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点:第1人称 内含暴力 戒同所等 受被qf 主受
发小,下辈子我们光明正大
>我和周屿光脚踩在溪水里抓鱼时,他掌心贴着我后背的触感像被太阳烙过。
>十八岁生日那晚,他把我抵在堆满画具的阁楼里:“林暮,你再装傻试试?”
>我们在蝉鸣震耳的夏夜共享心跳,在画板后交换带着松节油味的吻。
>直到他父母撞见抽屉里交缠的速写手,将我扭送去“澄心康复中心”。
>电击仪在太阳穴跳舞时,我数着他睫毛在阳光下投下的阴影格子。
>教授压上来时,天花板裂缝蜿蜒成他速写本上的炭笔线条。
>七百天后他砸开戒同所铁门,我蜷在冰水里像条僵死的鱼。
>他指尖抚过我喉结的疤痕:“谁干的?”我发不出声,只在他掌心画了个笑脸。
>一周后,“澄心”教授举着花瓶闯进病房:“你毁了我!”
>玻璃刺进额头的瞬间,我竟看见溪水里粼粼的波光。
>屿哥,下辈子……我们早点遇见,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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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屿的手,有魔力。
十岁那年夏天,我们光着脚丫子在小镇后山的溪涧里扑腾。水流清凉,鹅卵石滑溜溜地硌着脚心。我追着一条惊慌失措的小鱼,脚下一滑,整个人失去平衡,眼见就要栽进水里啃一嘴泥沙。就在那瞬间,一只温热的手掌猛地贴上了我的后背。不是简单的搀扶,而是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稳稳托举的力量,瞬间将我倾斜的身体扳正。
那只手很大,指节分明,掌心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干燥暖意,透过薄薄的汗衫布料,清晰地烙在我的脊背皮肤上。像一块被太阳烘烤过的鹅卵石,滚烫、坚实。我的心脏在胸腔里狠狠撞了一下,耳朵里嗡的一声,血液似乎都涌向了被触碰的那一小块地方。溪水哗啦啦地响,蝉鸣聒噪,可那一刻,我的世界只剩下后背那一点滚烫的触感,和他近在咫尺的、带着促狭笑意的呼吸。
“小心点,呆子。”周屿的声音带着点变声期的沙哑,在我头顶响起。他收回手,没事人似的继续弯腰去堵那条逃窜的鱼,耳根却悄悄爬上了一抹可疑的、被阳光晒透的红。
那点红,像一颗火星,落进了我心底潮湿的苔藓里。
从那天起,他身上那种混合着阳光、汗水和一点家里画室松节油的气息,就成了我世界里最隐秘的坐标。我的目光开始不受控制地黏着他。他坐在我家院子的老槐树下写生,阳光透过枝叶缝隙,在他专注的侧脸上跳跃,细小的绒毛被染成金色,握着炭笔的手指干净修长,骨节微微凸起。我的视线像被烫到一样飞快移开,假装研究地上忙碌的蚂蚁,心却在胸腔里擂鼓,咚咚咚,震得手心冒汗。
我得藏好它。这份心思像揣在怀里的雏鸟,又暖又怕,生怕一个不小心就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放学路上,我们并排骑着单车,他的车把偶尔会轻轻蹭过我的。隔着校服布料,那一点细微的摩擦竟让我像被电流击中,车头猛地一晃,差点冲进路边的水沟。他眼疾手快地伸臂挡了我一下,皱眉:“骑车看路!”语气带着惯常的不耐烦,眼神却扫过我瞬间涨红的脸,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我慌忙低头,死死盯着车筐,感觉脸颊烫得能煎鸡蛋。
周屿大我三个月,是邻居,更是穿开裆裤就混在一起、比亲兄弟还铁的发小。他像他的名字,是自带光芒的岛屿,而我叫林暮,像傍晚的阴影,沉默地依附在他耀眼的光晕旁。小镇的风言风语像潮湿角落滋生的霉菌。当周屿又一次勾着我的脖子,把汗津津的球衣甩在我脸上,嚷嚷着“暮仔,帮哥拿着!”,总能收获几道意味不明的目光和压低的嗤笑。那些目光像细小的针,刺得我浑身不自在。他浑然不觉,或者根本不屑理会,依旧我行我素。可那目光里的探究和鄙夷,却像冰冷的藤蔓,悄悄缠紧了我试图靠近的心。
他的十八岁生日,在盛夏的尾巴。蝉声嘶力竭,空气滚烫粘稠。他爸妈去邻市走亲戚了,空荡荡的两层小楼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蛋糕的甜腻奶油香混合着他身上那股让我沉沦的气息,在客厅暖黄的落地灯光下发酵。他盘腿坐在地毯上,拆着我送的礼物——一本昂贵的进口速写本,指尖拂过细腻的纸页。
“谢了,暮仔。”他抬眼,嘴角噙着笑,那双像被溪水洗过的黑眼睛在灯光下亮得惊人,“不过,你是不是还忘了点什么?”
我盘坐在他对面,心脏在肋骨后面疯狂冲撞,撞得我指尖冰凉,掌心却全是粘腻的汗。喉咙发紧,干涩得像砂纸。空气里弥漫的甜香和他近在咫尺的气息织成一张巨大的网,勒得我喘不过气。那句在心底盘旋了千百次的话,像烧红的铁块,烫得我坐立难安。
“屿哥……”我的声音干哑得厉害,几乎不像是自己的,“我……有句话,憋了很久。”
他挑挑眉,好整以暇地看着我,眼神专注,带着鼓励,又像早已洞悉一切的猎人。
“我……”勇气像退潮般迅速流失,后面的话哽在喉咙里,带着滚烫的温度,几乎要灼伤声带。我猛地吸了一口气,像即将溺毙的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闭上眼睛吼了出来,“我喜欢你!周屿!不是兄弟的那种喜欢!是想……是想抱你!想亲你的那种喜欢!”
死寂。绝对的死寂。连窗外的蝉都识趣地闭了嘴。老挂钟的秒针咔哒、咔哒、咔哒……每一声都像敲在我的神经上。完了。这个念头像冰水,瞬间浇透全身。我死死闭着眼,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像在寒冬里赤裸着。
然后,我听到了布料摩擦的声音,很轻。接着,一股带着热力和压迫感的气息猛地逼近。一只温热的手,带着熟悉的、不容置疑的力道,捏住了我的下巴,迫使我抬起头。
我愕然睁眼。
周屿的脸近在咫尺,鼻尖几乎要碰到我的。他的眼睛不再是清亮的黑,里面燃着我看不懂的火焰,炙热得能把我点燃。他的呼吸灼热地拂过我的嘴唇,带着和我同样的急促。他嘴角一点点扬起,那笑容里有狂喜,有释然,更有一种终于得偿所愿的笃定。
“林暮,”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像被砂砾磨过,每一个音节都带着滚烫的温度砸在我心上,“老子等你这句话……等得花都他妈要谢了!”
巨大的、失重的眩晕感猛地攫住了我。世界在我眼前旋转、模糊,只剩下他眼中那团灼热的火。下一秒,他温热的唇就带着不容置疑的、近乎掠夺的气息狠狠压了下来,彻底封缄了我所有的呼吸和思考。我的世界在那一瞬间轰然倒塌,又在同一刻,被他唇舌间的热度重新熔铸,变得滚烫而崭新。眼泪毫无预兆地涌出,滑进我们紧密交缠的唇齿间,咸涩又滚烫。
原来,靠近太阳,真的会被灼伤,但那光芒,值得粉身碎骨。
禁忌的爱恋一旦点燃,便如野火燎原,烧尽了所有的犹疑和界限。周屿家堆满杂物的阁楼,成了我们隐秘的天堂。那里弥漫着灰尘、旧书和浓烈松节油的味道。阳光从狭小的天窗斜斜射入,光柱里飞舞着金色的尘埃。
我们蜷缩在蒙着白布的旧沙发里,分享同一副耳机,音乐流淌着,心跳在胸腔里疯狂共振,盖过了窗外的一切喧嚣。他画画时,我就坐在旁边的小板凳上,看他修长的手指握着画笔,在调色盘上抹开令人心醉的斑斓。有时候,他会突然停笔,沾着钴蓝或赭石的手指,恶作剧般点在我的鼻尖上,留下一点冰凉湿润的痕迹。我佯装生气去擦,他却大笑着把我拽进怀里,带着松节油和汗味的吻落下来,霸道又温柔。
最隐秘的角落,在那蒙着白布的巨大画架后面。粗糙的墙壁硌着我的背脊,带来微微的刺痛。他的吻是滚烫的,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贪婪,啃噬着我的唇瓣,掠夺着我的呼吸。每一次喘息都交缠在一起,在狭小寂静的空间里放大成惊心动魄的回响。我的手攀着他汗湿的后背,隔着薄薄的T恤,感受着他肌肤下灼人的温度和肌肉的绷紧。我们像两个在末日边缘紧紧相拥的灵魂,用尽全身的力气汲取对方的气息,用肌肤的相贴确认彼此的存在。汗水濡湿了鬓角,每一次心跳都清晰得如同擂鼓,仿佛下一秒就要冲破胸腔的束缚。那偷来的亲密,像最烈的酒,明知是深渊,却甘之如饴,每一次都让我们在极致的欢愉和灭顶的恐惧中沉沦。
然而,偷来的时光,总要用百倍的痛苦偿还。
那是一个闷热的周六下午。周屿父母本该去邻镇喝喜酒。我们以为家中无人,便卸下了所有防备。阁楼太热,我们溜到楼下相对凉爽的客厅,挤在那张宽大的旧沙发里。午后的阳光慵懒地铺满半个房间,空气里浮动着细小的尘埃。我靠在他肩窝里,昏昏欲睡,手指无意识地卷着他T恤的下摆。他低头,温热的唇瓣在我发顶印下一个轻柔的吻,带着无尽的珍视。
就在那时,玄关处传来钥匙转动锁孔的“咔哒”声。
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我们像两尊骤然僵硬的石像,维持着依偎的姿态,血液却在瞬间冻结。门开了,周屿的父母提着东西站在门口,脸上的笑容在看到我们姿势的瞬间凝固,像被冰封的湖面,裂开难以置信的纹路。
世界在那一刻彻底失声。我甚至能清晰地听到灰尘落地的声音,听到自己心脏在濒死边缘疯狂挣扎的巨响。周屿妈妈手中的礼品袋“啪”地一声掉在地上。周屿爸爸的脸瞬间铁青,嘴唇剧烈地哆嗦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那双眼睛,死死地钉在我身上,那眼神里翻涌着惊涛骇浪——震惊、暴怒,最后沉淀为一种淬了毒的、看脏东西般的冰冷。
死寂。令人窒息的死寂。
“……你们……在干什么?”周屿妈妈的声音终于响起,尖利得变了调,像生锈的刀片刮过玻璃。
周屿几乎是瞬间将我护在了身后,他的脊背挺得笔直,像一堵骤然拔地而起的墙。“爸,妈……”他开口,声音带着强装的镇定,但尾音泄露了一丝颤抖。
“你给我闭嘴!”周屿爸爸的咆哮像平地惊雷,猛地炸开,震得整个屋子嗡嗡作响。他额头上青筋暴跳,眼神凶狠得像要择人而噬,直直地刺向我,手指几乎戳到我的鼻尖,“林暮!你这个小畜生!你……你把我儿子带坏了!他才多大?!你怎么敢?!你怎么敢勾引他?!带他走这种歪门邪道?!”
“勾引”两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我的心上,瞬间皮开肉绽。一股腥甜猛地冲上喉咙口。巨大的屈辱和冰冷瞬间将我淹没。我张了张嘴,想辩解,想嘶吼,想告诉他们不是勾引!是相爱!可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连一丝呜咽都发不出来。
周屿妈妈冲了上来,她的目标不是周屿,而是我。她保养得宜的手此刻像铁钳一样冰冷坚硬,狠狠揪住了我的衣领。指甲几乎要嵌进我的皮肉里。她的脸因极致的愤怒和某种深切的恐惧而扭曲变形。
“林暮!你这个不要脸的东西!你自己烂泥扶不上墙!还要拖我们家屿仔下水?!他是要考美院的!他有大好的前程!你毁了他!你毁了我们家!”她歇斯底里地尖叫着,唾沫星子溅到我的脸上,“你怎么对得起你死去的爸妈?!怎么对得起街坊邻居?!我们周家哪里对不起你?!你要这样害我们?!”
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我的耳朵。勾引。带坏。烂泥。毁了他。这些词语在我脑子里疯狂旋转、碰撞,发出刺耳的噪音。我被拽得踉跄,身体像一片秋风中的枯叶,不受控制地颤抖。视线越过她狂乱挥舞的手臂,我看到周屿爸爸铁青着脸,死死地盯着周屿,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失望和一种要将人彻底碾碎的权威。周屿试图拉开他妈,声音在尖叫和怒视下显得微弱:“妈!你放开他!不关他的事!是我……”
混乱中,一个清脆响亮的耳光声炸开。
时间再次凝固。
周屿的头被打得偏向一边,白皙的侧脸上迅速浮现出清晰的、鲜红的指印。他爸爸的手还扬在半空,微微颤抖着,眼神冰冷如铁。
“周屿!你还有脸护着这个祸害!”他指着周屿,手指因为愤怒而剧烈抖动,“你要是还认我这个爸!还想要这个家!就给我立刻!马上!离他远点!永远别再见面!否则,你就给我滚出这个家门!我没你这样的儿子!”
祸害。
我是祸害。
这两个字终于彻底击溃了我。最后一丝力气从身体里被抽走,我腿一软,如果不是被周屿妈妈死死揪着衣领,几乎要瘫倒在地。世界在我眼前旋转、崩塌,只剩下无尽的黑暗和冰冷,还有脸上被她指甲划破的地方,火辣辣地疼。周屿脸上那鲜红的掌印,成了烙在我心口、再也无法磨灭的耻辱印记。那记耳光,打在他脸上,却像一把烧红的铁钎,狠狠捅穿了我的心脏。
风暴过后,是令人窒息的、死水般的僵持。
我和周屿被强行隔开。小镇的空气凝固成了冰,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冰碴子刮过喉咙的痛楚。周屿父母像两尊门神,严防死守。周屿试图翻墙,被他爸用晾衣杆狠狠抽了回去。他半夜在我家院墙外学猫叫,声音沙哑又焦灼,我刚推开窗缝,一盆冰冷的洗脚水就当头泼下,伴随着周屿妈妈尖利的咒骂:“不要脸的贱骨头!再敢勾引我儿子试试?!”
周屿被没收了手机,锁在家里。我成了小镇的瘟疫,走到哪里都收获着异样的目光和指指点点。“看,就是那个带坏周家好孩子的变态。”“啧啧,没爹没妈的就是不行,心术不正。”“周家多好的人家,摊上这么个邻居,真是倒了血霉……”那些窃窃私语像无数根冰冷的针,扎进我的皮肤,渗入骨髓。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多久?半个月?一个月?时间的概念变得模糊,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凌迟。直到一个阴沉的下午,天空灰得像一块肮脏的抹布。周屿爸爸带着两个穿着深色制服、面无表情的男人,和一个穿着白大褂、眼神阴鸷的男人,敲开了我家破旧的门。那个穿白大褂的男人胸口别着名牌——“澄心康复中心,王主任”。
“林暮,”周屿爸爸的声音没有任何温度,像是在处理一件垃圾,“你心理有病,得治。跟他们去‘澄心’,把脑子里那些肮脏龌龊的念头,给我洗干净!”
戒同所。
这三个字像三颗冰冷的子弹,瞬间击穿了我最后一丝侥幸。巨大的恐惧攫住了我,我猛地后退一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我下意识地看向周屿家的方向,二楼他的房间窗户紧闭着,窗帘拉得死死的。
“屿哥……”我喉咙里挤出破碎的音节。
“闭嘴!不许再提他!”周屿爸爸厉声打断,眼神锐利如刀,“带走!”
那两个制服男人立刻上前,一左一右像铁钳般死死钳住了我的手臂。冰冷的触感透过薄薄的衣袖刺入骨髓。我徒劳地挣扎了一下,换来的只是更用力的钳制,骨头被捏得生疼。我被他们粗暴地拖向停在巷口的黑色面包车,脚步踉跄。经过周屿家紧闭的大门时,我听到里面传来一声沉闷的重物落地声,像是椅子被狠狠砸在门上,伴随着周屿嘶哑到极致的、困兽般的咆哮,模糊不清,却撕心裂肺。
“暮仔——!”
我用尽全身力气嘶喊出来,声音因恐惧和绝望而扭曲。
门内是更激烈的撞击和锁链哗啦作响的声音!他被锁住了!彻底锁住了!
我被拖出了巷子。冰冷的空气猛地灌进肺里。灰蒙蒙的天空压在头顶。绝望像冰冷的潮水,瞬间将我淹没。戒同所……那是什么地方?周屿……他还在撞门吗?他能出来吗?
被粗暴地塞进那辆没有窗的黑色面包车后座时,我最后看了一眼那个承载了我所有快乐和痛苦的小镇。周屿家二楼的窗帘猛地被掀开一角,露出周屿半张布满泪痕和暴怒的脸,他的嘴无声地张合着,拳头疯狂地砸着玻璃。下一秒,那窗帘就被一只粗暴的手猛地拉上,隔绝了最后的光亮。车门“砰”地一声关上,黑暗吞噬了我,只剩下车轮碾过路面的单调声响,载着我驶向一个未知的、充满恶意的深渊。
铁灰色的高墙,森严的电网,冰冷的铁门在身后沉重地合拢,发出“哐当”一声闷响,彻底隔绝了外面的世界和那个叫周屿的太阳。“澄心康复中心”——一个讽刺到令人作呕的名字。
“到了这里,你们只有一个身份——病人!”王主任站在队列前训话,秃鹫般的眼神扫过我们每一个人,声音通过扩音器传出来,带着金属的冰冷质感,“你们脑子里的病,是脏病!是罪恶!是反自然、反伦理的毒瘤!我们的任务,就是把你们脑子里的污秽,一点、一点、洗干净!不管用什么方法!”
所谓的“治疗”,从踏进这里的第二天就开始了。
电击室。惨白的灯光,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皮肉轻微焦糊混合的、令人窒息的气息。冰凉的电极片像水蛭一样吸在我的太阳穴上。电流接通的那一刻,整个世界瞬间被撕裂!无法形容的剧痛猛地贯穿大脑,像无数根烧红的钢针从四面八方狠狠刺入,疯狂搅动!我的身体像离水的鱼一样剧烈弹跳、抽搐,牙齿死死咬住,口腔里瞬间弥漫开浓重的铁锈味。意识在剧烈的痛苦中像风中的烛火,随时可能熄灭。眼前炸开一片刺眼的白光,白光中,唯一清晰的,是周屿在阁楼画架后吻我时,睫毛在阳光下投下的、细密如小扇子般的阴影格子。那一点点虚幻的影像,是我在无边炼狱里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认错!认不认错!”王主任冰冷的声音在耳边炸响。
“……屿……”破碎的音节从紧咬的牙关里挤出,带着血沫。
更强烈的电流猛地灌入!视野彻底被黑暗吞噬前,我仿佛听到自己喉咙深处发出非人的哀嚎。
反抗?有过一次。仅仅是因为在所谓的“思想汇报”上,拒绝写下“我对周屿的感情是病态的、罪恶的”。两个穿着制服的“辅导员”像拖死狗一样把我拖进一间狭小、没有窗户的禁闭室。铁门在身后哐当锁死。黑暗,浓稠得化不开的黑暗,带着地下室的霉味和尘土气息,瞬间将我吞噬。没有光,没有声音,没有时间。只有无边无际的黑暗和死寂,像冰冷的潮水,一点点漫过头顶,挤压着胸腔。饥饿像无数只蚂蚁啃噬着胃壁,干渴让喉咙像着了火。我蜷缩在冰冷的水泥地上,意识在黑暗的侵蚀下逐渐模糊。不知过了多久,是三天?还是更久?当铁门再次打开,刺眼的光线像刀子一样扎进眼睛时,我像一滩烂泥瘫在地上,连抬头的力气都没有。屈服,成了唯一生存的本能。
还有烈日下的“日光净化”。盛夏午后,毒辣的太阳像熔化的金子,无情地倾泻在毫无遮蔽的操场上。我们像一群待宰的羔羊,被勒令站成笔直的队列,一动不动。汗水像小溪一样从额头、鬓角、后背疯狂涌出,浸透粗糙的囚服,紧贴在皮肤上,闷得人几乎窒息。脚下的水泥地蒸腾起扭曲的热浪,视线开始模糊,天旋地转。头重得像灌满了铅,每一次轻微的晃动都带来剧烈的眩晕和恶心。嘴唇干裂出血,喉咙里像塞满了滚烫的沙子。屿哥……为什么还不来?这念头像毒蛇,在眩晕的间隙钻进脑海,带来更深的绝望和冰冷。
身体的折磨尚能忍受,真正将我拖入深渊的,是夜晚。
王主任。那个穿着白大褂的秃鹫。他有一间单独的“诊疗室”。第一次被叫去,是在一个闷热的、没有风的晚上。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汗味混合的酸馊气息。他让我坐在冰冷的金属椅子上,打着“深入心理疏导”的幌子,那只戴着橡胶手套的手,却带着令人作呕的粘腻感,缓缓抚上我的大腿内侧。
“放松点,孩子,”他的声音刻意放得柔和,却像毒蛇的信子,嘶嘶作响,“这是治疗的一部分。帮你……克服对同性的那种病态依恋。你看,周屿……那是不对的,是扭曲,是变态……”他凑得很近,嘴里喷出的气息带着浓重的烟味和一种腐朽的气息,喷在我的耳廓上。
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直冲头顶,胃里翻江倒海。我猛地想站起来,想推开他,但身体却像被冻僵了,僵硬得无法动弹。恐惧像冰水,瞬间淹没了四肢百骸。那只手像阴冷的爬行动物,带着橡胶的滑腻触感,继续向上探索,所过之处激起一片片恶寒的鸡皮疙瘩。
“别动!”他的声音陡然变得严厉,另一只手死死按住了我的肩膀,力量大得惊人,指甲几乎要嵌进我的肉里,“想再进禁闭室?还是想尝尝更厉害的电疗?嗯?”他凑得更近,带着烟臭的呼吸喷在我脸上,“乖乖配合,对你有好处。早点‘治好’,早点出去见你的屿哥,不好吗?”
“屿哥……”这个名字成了我喉咙里破碎的呜咽。听到这个字,他眼中闪过一丝病态的兴奋和更深的恶意。
“周屿?”他嗤笑一声,手上的动作更加肆无忌惮,“他早就忘了你了!把你送到这里,就是他爸妈让他跟你一刀两断!你还想着他?贱不贱啊?”
屈辱和恐惧像两把烧红的钳子,死死夹住了我的心脏。我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更浓重的血腥味。身体在他粗暴的侵犯下像一具被拆解的破木偶,灵魂却像被抽离,悬在半空,冷眼旁观着这具躯壳承受着非人的凌辱。天花板角落,一条细细的裂缝蜿蜒着,像一道丑陋的伤疤。我的视线死死钉在那条裂缝上,仿佛它是连接着外面世界的唯一通道。我在心里一遍遍地描摹:那是他速写本上炭笔划过纸面的痕迹,是后山溪流的分叉,是他皱眉时额心的纹路……眼泪无声地汹涌而出,滑过冰冷的脸颊,砸在冰冷的地板上。身体被侵犯的痛楚尖锐而清晰,但更深、更冷、更绝望的痛苦,却是灵魂被彻底踩进泥泞里的窒息感。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和屈辱的味道。
这样的“诊疗”,有了一次,就有了无数次。夜晚成了最深的梦魇。那间弥漫着消毒水和烟臭味的“诊疗室”,那张冰冷的金属椅子,天花板上那条蜿蜒的裂缝,成了我地狱图景里最核心的部分。每一次被叫去,都意味着新一轮的酷刑。身体的记忆是可怕的,它会在特定的时间、特定的气味刺激下,自动唤起那种深入骨髓的恐惧和恶心。白天,我变得像惊弓之鸟,任何穿着白大褂的身影靠近,都会让我控制不住地发抖,胃部痉挛。我开始沉默,近乎失语。眼神空洞,像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翳。我学会了顺从,学会了在命令下达前就麻木地执行,学会了在承受侵犯时,将意识彻底放空,只盯着那条天花板上的裂缝,将它想象成周屿笔下任何一条自由的线条。像个没有灵魂的木偶。
“你看,这不就乖多了?”王主任有一次完事后,满意地拍拍我冰冷僵硬的脸颊,“早点这样,少吃多少苦头?记住,服从,是唯一的出路。”
他的话语像冰冷的毒液,注入我早已麻木的神经。服从。是的,只有绝对的服从,像一具没有思想的行尸走肉,才能在这片炼狱里苟延残喘。支撑着我的,只剩下一个渺茫得近乎可笑的念头:活下去,等到门开的那一天,等到……屿哥来接我的那一天。这个念头像黑暗深渊里唯一微弱的光点,虽然遥远,却是我全部残存意志的支点。为了它,我可以咽下所有的屈辱,承受所有的践踏,把那个曾经会笑会闹会为周屿一个眼神而心跳加速的林暮,深深地、深深地埋葬起来,只留下一个名为“服从”的空壳。
两年。七百多个日夜。时间在这里不再是流动的河,而是凝固的、散发着恶臭的沥青池。每一天都是前一天的重复:电击的剧痛,烈日下的眩晕,无休止的辱骂和洗脑,还有夜晚那间“诊疗室”里冰冷的金属椅和天花板的裂缝。我的身体像一株在盐碱地里枯萎的植物,瘦得只剩下嶙峋的骨架,囚服空荡荡地挂在身上。眼神彻底熄灭了,像两口枯井,映不出任何光亮。只有偶尔在噩梦中惊醒,指尖触碰到自己冰冷皮肤下微弱的脉搏时,那个几乎被磨灭的念头才会微弱地跳动一下:屿哥……还记得那个总跟在你身后的暮仔吗?
那是一个腊月寒冬的深夜。北风在铁窗外鬼哭狼嚎,卷着雪粒子砸在玻璃上,沙沙作响。没有暖气,冰冷的寒气像无数根细针,穿透单薄的被褥,刺进骨头缝里。刚被王主任从“诊疗室”放回来,身体残留着被侵犯后的粘腻感和深入骨髓的寒冷与恶心。我蜷缩在冰冷的硬板床上,像一只冻僵的虾米,牙齿不受控制地格格打颤。
突然,宿舍的铁门被粗暴地撞开。冷风裹挟着雪花猛地灌进来。王主任那张在昏暗灯光下显得格外阴鸷的脸出现在门口,他身后跟着两个壮硕的“辅导员”,手里拎着硕大的、冒着刺骨寒气的冰水桶。
“全体都有!紧急集合!”王主任的声音像冰锥,刺破死寂的夜,“思想松懈!需要强化清醒!”
我们像一群受惊的牲口,被粗暴地从床上拖下来,驱赶到冰冷的、积雪未化的操场上。寒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身上单薄的囚服瞬间被穿透。雪花落在裸露的脖颈上,瞬间融化,带来刺骨的寒意。身体在寒风中筛糠般抖成一团。
“站直了!都给我精神点!”王主任裹着厚厚的军大衣,在队列前来回踱步,声音带着一种残忍的兴奋,“看看你们这副德行!浑浑噩噩!需要点刺激才能开窍!”
他打了个手势。那两个“辅导员”狞笑着,拎起冰水桶,对着我们劈头盖脸地浇了下来!
“哗——!!!”
刺骨的冰水!像无数根烧红的钢针,瞬间刺穿了皮肤!那冰冷不是表面的寒意,而是带着千钧之力,狠狠砸进骨头缝里,砸进五脏六腑!心脏在那一瞬间仿佛被一只冰手死死攥住,骤然停止了跳动!血液似乎瞬间凝固!极致的寒冷带来的不是麻木,而是尖锐到无法形容的剧痛!像有千万把冰刀在身体里疯狂搅动!
我连一声惨叫都发不出来,喉咙像是被冻住了。身体猛地一挺,然后像一根被瞬间抽掉了所有骨头的软绳,直挺挺地向后倒去。后脑勺重重砸在冰冷坚硬、覆盖着薄雪的水泥地上,发出沉闷的一声“咚”。
世界在眼前彻底碎裂、旋转、然后归于一片纯粹的、死寂的黑暗。意识沉沦前最后的感觉,不是疼痛,而是一种奇异的、被彻底冻结的解脱感。冰冷,彻骨的冰冷,像温柔的潮水,终于彻底淹没了我。
真好……不用再数裂缝了……
黑暗,无边无际的黑暗。
然后,有一点微弱的光,在很远很远的地方晃动。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浑浊的毛玻璃。身体的感觉在一点点复苏,沉重得像灌满了铅,每一根骨头都发出酸涩的呻吟。喉咙里火烧火燎,干渴得像是要裂开。更强烈的是一种无处不在的寒冷,从骨髓深处渗出来,冻得我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眼皮沉重得如同被黏住了。我用了全身的力气,才勉强掀开一条缝隙。
模糊的视野里,是陌生的、惨白的天花板。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某种……干净的肥皂水的味道。不是戒同所里那混杂着霉味、汗臭和消毒水的浑浊气息。这里是……哪里?
光线刺得眼睛生疼,我下意识地想抬手遮挡,却发现手臂沉重得抬不起来。就在这时,一个身影闯入了我模糊的视野边缘。
他伏在床边,头枕在手臂上,似乎睡着了。凌乱的黑发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个瘦削的下颌线条。但那轮廓……那轮廓……
我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了一下,骤然停止了跳动。紧接着,又疯狂地擂动起来,撞得胸腔生疼。
屿哥……?
一个无声的名字在干涸的心底炸开,带着不敢置信的狂喜和灭顶的恐惧。是梦吗?还是又一次绝望的幻觉?他怎么会在这里?我还在做梦?还是……我已经死了?
我的呼吸骤然变得急促,喉咙里发出嗬嗬的、破风箱般的声音。
这细微的动静惊动了他。
他猛地抬起头。
那张脸……真的是周屿!
但那张曾经意气风发、被阳光亲吻过的脸,此刻却憔悴得脱了形。眼窝深陷,颧骨高高凸起,下巴上布满了青色的胡茬。嘴唇干裂,毫无血色。那双总是盛着不羁和笑意的眼睛,此刻布满了蛛网般的红血丝,眼下一片浓重的青黑,写满了无法言喻的疲惫和一种濒临崩溃的惊惶。他看起来像是跋涉了千山万水,从地狱边缘挣扎回来的旅人。
他愣愣地看着我,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先是茫然,然后是不敢置信,最后是巨大的、几乎将他淹没的狂喜!
“暮仔?!”他的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带着剧烈的颤抖,像绷紧到极致的琴弦,“暮仔!你醒了?!你真的醒了?!”他猛地从椅子上弹起来,动作太急,椅子腿在光滑的地板上划出刺耳的摩擦声。
他扑到床边,双手颤抖着,想要触碰我,却又像怕碰碎什么珍宝般停在半空。他的视线贪婪地、一寸寸地扫过我的脸,仿佛要将我刻进灵魂深处。那目光里翻涌着失而复得的巨大喜悦,紧接着,又被更深的、无法言说的痛苦和愤怒所覆盖。喜悦的泪水刚刚涌出眼眶,就被更汹涌的痛楚冲刷下去。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了我的手上。那只手无力地搭在白色的被单上,瘦骨嶙峋,像枯枝。手腕处,一道深紫色的、扭曲狰狞的环形疤痕赫然在目。他的手指颤抖着,极其轻缓地、小心翼翼地抚上那道疤痕,仿佛触碰的是易碎的琉璃。冰凉的指尖划过皮肤,带来一阵细微的战栗。
他的视线又缓缓上移,落在我敞开的病号服领口下,脖颈上那些新旧交叠的疤痕——有电击留下的焦痕,有皮带抽打留下的凸起痕迹,还有指甲抓挠留下的浅痕……他的呼吸陡然变得粗重,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咙,肩膀无法控制地剧烈抖动起来。
“暮仔……”他的声音破碎得不成句子,每一个字都像是从撕裂的胸腔里硬挤出来的,带着滚烫的血腥气。滚烫的泪水终于冲破堤坝,大颗大颗地砸落下来,砸在我冰凉的手背上,烫得我微微一缩。“他们……他们对我的暮仔……做了什么啊……”
他的眼泪滚烫,带着灼人的温度和无法言喻的绝望,砸在我的手背上,又顺着皮肤滑落,留下湿凉的痕迹。那温度像火星,烫得我指尖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
我想告诉他。想告诉他那电击的剧痛,那烈日下的眩晕,那禁闭室的无边黑暗,那冰冷的金属椅子……还有王主任那令人作呕的气息和天花板上蜿蜒的裂缝。我想告诉他我有多疼,多怕,多想他。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像烧红的炭块,灼烧着声带。
我张开了嘴。努力地,用尽全身的力气,试图发出一点声音。哪怕只是一个音节。
可是……没有声音。
只有气流从喉咙深处摩擦着撕裂的伤口,发出嘶哑、空洞的“嗬…嗬…”声,像破败的风箱。像被割断了声带的鸟。
我愣住了。巨大的恐慌瞬间攫住了心脏。我再次尝试,更用力地,脖颈上的青筋都因用力而暴起。结果依旧是徒劳。只有那微弱到几不可闻的气流摩擦声,和我胸腔里因用力而发出的、沉闷的哮鸣音。
屿哥脸上的狂喜瞬间凝固了。他眼中的泪水还在不断滚落,但眼神却从痛苦变成了极致的震惊和茫然,随即是灭顶的、令人窒息的恐惧。
“暮仔?”他猛地凑近,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你……你怎么了?说话啊?告诉哥……哪里疼?”
我看着他眼中的恐惧迅速蔓延,看着他因为我的沉默而瞬间惨白的脸,一股冰冷的绝望像毒蛇,缠紧了我的心脏。我发不出声音了。他们……连我的声音都夺走了。
我看着他,泪水无声地汹涌而出,模糊了视线。我艰难地抬起那只还能勉强移动的、伤痕累累的右手。指尖冰凉,带着细微的颤抖。我摸索着,轻轻地、轻轻地覆在了他撑在床边的那只宽大、温暖的手背上。
屿哥的身体猛地一震。
我的指尖,带着我残存的全部力气和无法言说的万语千言,开始在他温暖干燥的手心里,极其缓慢地移动。
一横,一竖,再一横……一个简单的、歪歪扭扭的“笑脸”:) 。
画完了。我抬眼看着他,泪水不断地滑落,嘴角却努力地、极其艰难地向上扯动了一下。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虚弱到极致的笑容。
屿哥的瞳孔骤然收缩。他死死地盯着手心那个无形的图案,仿佛要把它烙印进灵魂深处。然后,他猛地低下头,宽阔的肩膀剧烈地、无声地耸动起来。滚烫的泪水大颗大颗地滴落,砸在我覆盖着他手背的手指上,砸在洁白的床单上,晕开深色的水渍。他反手将我的手指紧紧包裹在他滚烫、颤抖的手掌里,握得那么用力,仿佛要将我破碎的骨头重新捏合在一起。
他没有再追问。只是用额头抵着我的手背,滚烫的泪水浸湿了我的皮肤。压抑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从他喉咙深处溢出,在安静的病房里低低回荡。
“……暮仔……哥对不起你……”他在哭声中,断断续续地、破碎地低语,“哥来晚了……哥没用……对不起……”
他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翻涌着深不见底的痛苦和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绝。他用粗糙的指腹,极其温柔地擦去我脸上冰冷的泪水,每一个动作都带着小心翼翼的珍重。
“暮仔,不怕了。”他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磐石般的坚定,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全力凿刻出来,“哥在这里。哥发誓,以后……以后绝不会让任何人,再碰你一根手指头!绝对不会了!”
他眼中那深重的绝望被一种近乎偏执的保护欲取代,像燃尽的灰烬里重新腾起的火焰。他紧紧握着我的手,那力度传递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承诺。我看着他疲惫不堪却燃烧着火焰的眼睛,心脏在冰冷的废墟里,微弱地、试探性地跳动了一下。
我相信他。像溺水者相信唯一的浮木。可是……身体里那个被彻底掏空的、千疮百孔的空洞,却在无声地呐喊:屿哥,太晚了啊。太晚了。
医院的日子像一潭粘稠的死水,表面平静,底下却沉淀着令人窒息的污浊和绝望。屿哥几乎寸步不离地守着我,喂我喝水、吃药,用温热的毛巾擦拭我枯瘦的身体,避开那些狰狞的伤疤。他的动作笨拙又温柔,眼神里充满了小心翼翼的痛惜和一种近乎偏执的专注。他不停地对我说话,说外面的事情,说小镇的变化,说槐树又开花了,说巷口那只老猫生了一窝小猫……声音低沉而温和,试图填补我无法发声的空白。更多的时候,他只是沉默地握着我的手,仿佛这样就能将他残存的生命力渡给我一丝。
我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身体像被彻底掏空了,只剩下一个沉重而疼痛的空壳。每一次醒来,都需要耗费巨大的力气。屿哥的脸总是在第一时间映入眼帘,带着强撑的、疲惫的笑容。
“醒了?感觉怎么样?要不要喝点水?”他总是这样问。
我无法回答,只能眨眨眼,或者极其轻微地动一下手指。他便立刻小心翼翼地用吸管喂我一点温水。那水流过火烧火燎的喉咙,带来短暂的缓解,也带来更深的无力感。
身体内部的疼痛是绵长而钝重的,像无数根生锈的铁丝在缓慢地切割内脏。稍微一动,骨骼就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更折磨人的是精神。只要闭上眼睛,戒同所那灰色的高墙、电击室的惨白灯光、烈日下眩晕的操场、还有那间“诊疗室”冰冷的天花板裂缝……所有画面都如同跗骨之蛆,在黑暗中疯狂翻涌、尖叫。王主任那张阴鸷的脸,带着烟臭的呼吸,冰冷滑腻的手……无数次让我在睡梦中窒息般惊醒,浑身冷汗淋漓,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
每一次惊醒,屿哥都会立刻从浅眠中醒来,紧张地抱住我,用他宽厚温暖的手掌一遍遍拍抚我的后背,在我冰冷汗湿的掌心一遍遍写着:别怕,哥在。没事了。
他的怀抱温暖而有力,带着熟悉又陌生的气息。这怀抱本该是我唯一的避风港,是我在炼狱里支撑下去的全部念想。可如今真的被他拥抱着,感受着他胸膛里沉稳的心跳,一种更深的、无法言喻的痛苦却像毒藤般缠绕上来。这温暖,这心跳,都在无比清晰地提醒着我——我回来了,但我已经不是原来的我。那个会对他笑,会回应他的吻,会和他一起在画架后分享心跳的林暮,已经死在了那堵高墙之内。现在活着的,只是一具被彻底摧毁、污秽不堪的空壳。这具空壳,连一句“我爱你”都无法再说出口。
巨大的悲哀和自厌像冰冷的潮水,一次次将我淹没。每一次屿哥温柔地擦拭我身体,避开那些丑陋的伤疤时;每一次他低声在我耳边絮语,而我只能用空洞的眼神回应时;每一次看到他眼底深处那抹挥之不去的、因我而生的痛楚时……我都恨不得立刻从这个世界上消失。我的存在本身,就是对他最大的折磨和玷污。
屿哥似乎察觉到了我的绝望。一天下午,阳光难得地透过百叶窗,在病房里投下温暖的光带。他坐在床边,沉默了很久,然后极其郑重地、小心翼翼地捧起我的左手。那只手腕上,紫色的环形疤痕像一道丑陋的枷锁。
他低下头,温热的、颤抖的嘴唇,极其轻柔地印在了那道狰狞的疤痕上。那是一个饱含着无尽痛惜、悔恨和誓言的吻,滚烫得几乎要灼伤我的皮肤。
“暮仔,”他抬起头,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却燃烧着一种我从未见过的、近乎毁灭的火焰,“哥在做事。哥在让他们付出代价。所有伤害过你的人,一个都跑不掉!哥向你发誓!”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斩钉截铁的力度,每一个字都像淬了火的钢钉,狠狠砸进我的耳膜。
代价?我茫然地看着他眼中那团炽烈到令人心悸的火焰。那火焰没有给我带来丝毫暖意,反而像投入冰湖的石块,在我死寂的心底激起一圈冰冷的涟漪,迅速扩散成巨大的、不祥的漩涡。
屿哥……你要做什么?我张了张嘴,无声的呐喊卡在喉咙里,变成一阵急促而痛苦的喘息。
一周后的那个下午,阳光出奇地好,透过干净的玻璃窗,在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几乎有些晃眼。屿哥被主治医生叫去办公室谈后续治疗方案了。病房里只剩下我一个人,难得的安静。窗外传来远处模糊的车流声,还有几声清脆的鸟鸣。世界似乎重新有了颜色和声音,尽管它们离我很远。
我靠在摇起的病床上,身体依旧沉重,疼痛像背景噪音一样持续嗡鸣。阳光照在身上,带来一点微弱的暖意。我望着窗外那片被窗框切割出的、小小的湛蓝天空,几只麻雀在光秃秃的枝头跳跃。心里一片死寂的荒芜,连那点微弱的暖意也无法渗透。活下去……为了屿哥的承诺?可这破碎的身体和灵魂,拿什么去活?
就在这死寂的平静中,病房的门被猛地推开了!
不是护士轻快的脚步,也不是医生沉稳的节奏。那是一种粗暴的、带着巨大冲撞力的开门方式,门板狠狠砸在墙壁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震得整个房间的空气都颤了一下。
我的心猛地一沉,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
一个身影裹挟着室外的寒气闯了进来。他穿着不合时宜的宽大旧夹克,戴着压得很低的鸭舌帽,帽檐的阴影遮住了大半张脸。但那佝偻着背、透着阴鸷和疯狂的身形,还有那身夹克下隐约透出的、洗得发灰的廉价衬衫领口……
一股源自骨髓深处的、刻入本能的恐惧瞬间攫住了我!血液似乎在瞬间冻结!是王主任!虽然换了装束,刻意遮掩,但那深入骨髓的、像秃鹫般的气息,我死也不会认错!
他反手“咔哒”一声锁上了病房的门,动作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狠厉。然后,他猛地抬起头,一把掀掉了碍事的鸭舌帽,露出那张因极度愤怒和恐慌而扭曲变形的脸!正是王主任!他双眼赤红,布满血丝,像濒临疯狂的野兽,死死地盯住我,眼神里是淬了毒的怨恨和毁灭一切的疯狂!
“小杂种!!”他嘶吼着,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劈裂变调,像砂纸摩擦着玻璃,每一个字都带着浓重的血腥气,“是你!都是你害的!你这个不知死活的祸害!扫把星!”
他像一头失控的疯牛,几步就冲到我的病床前,枯瘦如爪的手指带着巨大的力量,猛地揪住了我病号服的领口,狠狠地将我从病床上往上提!布料勒紧脖颈,带来强烈的窒息感。我像一片毫无重量的落叶,被他粗暴地拖拽起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床头铁架上,剧痛瞬间炸开!
“周屿!你那个疯子姘头!”他布满血丝的浑浊眼球几乎要凸出眼眶,唾沫星子带着恶臭喷溅到我的脸上,“他把我们告了!他毁了‘澄心’!毁了老子十几年的心血!现在所有人都知道了!所有人都他妈在看老子的笑话!老子完了!彻底完了!都是因为你!因为你这个勾引男人的变态!下贱胚子!你怎么不去死?!”
他疯狂地咆哮着,揪着我领口的手剧烈地摇晃,我的头被撞在冰冷的铁架上,发出沉闷的声响,眼前金星乱冒。那些恶毒的咒骂像淬毒的冰雹,劈头盖脸地砸下来。勾引男人的变态……下贱胚子……祸害……这些早已听烂的词,此刻伴随着他歇斯底里的疯狂,像无数把烧红的刀子,再次狠狠捅进我早已千疮百孔的心口。原来……屿哥说的“代价”……是告了他们……毁了那个地方……
一丝极其微弱、极其苦涩的释然,还没来得及在心底升起,就被更猛烈的恐惧彻底淹没。王主任现在的状态,是彻底被逼入绝境的亡命之徒!
“你想毁了我?我先弄死你!”他眼中的疯狂达到了顶点,猛地松开了揪着我衣领的手。我的身体无力地跌回病床,引起一阵剧烈的咳嗽和眩晕。他猩红的眼珠四处扫视,瞬间锁定在床头柜上!
那里放着一个探病者留下的、廉价的玻璃花瓶,里面插着几支早已枯萎的康乃馨。
他狞笑着,像发现了最趁手的凶器,一把抓起了那个沉重的玻璃花瓶!浑浊的水和枯萎的花瓣撒了一地。
“去死吧!小畜生!”他高高举起花瓶,手臂上青筋虬结,脸上是彻底扭曲的、毁灭一切的快意!
时间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凝滞。
阳光透过窗户,正好照射在那只高举的玻璃花瓶上。劣质的玻璃在强光下折射出刺眼的光晕,像一个小小的、扭曲的彩虹。那光芒短暂地炫目,带着一种奇异的、不真实的美感。
我看到花瓶底部残留的水滴,在阳光下晶莹剔透,像一颗将坠未坠的眼泪。
我看到王主任那张因疯狂而彻底扭曲的、如同恶鬼的脸。
我看到病房门的方向,门把手似乎被人在外面剧烈地转动了一下,发出一声急促的“咔哒”声。
然后,是风。
是花瓶裹挟着千钧之力,撕裂空气发出的、沉闷的呼啸声。
我的瞳孔骤然放大。
没有恐惧。没有疼痛。甚至没有时间感到疼痛。
只听到一声沉闷到令人牙酸的、仿佛熟透西瓜被砸开的声响。
“砰——啷!”
玻璃碎裂的声音清脆又刺耳,像无数冰晶同时炸裂。
温热的液体,带着浓重的、熟悉的铁锈味,瞬间从我的额角汹涌而下。那温度……竟然有些烫。视线被一片粘稠的、迅速蔓延的红色所覆盖。那红色像幕布,又像潮水,迅速吞噬了王主任那张狰狞的脸,吞噬了窗外刺眼的阳光,吞噬了天花板上惨白的灯光……
身体失去了所有支撑,软软地向后倒去。后脑似乎撞到了什么,但已经感觉不到任何触感。世界在急速地旋转、模糊、褪色,沉入一片无边无际的、温暖的猩红之中。
在意识彻底沉入那片猩红之前,在那片粘稠的、遮挡一切的红色帘幕边缘,一个身影如同炮弹般撞开了紧闭的房门,带着席卷一切的狂风和惊骇欲绝的嘶吼,冲了进来!
是屿哥。
那张刻在我灵魂深处的、疲惫又好看的脸,在猩红的视野里急速放大。
他的眼睛瞪得滚圆,瞳孔里映着我额角汹涌的鲜血,映着满地的玻璃碎片,映着王主任那张凝固了疯狂的脸……那里面,是瞬间被彻底击碎的、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惊骇和绝望!像整个世界的基石在他眼前轰然崩塌!
然后,那惊骇和绝望,瞬间被更汹涌的、足以淹没一切的痛苦所取代。他张着嘴,似乎在发出撕心裂肺的咆哮,但我的世界已经彻底失声,只剩下尖锐的耳鸣。
我看到他的脸扭曲了,泪水像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防线,汹涌地奔流而下。那张总是带着不羁笑意、或是疲惫却坚毅的脸,此刻被巨大的悲痛彻底撕裂,涕泪横流,每一道肌肉的抽搐都写满了无法承受的灭顶之痛。
他哭了。
哭得那么难看,那么绝望,像个被全世界遗弃的孩子。
真可惜啊……
屿哥,别哭……
意识像断线的风筝,向着猩红的深渊急速坠落。
在彻底被黑暗吞噬的最后一瞬,一个念头像流星划过死寂的夜空,带着最后一丝微弱的光亮和无穷无尽的遗憾,仿佛又回到了那条波光粼粼的溪涧,踩在清凉的石头上:
屿哥……下辈子……我们早点遇见……好不好?
其实这个故事的脚本一开始是一篇校园文的,后来想了想,还是改了,考试时的突发异想 原本的结局是he的,但是我参考了一下,其他出现戒同所的书籍基本上都是be,所以说我还是改成了be
那么主播很权威了
扣一主播写he结局
主播不行了,一开始写的骨科给我封了,无奈之下改成发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