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临邑县衙的刑房里,栾师爷捏着一块湿泥,在金荣桂面前缓缓展开。泥上印着清晰的血指印,是从昨夜暴毙的死囚张三手上拓下来的。

"大人,"栾师爷低声道,"张三临死前喊冤,说他那案子另有真凶。"

金荣桂盯着泥范,血指印的纹路像一条条扭曲的蚯蚓。窗外传来"叮当"声——是衙役们正在熔毁旧刑具,准备重铸一副"新式镣铐"。

"重铸刑具的银子,是从哪来的?"他突然问。

栾师爷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是……是周老爷捐的。"

周老爷,就是三日前退回二十两官银的盐商。

炼炉旁,金荣桂用铁钳拨弄着沸腾的铜液。熔化的青铜泛着妖异的红光,映得他半边脸如庙里的阎罗。

"大人小心烫着!"匠人慌忙递上湿布。

金荣桂却将铁钳往铜液里一插,搅起个漩涡:"旧刑具上的血锈,都熔干净了?"

匠人支吾着没答话。角落里堆着几副没熔的旧镣铐——那上头还沾着黑褐色的陈年血痂。

"禀大人,"栾师爷快步赶来,"杨师爷带着省里的批文到了,说咱们私铸刑具违制……"

铜液突然"噗"地爆出个气泡,溅在官靴上烫出个焦黑的洞。

公堂上,杨师爷抖开省府公文,绢纸哗啦作响:"大清律例,州县刑具须由按察使司统一颁给!金大人擅自重铸,莫非是要效仿商鞅'刑弃灰于道'?"

金荣桂冷笑,突然从案下提出个布包。包裹散开,十几副锈蚀的旧镣铐"咣当"砸在地上,其中一副还锁着半截白骨化的手指。

"杨兄看看,"他踩住一根生锈的铁链,"这是光绪二十年的'官颁刑具',锁眼早就锈死了。上月审案,钥匙拧断在锁孔里,犯人活活疼晕过去。"

杨师爷掏出手帕捂鼻:"那也该按流程申报……"

"流程?"金荣桂一脚踢飞那截断指,骨碌碌滚到杨师爷脚边,"去年申报的文书,现在还在济南府吃灰呢!"

堂下旁听的盐商周老爷突然咳嗽一声,袖口露出半张银票边角。

深夜,金荣桂独自在刑房端详新铸的镣铐。月光从窗棂漏进来,照着镣铐内侧一行阴刻小字——"临邑刑狱光绪三十四年重铸"。

这行字是他亲手刻的,刻刀划破虎口,血渗进字缝里。

"大人何必自苦?"栾师爷提着灯笼进来,"周老爷托我带话,只要您对私盐睁只眼闭只眼……"

"哐啷"一声,金荣桂把镣铐砸在案上,惊飞檐下夜栖的乌鸦。

"告诉周老爷,"他抓起一把湿泥,捏成个小小的鼎形,"泥范未干就急着浇铜,铸出来的器物必有砂眼。"说着五指一收,泥鼎碎在掌中。

三日后,按察使司的批文终于到了——准予重铸刑具,但须用"官颁模范"。

金荣桂打开随公文送来的木箱,里头整整齐齐码着十二副新镣铐。他拎起一副对着光看,锁眼处赫然刻着"周记铜坊"的暗记。

"好一个'官颁模范'!"他大笑,笑声震得梁上灰尘簌簌落下。

当夜,县衙后院传来"扑通"一声闷响。晨起扫地的老仆发现,新铸的十二副镣铐全沉在了井底,井台青石上留着个带血的鼎形印记——像谁狠狠按上去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