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临邑县衙的签押房里,金荣桂指尖摩挲着青铜鼎耳上的一道细微裂痕——那是昨夜清点盐税时,被账册竹简刮出的浅痕。栾师爷捧着盐商周老爷的拜帖进来,袖口沾着雪片:"大人,周家送年礼来了。"

红绸掀开,露出十二锭雪花银,每锭底下压着一张盐引,恰是朝廷刚批复的新份额。

"周老爷说,"栾师爷低声道,"只要大人睁只眼,往后每引多运二十斤的利钱,三成归县衙。"

金荣桂突然抓起一锭银子砸向鼎耳,"当"的一声,银锭崩了个角,那道裂痕却更深了。

雪夜,金荣桂独自在库房查验盐包。官秤砣砸在冰上,凿出个窟窿,他舀起一瓢冰水浇在脸上,水珠顺着鼎身的饕餮纹往下淌。

"大人何苦?"盐课司大使提着灯笼赶来,"往年陈知县在时,每引抽五钱银子……"

金荣桂将秤杆往冰窟里一插:"去年腊月,东乡王老汉用喂驴的盐卤点豆腐,全家中毒死了三个——你尝过盐卤吗?"说着舀起半瓢冰水灌进喉咙,呛得眼眶发红。

大使袖中滑出张银票,被风卷进冰窟,飘在黝黑的水面上像块裹尸布。

周府花厅暖如仲春,歌姬手腕上的金镯碰着酒壶叮当作响。周老爷将一碟雪花盐推到金荣桂面前:"听说大人祖籍盖平?这海盐加了辽东参粉,最是滋补。"

金荣桂盯着盐粒上泛着的诡异淡红色:"去年奉天查获的私盐,掺了朱砂增重,吃死了七个产妇。"

"哈哈哈!"周老爷突然大笑,袖中滑出本账册,"临邑县过去三年的盐税,实收不到七成——大人猜猜,短的钱进了谁的口袋?"账页翻动间,赫然露出前任知县与济南府台的联名印信。

歌姬的琵琶"铮"地断了一根弦。

翌日升堂,周家管事抬来口描金箱,说是补缴的盐税。箱开刹那,满堂抽气——里头整整齐齐码着十二匹苏绣,每匹裹着十两黄金。

"好一个'补税'!"金荣桂抓起剪赋税的铜剪,将一匹妆花缎"刺啦"剪开,金锭滚落公堂,"拿刑枷来!把这些金子铸成枷锁,本县要亲自给周老爷戴上!"

衙役们面面相觑,谁也没动。栾师爷突然跪下:"大人!济南刚来的公文……您调任兰山的批文下来了。"

剪子"当啷"落地,砸出个浅坑,像鼎足压出的印子。

离任那日,运河码头飘着细雪。几个面黄肌瘦的盐工远远跪在冰面上,捧着块粗布,上面歪歪扭扭绣着"盐清如水"四字。

金荣桂解下腰间鼎形铜印,重重按在粗布上,朱砂印文如血:"这印,留给你们。"

背后突然传来周老爷的轻笑:"金大人,兰山的盐引可比临邑肥三倍。"他递来个锦囊,"路上润喉的腌梅子,用辽东盐腌的。"

锦囊落入冰窟的刹那,码头的钟楼突然敲响,惊飞满河寒鸦。钟声里,金荣桂摸到鼎耳上的裂痕——不知何时,已深得能卡进一枚铜钱。

(本章完)