从爆裂的光点中心疯狂喷涌而出,在圣洁的天堂门前弥漫开来,形成一片绝望而凄美的灰黑之雾!

他被烧尽了。连同他那扭曲的、毁灭性的、却又至死无悔的“爱”,一同化作了漫天飘散的、冰冷的余烬。

管理者发出一声悠长而沉重的叹息,那叹息声仿佛承载着整个世界的悲伤。他抬起一只由光构成的手,对着那片弥漫的灰烬之雾轻轻一挥。

如同被无形的力量牵引,那些纷扬飘散的灰黑色余烬,不再无序地扩散,而是开始缓缓地、如同倦鸟归巢般,向着同一个中心汇聚、沉淀。它们在圣光中旋转、凝结,最终,在管理者身前的地面上,汇聚成了一小堆。

极其细微的一小堆。灰暗、冰冷、死寂。像一堆被雨水打湿、再也无法点燃的篝火残渣。静静地躺在天堂门口那纯净无暇的、散发着柔和光辉的地面上。

[全文完]

——分界线——

不行了,写这篇文,我哭的眼睛疼,上次哭成这样,我还是写秦暮笙这一对hhh

不管怎样,你们一定要好好的啊

ps,真的没有人懂顾泽那种淡淡的病娇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