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邑县衙的后堂烛火摇曳,金荣桂指尖摩挲着青铜鼎腹部的饕餮纹。鼎是祖传的刑狱象征,纹路狰狞如噬人,却被他擦拭得锃亮。栾师爷捧着县志匆匆进来,袖口沾着雨渍:"大人,黑七昨夜劫了官粮,还留了字条。"
一张皱纸拍在案上,歪斜墨迹混着血指印:"狗官的头,下回抵粮!"
金荣桂忽然将鼎重重一顿,震得案上茶盏蹦起三寸高。
"传令,"他声音冷得像鼎上凝结的夜露,"明早卯时,剿匪。"
檐外雨势骤急,鼎耳在阴影里泛着青光,恍若凶兽睁眼。
剿匪队还未出城,葛老栓就扑跪在县衙石阶前。这佃农满手冻疮,捧着三枚铜钱:"求大人救救俺闺女!黑七绑了她当肉票,要十两银子……"
钱是"光绪通宝",边缘磨得发亮,显然攒了半辈子。
金荣桂盯着铜钱上模糊的字纹,忽然想起昨日盐商送来的描金匣——里头躺着二十两雪花银,只求他"高抬贵手"放过私盐案。他猛地攥紧铜钱,金属边缘硌得掌心生疼:"不必筹钱,本官亲自去要人。"
栾师爷急扯他袖子:"黑七老巢在鹰嘴崖,一夫当关——"
"那就调炮。"金荣桂甩开他,"用去年剿捻子留下的劈山炮。"
衙役们面面相觑。那尊老炮锈得扳机都卡死了,但没人敢说。
鹰嘴崖的晨雾里弥漫着血腥气。劈山炮轰了三响就炸了膛,飞溅的锈铁片削掉半个炮手耳朵。匪寨箭雨泼下,衙役们抱头鼠窜,只剩金荣桂孤身立在崖前,官服被箭矢撕开三道裂口。
黑七的狂笑从寨墙传来:"金大人,您的顶子还没我裤裆硬!"
金荣桂突然解下腰间鼎形铜印,抡圆了砸向身旁老松。"咚"的一声闷响,树皮迸裂,惊起满山寒鸦。他抄起炸膛的炮管残骸,红着眼往寨门冲:"临邑刑狱在此——!"
那一刻,鼎印嵌在树干里,饕餮纹沾着树汁,活像嗜血的舌。
当夜,匪寨地窖救出七个女子。葛老栓的闺女蜷在角落,腕上勒痕深可见骨。金荣桂递去水囊,女孩却吓得打翻,清水泼在鼎上,冲淡了血锈。
"别怕,"他擦着鼎耳,声调罕见地软下来,"这鼎专吃不报应的恶人。"
忽然鼎腹传来"铮"的一声轻响。栾师爷脸色骤变——相传西周刑鼎会自鸣诉冤。众人屏息间,却见一只铁箭从鼎耳弹落,原是早先卡在纹路里的流矢。
金荣桂大笑,笑声震得地窖火把明灭:"连鼎都嫌匪箭脏!"
凯旋时全城张灯结彩,唯独盐商周老爷闭门谢客。有人在周府后院看见半车湿柴——裹着茅草的二十两官银原样退回,最上头一锭还留着鼎底刮痕。
更蹊跷的是,三日后省里来了密函,申斥金荣桂"擅动火器,惊扰乡里"。
"大人啊,"栾师爷研磨着弹劾奏章,墨块狠狠刮过砚台,"您可知黑七绑的姑娘里,有个是杨师爷的外室?"笔尖悬在"刚愎"二字上,溅起一滴墨,恰落在鼎的饕餮眼中。
金荣桂正用丝绢擦鼎,忽然将染血的绢布扔进火盆。火焰"腾"地蹿高,映得他半边脸如青铜冷硬:"告诉杨师爷,本官鼎里还空着半边。"
窗外,一只青蝇撞进新挂的"明镜高悬"匾额蛛网里,蹬着腿挣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